崇禎八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清晨,李嘯軍與祖大樂部軍兵,合兵南下,準備越過伏牛山,再過南召縣,便到達此行的目的地,南陽府。
河南巡撫陳必謙及其手下兵馬,李嘯經過慎重考慮,還是決定讓其暫駐嵩縣,不必一起出徵,以防備可能出現的小股流賊,確保從河南府到汝州府的交通要道,不會被流賊佔據。
全軍南下半日後,天上開始下起細微的小雪,曠茫的大地下,開始被一片薄薄的晶瑩白色所覆蓋。
一萬多人的軍隊,鐵甲森森,旗幟飛舞,有如一條閃爍着金屬光澤的黑色長蛇,在一片白茫茫的環境中,蜿延南行。
在這一片蕭瑟的環境中,李嘯軍軍兵輪番喊口號,唱軍歌,讓整個隊伍始終保持着昂揚蓬勃的氣氛。在李嘯軍的感染下,祖大樂部的軍兵也振奮起來,不少人小聲地跟着李嘯軍軍兵或唱或喊。
“賢婿,想不到,這般下雪寒冷的天氣裡,你手下軍兵竟有這般昂揚的士氣,實是難得。”
在山紋甲內墊了厚厚的棉花與絲絨的祖大樂,一邊裹緊身上的衣物,一邊一臉讚賞之色地對李嘯說道。
“呵呵,小婿手下軍兵,基本皆爲流民與少數投降流寇組成,這些苦出身的軍兵,若能得到充足的糧餉與良好的撫卹待遇,自是士氣高昂,一心效戰。”李嘯笑着說道。
其實李嘯只說了一半,他手下的軍兵之所以這般士氣旺盛,又能忠誠效力,除了以上兩點外,李嘯那強有力的思想洗腦手段,以及獎罰分明的軍功制度,亦是功不可沒。
只不過,這些東西,李嘯就不打算對祖大樂說了,畢竟,能把這些屬於近代軍隊的相關制度,貫徹到軍中的將領,整個明朝也只有李嘯一人。
“賢婿啊,其實到現在,老夫還在想,那匪首高迎祥,手下軍兵十多萬,怎麼會在短短數個時辰內,竟會這般一敗塗地呢?”祖大樂捋着鬍鬚,一臉思索狀。
“岳父大人,我認爲吧,高迎祥此敗,我軍因素佔三成,他自身因素,卻可佔七成。而歸根究底,還在於高迎祥輕敵冒進,蔑視我軍,方有此大敗。”李嘯淡淡而答。
“哦?賢婿請詳言之。”
“岳父大人,其實以我看來,高迎祥如果能注意以下兩點,我軍想迅速戰勝他,絕無可能。”李嘯侃侃言道。
“第一點,便是那高迎祥,在向嵩縣進軍時,太過驕橫自信。其實,他手下有萬餘騎兵,若能廣派哨騎,遠行探查,那我軍想行騷擾之計,必不可得。若其派的哨騎人數夠多,甚至我軍於伊河對岸至九皋山下的佈陣,都有可能暴露。這樣一來,高迎祥必不會落入我軍圈套,從而可與我軍形成長相對峙之勢。這般相持這下,其實勝負還很難說。”
“哦,賢婿言之有理,那第二點,又是何因呢?”
“第二點,便是高迎祥本人輕躁易怒之故。故在受到我軍騎兵騷擾後,未能及時冷靜地判斷局勢。高迎祥的大軍,長途襲來,軍兵多已疲憊,本來可首先奪下嵩縣作爲立足點,以歇養士卒。但他卻被我軍千餘騎兵弓箭遠襲後,就立刻改變了原定計劃,實爲不智也。”
李嘯頓了頓說道:“其實我軍這千餘騎兵遠程拋射弓箭,對十餘萬的流寇大軍來說,能造成的損傷十分有限。但一路被勝利衝昏頭腦的高迎祥,卻被我軍騎兵輕易激怒,頭腦發熱一心報復,故一路追擊誘兵,輕率地進入我軍埋伏陣地,這才導致了那過河而戰的5萬流寇軍兵,最終被我軍用計消滅,並且讓我軍趁勢滅掉了整個中路流寇大軍。”
“是啊,這高迎祥,一心想一口吞掉我軍誘兵,卻看不清我軍背後之計謀,確是令人可嘆。”祖大樂點頭嘆道。
“正是如此。其實高迎祥直至與我軍交戰時,還有機會可以獲勝。”李嘯接着說道;“他本可以在其手下軍兵與我軍絞殺激戰之時,迅速下令,讓河對岸的全部騎兵趕來支援,這樣一來,敵軍除了被我軍震天雷炸掉的騎兵外,復有六千多精銳騎兵,無論是背衝我軍步兵,還是追擊我軍那三千騎兵,皆是大有勝算。”
“只可嘆那高迎祥,可能是先前被我軍用震天雷把他的騎兵炸怕了,故在這般緊急關頭,舉措失當,戰術單一,只知道用步兵與我軍拼死廝殺,想單憑兵力優勢獲勝,卻不知我軍以逸待勞,又裝備精良,陣戰嚴整,復還有火器助陣,他想這般輕易勝我,卻是怎麼可能。”說到這裡,李嘯輕輕地搖了搖頭。
“賢婿說得是,這人心不足蛇吞象,這高迎祥一路勝仗打下來,估計早已對河南明軍極爲輕視,才這般驕狂輕率,他可能怎麼也不會想到,在河南官軍接連潰敗的大勢之下,竟有賢婿這般精銳官軍會在此設伏。老夫在想,那高迎祥若在天有靈,怕亦是悔之無及矣。”
祖大樂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了慶幸的微笑。
“其實,我認爲,即使在我軍在與流寇步兵交戰已獲得明顯優勢之時,高迎祥還有機會至少與我軍打個平手。”
李嘯意興未盡,他接着說道;“若本將是高迎祥,見到自家軍兵已現頹勢,而又不願將自已孤注一擲的情況下,本將完全可以棄車保帥,將那殘餘的數萬流寇軍兵當成棄子,從而立即率領那近二千名騎兵,從浮橋上退回對岸,因爲是主動撤退,故隊伍不會散亂無序,我軍騎兵見狀,亦不敢輕易追擊。待其過河與另外那5萬流寇匯合後,便可憑河扼守,守住這三座浮橋。這樣一來,我軍若要奪取浮橋西進攻擊,亦會付出相當代價,並且極有可能與其打成平手,不分勝負。”
“這樣的話,流寇雖然喪失了5萬步兵與數千騎兵,但因爲依然保有剩下的6萬步兵近六千的騎兵,這戰爭主動權,依然可牢牢掌握在自已手中,若從此與我軍長相對峙,互相消耗,這鹿死誰手,還真未可知啊。”
李嘯一聲輕嘆,拂了拂濺到臉上的雪花,他目光深沉地說道:“那流寇共主高迎祥,起勢以來,已歷數年,縱橫數省,向無敵手,結果身率十餘萬大軍,卻一朝喪命在這九皋山下,實是令人喟嘆。”
李嘯說到這裡,臉上又浮起淡淡的微笑:“不過,也正因此人的被俘死亡,才讓流寇士氣大挫,羣龍無首,一潰而不可收拾,我軍方能追亡掃北,一舉滅掉流寇中路大軍,現在想來,其實亦是僥倖,亦是命數啊。”
祖大樂大笑起來,他一臉欣賞之色地對李嘯說道;“李嘯啊李嘯,真沒想到,你這般年紀輕輕,這用兵使謀,竟是這般熟衽於胸指揮若定,真乃我大明不世出之英才也。今天這番論兵之談,確讓老夫開了眼界啊。”
李嘯亦大笑回道;“李某淺陋之見,何敢當岳父大人謬讚。不過路途寥寞,聊發感想罷了。”
風雪蕭蕭,大軍一路南行,漸漸一片茫茫皆不見。
。。。。。。
又過了三天,在李嘯軍剛剛到達伏牛山處時,前往開封報捷的軍兵,受到了盧象升的接見。
“什麼?李嘯已然擊潰中路流寇,並斬殺了匪首高迎祥?!”
寬大的官廳中,身着一身厚實棉服,正坐在白雲銅火盆旁烤火取暖的盧象升,聽到李嘯的報捷軍兵的奏報,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他急急地從軍兵手中取過李嘯的奏章,展開細看,臉上立刻浮現了驚喜至極的笑容。
“好個李嘯,果然不負本督對他的厚望!”盧象升一臉喜悅地拍着信紙大笑道:“李嘯這九皋山一戰,斬殺匪首高迎祥,擊潰中路流寇十萬大軍,實是我大明難得之良將也!”
盧象升隨後,又把信件從頭至尾細看了一遍,便手捋清髯感嘆道:“李嘯能有此勝,除我軍將士上下用命外,亦是那高迎詳過於輕敵,剛愎自用之故,此人之亡,是所宜也。”
他轉過身來,復向奏稟的軍兵問道:“那迎祥的屍首,可曾帶回開封?”
“稟總督,裝着高迎詳頭顱的盒子,我等亦已帶回,盧大人可要觀看?”
“速速帶上來,給本督驗看。”盧象升大聲道。
一個漆木盒子立即呈了上來,盧象升打開盒蓋一看,高迎祥那已用石灰硝好的頭顱,安放於其中,他眼目微閉,彷彿睡着了一般。
“東翁,這頭顱,可未必就是高迎詳的,亦有可能是那李嘯冒功之舉?”一旁,盧象升親隨幕僚劉子敬,小心地叮囑了一聲。
“哦?”
那稟報的軍兵聽到劉子敬的話語,急道:“盧大人,這裡還有高迎祥身上印章,還有其刻字腰刀在此,還請盧大人一併過目。”
盧象升粗看了一下軍兵呈上之物,便搖頭對劉子敬笑着說道:“子敬,你太過多慮了。本督與李嘯雖交往不多,但知其乃是誠實君子,必不欺我。況且還有陳巡撫與祖總兵之共同驗證,李嘯斷無騙我之理。”
劉子敬笑道:“卻是學生多心了,這李嘯,恁的年輕,卻立得這般大功,依學生看來,此人將來前程,卻是不可限量啊。”
盧象升昂然道:“爲將者,能長懷進取之雄心,實是難得。我大明中,有太多渾噩度日,混吃等死的將領,現在能得到一個李嘯,實爲我大明之幸也!他能立得這般功績,我盧象升卻決不會埋沒他,也不會貪圖分潤他的軍功,本督一定會據實上報,讓皇上重重嘉賞於他,斷不會寒了忠臣義士之心!”
盧象升忽地又想了什麼,問那個奏稟軍兵道:“那李總兵現在有何打算,可是要趁勢西進,收復失地?”
“稟總督,據聞李大人在擊潰中路流賊後,已率兵南下,救援南路去了。”
“哦,李嘯此舉,卻是一片仁義俠腸啊。”盧象升發出一聲驚歎。
“盧大人,這李嘯未經稟報,擅自更改計劃南下作戰,似有不妥。”劉子敬在一旁小聲地提出了反對意見。
盧象升沉吟了一下,搖搖頭道:“不,李嘯此番做法,亦有其不得已之處。嵩縣之地,離開封頗遠,若等塘馬來回稟報,只恐遷延時日,誤了戰機,李嘯這般迅速率軍南下,實爲兵貴神速的英斷之舉也。”
盧象升感慨道:“若是我大明將領,人人能與李嘯這般,英勇善戰足智多謀,又復能大公無私胸懷全局,那些須流寇,早已盡滅矣,如何還能成氣勢!”
盧象升如是感嘆,一旁的劉子敬亦嗟呀不已。
收李嘯的報捷奏章後,只過了一天,心情大好的盧象升,卻又收報了一封令他十分沮喪的奏報。
那就是,北路的情勢,已是一片危急。
北路的明軍,雖然兵力衆多,但因爲互相拆臺,一盤散沙,結果竟被張妙手與過天星兩部流寇分兵擊破,一路潰敗。現在豫西北的重鎮濟源已失,周圍縣鎮亦皆被流寇佔領,敵軍正全力攻打懷慶府城,情況甚是危急。
北路領軍總管左良玉,急急向開封府發來了求援信件,他在信中哀求道,若盧象升不趕緊派來援軍,只恐懷慶府城亦是難於堅守。若懷慶府城一失,則整個豫西北的局勢,怕要一片糜爛了。
“爾等無用之輩,朝廷養你們何用!”盧象升閱畢告急信件,一胸頓時漲紅,他憤然將信件揉成一團,狠狠摜在地上。
“左良玉、湯九州、劉澤清、駱舉,你們這些敗軍失地之輩,本督一定要將你們軍法從事!”盧象升極其憤怒,在房中來回踱步。
“盧大人,北路諸將,敗軍失地,自當嚴懲,只是現在北路情況危急,卻需緊急想辦法救援,方是要緊。”劉子敬在一旁提醒道。
“援軍,援軍,本督現在河南之地,哪裡還能派得出援軍!”盧象升一臉焦躁地喊道:“若要再派援軍,只能從南直隸去抽調軍兵了,只是南直隸之地,離懷慶府有千里之遙,要等其派兵過去,亦是遠水難解近渴。恐怕,等到南直隸的兵馬集結並派到懷慶時,什麼黃花菜都涼了!”
“盧大人,學生倒有個建議。”劉子敬急急而道:“不如緊急派人追上南下的李嘯部軍兵,讓其立刻終止南下,改爲急速北上,救援北路官軍要緊!”
盧象升沉默良久,終咬牙道:“罷罷罷,局勢已是如此,唯一可行之計,便是抽調李嘯軍兵北上了。待本督親書一封,帶給李嘯,令其見信後,立刻徑直北上,爭取早日打敗流寇收復失地。”
盧象升說完,隨即命人鋪紙研墨,便欲揮毫而寫。
這時,兩名風塵僕僕的塘馬軍兵,急急地隨着門人入內,便立即跪地奏稟。
“報!南路領軍總管李卑,傳來急件,因流寇勢大,我軍不支,現已連失內鄉、鎮平兩縣,蠍子塊和老回回部,正欲籌謀攻打南陽府,情勢危急,懇請總督大人速發援兵,救援南路,以免整個南陽府,落於流寇之手!”
盧象升正握着毛筆的右手,猛地抖了一下。
他手中的狼毫玉管筆,一下子沒握住,滑落在桌上的信紙上,將潔白的信紙洇染得一片烏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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