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布木布泰這句話,多爾袞一時間有些發愣,顯然他並沒有立即反應過來。
“大玉兒,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要我大清官軍,去與那下賤流寇聯合麼?這可如何使得!再說了,我大清去年才與明朝達成和平協議,兩國開始正常交往,和平貿易……”
“如何使不得。”布木布泰打斷他的話,同時直視着他閃爍的眼神,冷笑一聲說道:“睿親王,凡事當需權變,安可這般執著。想我大清,乃是上天所鍾之王朝正統,當然不能與那些雜七雜八的流寇去相提並論。但現在,我大清雖處遼東,與那些起於西北流寇,看上去八杆子打不到一塊,但是,我們在攻打明朝,共同謀取利益方面,目標卻是完全一致的。想來那個流賊頭子李自成,現在明朝攻州克縣,橫掃其北方土地,獲得的財富與人口,簡直難以想象。這般好事,豈有讓他一人獨享,而我大清卻只能坐地旁觀之理。難道說,他們現在大口吃肉,還不許咱們去喝口湯了不成?“
她頓了一下,又繼續說道:”至於與明朝的和平協議。本來就只是一個臨時性的舉措,有用則使之,無用則扔之,睿親王你難道還當真了不成?現在明朝軍兵連戰連潰,連京城都快不保了,正是鼓破萬人捶之勢,我們不趁早機去分一杯羹,趁機爲自已謀得更大的利益與好處,難道還要死守一紙空文,白白放棄唾手可及的利益不成?“
聽了布木布泰條理清晰慾望十足的話語,多爾袞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他又一次感覺到,這個女人那複雜縝密又陰冷酷厲的內心,似乎是更加讓自已琢磨不透了。
多爾袞掩飾性地輕咳一聲,下意識問了一句:”大玉兒,那你的意思是?“
”本宮之意,便要讓我大清,儘早派出使者,去和那李自成聯繫,告訴他,我大清願意與他結爲盟友,與他共同對抗明朝,他奪京師,我攻寧遠,從而保證他在攻下明國京師並統一明朝北方後,兩國能以山海關爲界,從此和睦相處,共爲友邦。隨後,還可一起來對付我們最大敵人李嘯。我們可以讓李自成據佔整個明朝北方,而我們的結盟條件,則是把寧遠一地,以及李嘯所在的宣府北路,由我大清派人奪取,李自成部不得阻攔及反對。“
”只是,這些條件,李自成會答應嗎?“多爾袞皺着眉頭,然後搖了搖頭”以本王看來,我大清想要與李自成結盟,怕是極難。要知道,現在那李自成,剛建僞國,其勢極大,竟能發動五十萬兵力分南北兩路攻打明廷,風頭之健,何者可匹之!其後又一路順利,連下山西、宣府、北直隸南部等地,還要乘勢直取京師,正是氣焰暄天得意忘形之際,他們估計是想着,連同寧遠與宣府北路一併吞掉,怎麼會願意與我軍結盟呢?“
聽了多爾袞猶豫的話語,布木布泰卻又是冷冷一笑,她沉聲回道:”睿親王,以本宮看來,李自成現在雖然貌似強大無匹,但其真正戰力,卻是絕對不如李嘯的唐軍。本宮曾記得,在去年時,李自成部進犯河南,曾被李嘯打得大敗而逃,在陝西潛休了一年才恢復元氣。本宮敢料定,李自成對李嘯及其手下唐軍,必定心懷餘悸,必定希望能多個助手,來一起對付李嘯,這就是我們能與他們結盟的基礎。“
”再退一步說,李自成部橫掃垃圾一般的明軍尚可,便其若想拿下有唐軍定北營駐守的宣府北路,卻是談何容易!想來我大清,讓久經戰陣的豫親王多鐸,統領五萬精兵,去攻打一個定北營分部駐守的鎮遠堡,尚且兵敗而歸。李自成部想拿下李嘯經營多年的宣府北路重鎮金湯城,亦絕對會碰個頭破血流,且斷難拿下。“
”至於吳三桂駐守的寧遠一地,則有關寧鐵騎守城,亦是十分精銳勇悍。雖然沒有唐軍可以幫忙,但他卻有我大清可爲倚靠。如果我們做好工作,成爲吳三桂的援手與助力,在流寇來攻取寧遠時,讓大清國久經戰陣的八旗勇士助陣吳三桂,李自成亦只會兵敗城下,絕下奪取寧遠的可能。所以說,如果我們能對李自成曉以利害,讓他明白,他想一個獨吞好處是絕對不行的。有擺在面前的現實在前,本宮相信,李自成不是傻瓜,他最終還是會同意我們的建議的。“
布木布泰的話語,分析得極有道理,讓多爾袞亦是頻頻點頭。
”很好,大玉兒你說得很對。那本王這幾天就派出使者,從蒙古諸部進入明境,去與李自成會面。只要能與李自成達成協議,實現兩強聯手,到了此時,李嘯這廝,就算再能蹦躂,又能其奈我何。“
”正是如此。只要能與李自成結盟,能確保兩軍攜手共同對付李嘯那廝,那麼,我們非但可以憑着流寇的阻隔與合謀,最終拿下寧遠與宣府北路。而那些人心思變的蒙古諸部,在被我大清與流寇合力,將其與唐軍阻開後,亦將重新歸服我大清。將來我大清再潛心休養生息一段時日期,定可重新進圖中原,再建不世之功業。這樣的話,兩代先帝的遺願,將會最終在我們手中有幸達成。而我大清帝國,也將從此步入真正的全盛時期。這般良機,安可錯過!“
布木布泰說到這裡,臉上奕奕發光,雙眼之中滿是憧憬。
這件大事商定既定,多爾袞復與布木布泰纏綿許久,才從衍慶宮中回來。
次日,多爾袞便作出安排,以談判不力爲由,抽調正與李嘯談判的范文程回來,改任寧完我爲談判正使,又派大學士高鴻中爲副使,前往海城繼續僞作談判。
然後,他任命抽調回來的范文程,作爲與流寇談判的正使,另派鮑承先爲副使,打算與其一起從遼河河套地區進入蒙古,再穿過蒙古諸部,從山西入境,去與李自成部會面。
與此同時,多爾袞對盛京城亦加強了管控,特別是李嘯安插在盛京的密探頭子郝澤仁等處,更是派了重兵監守,對其進行嚴密監控,嚴防其擅自透出消息,出城去向李嘯彙報。
多爾袞以爲自已做得天衣無縫,可以完全騙過李嘯。但他這般做法,實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反而讓原本不作此想的李嘯,陡然生疑。
因爲李嘯知道,范文程作爲多爾袞手下第一謀士,還曾在皇太極時期,救過其性命,使其免被皇太極所殺,故多爾袞對他向來極爲看重,甚至可以說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因此,在與唐軍談判這樣的重大事情上,多爾袞一反常態,對這名謀士傳旨怒斥並將其調回,那絕對不是所謂的談判不力,而肯定是另有原因。
那麼,會是什麼原因,要讓清廷這樣做呢?
要知道,現在清廷內部,雖有爭鬥,但大體平穩,其國中也沒有什麼大規模動亂之類的事情發生。那多爾袞這廝,急急地抽調范文程回國,到底是爲什麼呢?
李嘯思來想去,最終他在心裡,十分不安地想到了一點。
那就是,極可能在明朝國內,發生了十分重大而可怕的事情,多爾袞急需抽調范文程這位第一謀士返回,以求儘快與其共商對策,從而對明朝國中之事,快速加以應對。
那麼,明朝國中,到了現在,到底發生了何事,又到底是何具體情況呢?
李嘯其實並不清楚。
可嘆啊,現在的自已,身在遼東這些新佔領的地方,無法得到山東傳來的最新情報,又兼海路受阻,信息傳遞可謂十分不暢。故對國內的局勢變化,也僅能瞭解到現在李自成已然在陝甘建國爲止。而這一個多月以來,李自成方面有何最新的動靜,李嘯還無從知曉。
只不過,現在的他,憑直覺能感受到,明朝國中定是風起雲涌,局勢大變,也許,整個局面,正在朝着對明朝十分不利的方向進行。
那麼,該不會流寇已如真實歷史上那樣,已然東渡黃河,並開始對明朝進行全面進攻了吧。
想到了這裡,李嘯心下,頓是滿是沉重。
李嘯心下的憂慮,在三天後被正式證實。
這一天,從天津河間府大沽渡口出發的徐高等人,經過一路辛苦而僥倖的艱難跋涉,終於趕到了海城面見李嘯。
風塵僕僕一臉憔悴的徐高,一入海城官署,見到從裡面昂然出迎的李嘯,竟忍不住掉下眼淚。
令李嘯沒想到的是,這位手捧諭旨口含天憲的司禮監大太監,在見到自已後,竟然瞬間落淚,一副模樣極其哀痛的樣子。
而待李嘯前行數步,正欲跪地接旨,這位太監徐高,竟搶先一步,撲通一聲,反而提前跪倒在了李嘯面前。
”唐王!唐王殿下!陛下現在已然危在旦夕,咱家求你,速速發兵回國,去救救陛下吧!若是再遲一步,咱家只怕,只怕……“
徐高流着淚,聲音哀切到快說不下去,他雙手高舉明黃湖綢所制的聖旨,以一副極其恭敬的姿態,獻給李嘯。
徐高這番完全不符合禮儀,甚至可以說是徹底顛覆了上下等級關係的做法,讓包括李嘯在內的一衆迎接官員,俱是驚呆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說,現在的朝廷已到了岌岌可危,形如累卵的地步,才讓徐高這般急切到失態了麼?
“徐公公,不必如此,快快請起。此處人多眼雜,不是說話之地,你且隨本王入客廳說話。”李嘯一臉凝重,上前一步,從徐高手中拿過聖旨,又伸手虛扶起徐高。
徐高涕泣起身,哽咽着抹去淚水,便跟着李嘯直入客廳而去。
在客廳中,李嘯快完看完聖旨,臉色頓是愈發凝重,拿着聖旨的雙手都是在微微顫抖,最終他長嘆一聲,放下聖旨,一語不發。
“唐王,現在流寇出動五十萬大軍,已然攻佔山西、宣府、以及北直隸大部,我大明官軍連戰連潰,即將迅速合圍攻打京師,而外地兵馬皆未回援,若唐王再不立即回保京師,則老奴只恐,只恐……”
徐高說到這裡,已然說不去了,兩道渾濁老淚,又奪眶而出。
李嘯冷冷地看着徐高這般作態,心下可謂五味雜陳。
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會發生,那麼它就幾乎一定會發生。——《墨菲定律》。
自已最擔心的事情,最終還是發生了。
流寇剛剛建國,未曾稍歇,便立即調集大軍,全力東攻,那些腐敗無能的明軍,在流寇這樣生猛無比的攻勢下,自是一潰千里,連接地丟城失地,終於讓流寇在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裡,便從陝西打到了京師。
這樣看起來,流寇的攻勢,倒是與真實的歷史完全一致。
而更令人無語的一點是,在這個自已穿越而來的世界裡,流寇大舉東攻,一路橫掃至京師的時間,比真實歷史上,反而提前了大半年。
這可真是完全出乎自已預料的事情。
說起來,對於崇禎皇帝,李嘯的感受十分複雜。
想當初,自已只不過是個村野獵戶,投軍後憑自已努力,一步步向上爬。從百戶、千戶、指揮使、到總兵、赤鳳伯、東海侯、唐國公、平遼王,直到現在成爲明朝親王的唐王兼太子太傅,這一長串閃耀的爵銜,雖然皆是自已的一路奮鬥所得,但更是那個朝堂上的天子崇禎,對自已的欣賞提拔,才讓自已在十餘年的時間裡,終於從一介毫無地位的鄉野草民,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明親王。
更何況,崇禎爲了籠絡自已,非但給了自已這般榮耀爵位,還先後把魯王郡主以及親生女兒坤興公主嫁給了自已。現在的自已非但是大明親王,更是帝王駙馬,這身份之尊榮顯貴,堪稱大明開國以來,前所未有,獨此一人。
雖然在自已一路發展過程中,崇禎也與自已鬧過矛盾,更曾因爲臺灣的歸屬權問題,還與自已兵戎相見。但歸根結底,這些矛盾皆已過去,現在舊事重提,實無意義。
受人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更何況,崇禎對於維持膽朝這個爛攤子,對於防止局面進一步惡化,還有相當重要的意義。故而,於公於私,自已都不能坐視不管。
”徐公公,您放心吧,本王雖不才,願率親兵,往救陛下!“
李嘯直視着徐高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