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南外海上,殘陽如血,無邊的餘暉盈滿海天,風平浪靜的海面上,跳蕩着金紅色的光波,大羣的海鷗,在猛虎軍水師船隻間尖叫追逐,忽起忽落。
這一片安謐平靜的氛圍中,佇步升龍號船首的李嘯,有如雕塑般站立,鮮風的披風,被烈烈海風吹得嘩嘩直響。
只是他的目光,卻是滿含複雜之色地望向他的水師副總頭,荷蘭人約瑟夫。
約瑟夫在中午的時候,曾向李嘯提出,讓他懸掛荷蘭國旗,以利於麻痹大員島荷蘭守軍,正可趁亂取城。李嘯對他這個建議相當欣賞,立即同意,並給了約瑟夫三十兩銀子作爲賞賜。
只不過,李嘯發現,約瑟夫雖得了銀子,眼神中卻有隱約可見的憂慮不安。
李嘯思慮良久,決定在艦隊到達大員島之前,與約瑟夫單獨聊聊。
“約瑟夫,你今天給本官提此建議,是不是感覺良心上頗爲愧疚?畢竟,我軍接下來,要與你的母國開戰。“
李嘯開門見山地直接問道,目光直視臉色發窘的約瑟夫。
斜倚在船舷上的約瑟夫臉色黯然,他久久沒有說話,一雙天藍色的眼珠中,竟有莫名難過之色。
“李大人,這個問題我想了很多遍了,所以我現在決定要面對現實。“約瑟夫直起身來,臉上卻帶着苦笑:“現在猛虎軍兵強馬壯,裝備精良,兵力又是我荷蘭軍的數倍,在這樣的條件下,荷蘭在臺灣的戰敗,其實只是早晚之事。所以我向李大人提出建議,只不過是想盡可能快一點結束戰事,以免更多的荷蘭人,死於戰火之中。”
“你的想法很正確,如果能儘早結束臺南戰爭,對雙方都是一件好事。”李嘯平靜言道:“約瑟夫,本官可以向你保證,只要能順利攻下荷蘭人在臺灣的據點,我軍決不會亂殺一人,定會讓全部的荷蘭居民平安無虞。將來無論他們是返回巴達維亞,還是荷蘭本土,我軍皆可聽其自便。而如果他們願意遵守我軍律令的話,甚至可以繼續留在臺南經商買賣。”
約瑟夫眼中頓時閃出光采,他朗聲笑道:“李大人,您是一位真正的騎士,爲你效勞真是我一生最正確的決定。我替全部的臺灣荷蘭人,謝過李大人恩典。”
又過了一個時辰後,天色已完全黑透,不過,在明亮的月光照耀下,已然可見大員島那模糊的影子。
“李大人,前面就是大員島了。”約瑟夫低聲稟報。
李嘯哦了一聲,臉色愈發肅然。
在前世時,李嘯在聽鄭成功收復臺灣的歷史故事時,對這大員島,也有了粗淺的瞭解。
大員,是由臺灣南部平埔族臺窩灣社(teyowan)之名轉化而來。最初係指臺灣南部的一個海岸沙洲,亦名“大鯤身”,位在今天台南市安平區。後來大員一詞指稱的範圍擴大,有時亦作爲全臺灣島的代稱。
明末之際,在臺南外海處,有十一座沙洲,分別名叫“海翁線”、“加荖灣”、“隙仔”、“北線尾”、“大鯤身”、“二鯤身”……以至“七鯤身”,這些沙洲島嶼,與海岸線間圍成一片潟湖內海,稱爲“臺江”。其中北線尾與大鯤身間的水道最深,可容海船通過,是出入臺江的主要港道。
1624年荷蘭東印度公司在大員沙洲上建立熱蘭遮城,作爲商館與統治行政中心。以大員長官爲最高行政首長,總攬全島行政事務。同時設有大員評議會,爲最高決策機構。直到荷蘭人向臺灣內陸推進,在興建了赤嵌城後,荷蘭人在臺灣的政治中心,才從熱蘭摭城,轉移到赤嵌城中。
而隨着歷史的變遷,到了十七世紀中期,這些沙洲因爲海沙淤積,而逐漸接近乃至相連。到1661年,鄭成功出兵攻打臺灣時,七個鯤身島嶼,已經連成一個與內陸相連的長條狀的沙洲半島。
這座鯤身半島和臺灣本島間的臺江內海,在清道光年間逐漸淤淺,1882年時,又遭遇一次特大洪水,港灣遂填淤成平地,最後陸化消失,與臺南連成一片。
由於僅有一條水道與外界相通,這修築於大員島上的熱蘭摭城,成爲了極爲險要與易守難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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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荷蘭人還在北線尾島上修建了四草海堡,在海翁線島上修建了熱勿非律砦堡。這兩座小型棱堡,一左一右,對大員島上的熱蘭摭城,形成了拱衛之勢。
這個有着明亮月光的夜晚,李嘯的艦隊有如一條潛龍,悄無聲息地來了內江的出海口處,靠近四草海堡的一側。
四海堡上,立刻點起了火把,有守堡的荷軍登上堡頂,用千里鏡觀測了一下後,便揮舞着火把,鳴響了幾聲汽笛,似乎在傳達什麼信號。
“李大人,他們是在詢問,我們是從鹿港返回的荷蘭艦隊,還是從巴達維來前來的艦隻?”
見到荷蘭守軍打出這個信號,一旁的水師副總頭約瑟夫低聲解釋道。
李嘯心下暗自得意,看到,自已的艦隊打出荷蘭人的旗號,倒是成功地麻痹了守堡的荷蘭人,他們已把自已的艦隊,沒有任何疑慮地當成了荷蘭艦船了。
“告訴他們,我們是從鹿港返回的船隊,現在要去熱蘭摭城。”李嘯微笑說道。
約瑟夫點點頭,立即令人打出一連串有節奏的汽笛聲響。
李嘯看到,那些荷蘭守軍聽到這一連聲的氣笛響後,再不猶疑,便又揮舞了幾下火把,迴應了幾聲汽笛,就退下樓去。
“李大人,信號對上,他們說我們可通過了。”約瑟夫亦微笑了起來。
“很好,全體艦隊直接通過內江,駛往熱蘭摭城,隨後按計劃行事。”李嘯臉上,涌現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半個小時後,李嘯軍全體艦隻,順利穿過內江海道,來到大員島下。
此時,李嘯與一衆護衛騎兵,已然換穿上了原先繳獲的龍騎兵盔甲。
穿上了原荷蘭軍總司令鮑德爾那身精緻的,印着家族徽章的鋼製盔甲的李嘯,對着銅鏡好生端詳了一下自已,對自已英武俊朗的造型,十分滿意。
而在一衆護衛騎兵換裝成龍騎兵後,600名橫行隊員,則換成了荷蘭軍長矛手的模樣,另外600名滿州步兵,則換成了熟番僕從軍的裝束。
這些身着荷蘭軍服的軍兵,見得自已這與往日完全不同的怪模樣,皆覺有趣,互相取笑不已。
“好了,別笑了,各人皆準備好,等會與李大人一起,喬裝入城,殺荷蘭人一個措手不及!”
同樣換裝成荷蘭軍長矛手的平南營營長李定國,忍着笑意,對這些士兵嚴肅下令。
很快,升龍號放下舷板,由同樣換裝成龍騎兵的水師總頭約瑟夫打頭,李嘯帶領一百名假冒的龍騎兵,600名假冒的荷蘭長矛手,600名假冒的熟番僕從軍,從船上陸續下來,直向島中央的熱蘭摭城方向,列隊行去。
不多時,朦朧月色下,李嘯全軍繞過一座小山坡後,他們眼前,出現了一座極具西式風格的城堡,這座城堡,便是熱蘭摭城。
“李大人,前面就是熱蘭摭城。“約瑟夫低聲言道,用手一指。
李嘯點點頭,不覺駐步細觀。
眼前這座熱蘭摭城,確實比方纔所見過的四草海堡,要更大更雄偉得多。在歷史上,這座城池前身名爲奧倫治城,在天啓七年時,改名爲熱蘭摭城,漢人則常稱爲臺灣城,是臺灣最古老的城堡。
這座熱蘭摭城,最早是一座臨時建起的砦城,後來,荷蘭見此地險要,易守難攻,遂下決心花大力氣建設,將這座砦城,重新興建翻新成規模宏大的城堡奧倫治城(orange),1627年以荷蘭省名澤蘭省爲名,改建命名爲熱蘭遮城(zeelandia),至1632年始完成首期堡底工程。從此以後,這座城堡是荷蘭人統治臺灣全島和對外貿易的總樞紐。
1662年,鄭成功攻下熱蘭遮城,順利將荷蘭人驅逐出臺灣,建立了臺灣歷史上第一個漢人政權。鄭氏同時也將該城改爲安平城,這就是現代安平古堡這個名稱的由來。鄭氏王朝三代統治者均駐居此城,故又叫王城。
1683年(清康熙22年癸亥),清朝水師提督施琅擊敗明鄭軍隊,臺灣歸入清朝版圖,府治移於東安坊(今臺南市區),王城自此失去風光地位,改爲臺灣軍裝局,城堡重要性日減,而牆垣也多傾圮失修,安平城逐漸荒廢。
1874年,晚清欽差大臣沈葆楨,來臺灣處理日本人被誤殺的“牡丹社事件“,在與日本人進行交涉後,爲加強臺灣的軍事防護,故將安平城外城的牆磚,大量拆除,運至二鯤鯓島處,建立”億載金城“。至此,這座曾經喧赫一時的安平城,再不復原貌,只留下些須斷垣殘壁,供後人憑弔。
而在這明末時期,這座建立在大員島上的雄偉城堡,整座城堡佔地約四十畝,長寬各近二百米。其東南方則是大員市鎮,熱蘭摭城堡與市鎮合稱大員,是荷蘭東印度公司在臺灣的政治經濟與軍事的中心。由於大員是此時臺灣最繁華之地,因此,大員也往往被拿來當成臺灣的代稱。
這座熱蘭摭城,是一座典型的近代歐洲棱堡,城堡堅固,防禦設施完整。有壕溝圍繞四周,斜坡土堤爲臺基,用紅磚砌成牆面。城周長200多丈,高3丈多,分3層,下層深入地下1丈多,“城垣用糖水糯米蚵殼灰砂搗和黏之,復壘紅磚,堅於石”。城四隅向外突出,置炮數十尊。
另外,熱蘭摭城分內城與外城兩處,內城爲方型,有上下兩層。長寬皆爲一百一十五米,城壁高約九米,厚一米二,四角棱堡厚一米八。地下室爲倉庫,爲儲存彈藥糧食及雜物之用,上層設有長官公署、教堂、瞭望臺、士兵營房等設施。外城四角附城爲長方型,長一百六十米寬,七十七米,較內城稍低,內有各類辦事府邸,職員宿舍、辦公室會議廳、醫院、倉庫等公共建築。
這樣一座城堡,若有千餘駐軍,基本可以抵抗萬人圍攻半年甚至一年之久。這也是爲何鄭成功在攻打熱蘭摭城時,要圍城長達8個月的主要原因。
此時,李嘯從歷史的迷思中回過神來,開始對李定國等將領,下達命令。
“傳我軍令,我軍直往熱蘭摭城堡門而去,各人皆保持靜默,不得喧譁吵鬧,待入城後,聽本伯之令,再作下一步行動。”
“在下明白。”
李嘯低聲喝令完,便轉身對約瑟夫說道:“約瑟夫,等會由你打頭,誘開城門,直入城中。若入城後,敵軍尚未識破的話,則直入主將府邸,迫其主將投降。“
約瑟夫點點頭:“放心吧李大人,在下一定會竭盡全力。“
很快,李嘯一行軍伍,來到熱蘭摭城堡門不遠的地方,約瑟夫縱馬提鞭,獨自一人前行到堡門外。
立刻有士兵大聲用荷蘭話喝問,問他們是什麼來路,來熱蘭摭城卻是何事。
約瑟夫縱馬上前,對這名問話的士兵大聲回答道:“我等來熱蘭摭城,卻是奉總督大人之命前來,爲的是加強守備,防止明軍偷襲熱蘭摭城,請速速入城稟報守將,讓我等入城歇息。”
士兵上下打量了約瑟夫一番,又看了看不遠處置身於一片黑暗之中的那些假冒荷蘭軍,便大聲道:“那你可有總督大人的介紹信件?”
約瑟夫一怔,沒想到這個守城的衛兵警惕性這麼高,他略想了一下,便道:“當然有,只是這信件事涉機密,上面有總督大人密令,只能交給守城將領觀看,卻不是你所能看的。”
守城衛兵聽他這樣一說,倒也不再多問,便讓他在堡門外靜候,自已先入城去通稟。
很快,駐守在熱蘭摭城中的守將,上校艾伯特,得到了守門士兵報上來的消息。
“哦,這些混蛋來得可真不是時候,這麼晚了,才趕來熱蘭摭地駐防?”
正準備脫衣睡覺的艾伯特,聽了軍兵的報告,卻忍不住長長地打了個呵欠,臉上堆起不滿之色。
“是的,他們正在堡門外等候,那個龍騎兵少尉還說,他有封重要信件,上面有總督大人的密令,要親自交給你。”衛兵回答道。
艾伯特略一思忖,便對他說道:“我城中兵馬,多已抽調出去前往臺中攻擊明軍,現在天色已晚,不能不多加警惕。這樣吧,先讓我的副官亨克,前去看看,如無異常,再放他們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