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涵這番話,讓劉良佐面色十分難堪,他木然地站立着,一時間,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劉澤涵的話語,卻還在繼續:“父親,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何必這般糊塗要,執於這一時呢。我等現在投降唐軍,雖然不能再如先前一般,據有私家地盤與軍隊,不能如先前一般,在這淮徐之地擅作威福生殺預奪,但是,至少如能及時降唐,卻定可保全我家性命無憂,父親多年積貯之財富家宅,亦是皆可保有。退一萬步來說,從今往後,哪怕沒有任何官職在身,完全白身一個,能有這般家財,也足夠我偌大家族悠遊度日,子孫無匱了。現在時間如此緊急,唐軍即將全力攻城,何去何從,還望父親速作決斷!”
聽到兒子的苦勸,劉良佐的臉孔,頓時愈發扭曲而猙獰。
“不要再說了!”劉良佐煩躁地一揮手,一把打斷劉澤涵的話。
他有如一隻困獸一般,在房間裡來回走動:“哼,你所說的這些,對爲父來說,沒有半點吸引力!你可知道爲父打拼半生,付出了多少心血與努力,才得有這點基業與權勢麼?你倒好,一句話,就要爲父拱手將半生心血全部獻給唐軍,這般作爲,卻如何令我甘心!再說,唐軍攻城被你說得這般厲害,以爲父看來,也許只不過是虛張其勢徒有虛名罷了。而我軍若能在這裡抗住唐軍攻城,只要能堅守數日,那黃得功部兵馬一來,我軍當可內外夾攻,則重圍自解,又何需多慮。”
聽到父親還是不爲所動,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劉澤涵的內心,頓是嘆息不止。
怎麼辦?
父親太過貪戀這所謂的地盤與權勢,太過在乎他所謂的心血與付出,現在他的思維已經走到死衚衕裡,再也出不來了,已是到了一個近乎無可理喻的狀態。那麼自已,真的只能走到與他徹底決裂的地步了麼?
劉澤涵尚不死心,又與其爭論良久,父子二人,卻始終無法說服對方。最終,房間中,只剩下令人難堪的沉默。
而在這時,城外忽地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與隆隆的擂鼓聲。
二人聞之,臉色俱是大變。
好麼,一個時辰過雲,唐軍等待不及,終於開始攻城了。
劉良佐再不顧身旁的劉澤涵,一臉慌張的他,象一隻敏捷的豹子,急急竄出門去,立即大聲招呼早已侯在房外的一衆護衛,帶着他們一道朝城牆奔行而去。
劉澤涵見父親劉良佐奪門而出,情知他必定會立即登上城頭去指揮戰鬥,他略一猶豫,也同時奔行出門,帶着自已的十多名護衛,一路尾隨着自已父親而去。
在這危急時刻,劉澤涵沒有選擇離開逃出城去,反而隨着父親奔上城頭,他在內心之中,還是沒有放棄勸說自已父親歸降的希望。
而劉良佐等人一上唐軍兵力最多的東面城牆,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他們看到,在震耳的號角,與隆隆的戰鼓聲裡,90門閃着銀灰亮光的鋼製重型龍擊炮,被唐軍炮手,緩緩地推到了淮安府城東門外約一千多米處,才就地停下。
接下來,唐軍炮手開始固定炮架,調整射角,裝填火藥與炮彈,很快就做了戰鬥準備。
這90門重型龍擊炮,沿着淮安府城一字排開,威風凜凜氣勢雄壯,有一股橫掃天下無敵的氣概。那黑洞洞的炮口,更有如無數根昂然直指的粗大**,直朝對面那高峻完整又戒備森嚴的淮安府城牆。
這些火炮的凜凜氣勢,哪怕只是遠遠看去,便讓守城的已方軍隊,嚇得腿腳發軟。
每個人都近乎憑直覺能感受到,這些龐然大物一般的火炮,模樣已是這般嚇人,可以想象得出,一旦打放起來,它們的攻擊力與破壞力將會何等驚人。
主將劉良佐,饒是久經戰陣之將,見到唐軍竟能推出如此之多的火炮前來攻城,臉上也頓是冷汗涔涔,臉色也瞬間蒼白。
唐軍的火炮,與他往日慣見的明清兩方所鑄的火炮,完全不一樣,無論是規模還是氣勢,皆是近乎天壤之別。那麼,在這樣威力十足的重炮密集轟城的情況下,自已真的能如方纔那般,信誓旦旦地說能守上兩天以上麼……
想到這裡,劉良佐只覺得連呼吸都開始變得艱難起來。
而就在這時,全體惶惶不安的守軍,都遠遠地看到,唐軍陣中一名隊長模樣的人,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紅旗。
“預備!”
“放!“
“砰!”
“砰!”
“砰!”
“砰!”
。。。。。。
90門打放三十二斤炮彈的重型龍擊炮,每門火炮的炮口,都立刻噴出腥紅的餘焰和刺目的金色火光,濃密嗆鼻的滾滾白煙升騰而起,漫布天空,九十枚烏黑滾圓的巨大鐵彈,帶着死亡的嘯音,向淮安府城東面城牆右側,狠狠撞來。
震破耳膜的巨大撞擊聲連綿響起,這九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彷彿長了眼睛一般,以均勻分佈的狀態,狠狠地打中了淮安府城的東面城牆。
整個城池的東面城牆,瞬間出現六十個排列得整齊均勻的大洞,每個大洞邊緣,粗大破裂的紋線密如蛛網,肆無忌憚地向擊圍蔓延,大片的城牆磚塊飛濺裂開,一片塵霧瀰漫,整面城牆都在劇烈的顫抖。
而城牆上,大批被震得耳朵、眼睛、鼻孔嘴巴一齊流血的劉良佐部守兵,人人都被震得氣血翻涌,眼前被紛揚嗆鼻的塵霧所籠罩,而腳下的城牆則在打擺子一樣劇烈地晃動,有數門城頭的小銅炮或小鐵炮,被震得從城牆上顛撲而下,咯嚓數聲巨響,化成廢鐵。
與此同進,竟有多達六七十名站腳不穩的守軍士兵,慘叫着從城牆上掉了下來,隨即摔成血肉模糊的肉餅。
守在東面城牆的劉良佐部軍兵,頓時大大混亂起來。
他們原本就士氣薄弱,不堪一戰,現在外部援軍被滅,他們的士氣更是降到了谷底。這些傢伙,每日裡魚肉鄉民,欺壓百姓倒是在行,但要他們在這陣強橫凌厲的陣仗之下,還要保持鎮定與戰鬥力,就實在太過強求他們了。
此時的西面城牆上,根本就不需要人組織,立即就有上百名嚇掉了魂的守軍士兵,有如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一般,驚恐地大叫着,掉頭從城牆馬道上向下逃跑。
“不許跑!你們這些丟人現臉之輩,快給本伯回來!”
被炮火轟擊濺起一身塵土,發須散亂有如土人的劉良佐,模樣極其狼狽,他劇烈咳嗽着,艱難扶着城牆堞垛站起,立刻大聲向衝那些逃跑的軍兵大聲吼叫
只是在這一片混亂中,雖然他聲嘶力竭地高喊,卻效果微乎其微,潰兵們奪路而逃,完全無視他的存在。
劉良佐身旁,一名逃命士兵哀嚎從他身邊擦身而過,似乎完全沒聽到這位最高長官的警告。
劉良佐又氣又怒,刷地抽出鋒利的腰刀,狠狠一劍刺去,噗哧一聲,將這個逃跑的傢伙,從背後到前胸捅了個對穿。
這個逃跑的士兵搖晃了一下,便有一個失去支撐的面袋一般,倒地而亡。
“看到沒有,明敢擅離職守,自行逃崗,皆如此人下場!”臉上被濺滿血珠的劉良佐,一把抽出鮮血淋漓的寶劍,衝着潰逃的士兵厲聲大吼。
見到劉良佐這位守城主將,都在怒不可遏地殺人,他手下的的護衛隊自是不敢稍怠,同樣個個急急出動,對這些撤自逃跑的軍兵大肆砍殺,城牆上一片哀嚎之聲。
好不容易,劉良佐才重新穩定局面,讓整個東面城牆恢復平靜。
此時此刻,他心頭怒火萬丈,卻又更覺莫名悲涼。
可恨哪,可恨現在的自已,除了被動挨打,還能有什麼反制手段?
唐軍的鋼製重型龍擊炮,能有如長眼睛了一般,順利而準確打到一千多米的距離,而自已城頭的二十餘門大小火炮,不過最終只能打出500多米的準確射程,相比之下,簡直就是小孩要與大人打架,根本就是隻能捱打不能還手!
他孃的,這打的是什麼窩囊鳥仗!
劉良佐這個粗俗的武夫,已然在心下,將對面的讓唐軍,用最骯髒的話語罵了一萬遍。
不過很快,在他還在暗自唾罵之際,唐軍已又做好了下一次齊射擊發的準備。
而在劉良佐旁邊的兒子劉澤涵,見到自已的父親如此失態地殺人以求儘量控制局面,他的內心,有如刀割一般地難受。
唉,唐軍的火炮如此猛烈,攻勢如此凌厲,這城牆上的守軍,簡直就只有坐等屠殺的份,焉有半點翻盤取勝的機會,這樣地強自支撐下去,這樣白白地令手下軍兵無辜受死,到底是爲了什麼!
在東面城牆上,一衆守軍好不容易重新穩定之際,唐軍的下一輪炮擊又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又是九十枚烏黑的32斤鐵彈,有如一枚枚死神揮出的重拳,張開黑色的翅膀,以極其恐怖的姿態,呼嘯而至。
又是連綿響起的震耳欲聾的撞擊聲,整個東面城牆上,碎磚如雨紛飛,裡面的夯土大塊崩裂,黃色的塵霧漫天飛起。整個東面城牆上的密密麻麻的蛛網裂縫,愈發達到了一個觸目驚心的程度。
在這樣強悍無比的暴力和完全徹底的死亡面前,人類的掙扎與抵抗,完全近乎是一個笑話。
剩餘的守軍士兵,已然魂膽俱裂,再不需要有人動員,不知是誰發了一喊,這幫傢伙立刻棄了崗位,嚎叫着抱頭鼠竄而去。他們的逃跑是如此的堅決,如此地不可阻擋,有如一大羣發瘋的野獸,彷彿能把阻擋在它們面前的任何東西,都撞翻在地。
此番爆炸的氣浪,將主將劉良佐震得騰空而起,身子重重地摔在堞垛上,又反彈回城牆之下,痛得他大聲慘叫。
“將軍,唐軍火炮太猛,我軍已是守不住了,就請將軍也撤下城去,再重組守衛吧!”被一塊飛濺的磚頭砸得鼻子鮮血直流的一名護衛,向劉良佐近乎哀求地大聲喊道。
劉良佐震得頭腦發矇,他想努力爬起來,腰間卻是莫名劇痛,自腰部以下,竟全部失去了知覺。
操,估計是這一摔得太狠,把腰椎與肋骨都給摔斷了。
他一下吃痛,用力地想用手支撐起身體,卻無法辦倒,反而又是頹然倒地。
這時,一雙手從旁邊伸了過來。
劉良佐艱難地扭頭望去,見到兒子發紅的淚眼。
“父親……”劉澤涵喉頭涌動,聲音哽咽。
劉良佐這時,反而平靜下來。他沒有去拉着兒子的手起身,反而只是用手撐着,讓自已的身體儘量靠近雉堞,呈現一個半躺的姿態。
“澤涵,爲父不行了。”他喃喃道,眼睛半垂着望着這名自已最爲疼愛的獨子:“只不過,想要我劉良佐就是投降,卻是萬萬辦不到!你記住,我死之後,城中兵馬,皆受你指揮,你就帶着他們,去投降唐軍吧,不必讓他們,跟我一塊受死。”
“父親!”劉澤涵大放悲聲,涕泣連連。
“莫哭了,你快下城去!唐軍第三輪火炮襲來,只怕是這城牆不保!你是我劉家獨子,萬不能與爲父一道枉死於這城牆之上!”劉良佐突地臉色一變,對劉澤涵厲聲喝道。
劉澤涵淚眼模糊,他直視着喘息連連的父親,還想多說什麼,劉良佐已厲聲下令,讓自已的一衆護衛,裹脅着他一道下城而去。
“父親!”城牆馬道上,劉澤涵淒厲的叫喊響了一路。
這時,唐軍的第三輪炮擊,又開始了。
“砰!”
“砰!”
“砰!”
“砰!”
。。。。。。
刺目的火光閃過,嗆鼻的濃煙飄起,又是九十枚三十二斤鐵彈呼嘯而去,巨大的鐵彈撞擊聲與沉悶的城牆垮塌聲,連綿成一片,聞之令人心悸。
整個沛縣縣城西面城牆,在這次轟擊後,垮掉的城牆缺口,大大小小有近二十處之多,幾乎有一半以上的城牆面積,徹底垮塌。
劉良佐所在城牆位置,驟然崩塌,他象一枚從空中掉落的飄飄落葉,從空中摔落後,瞬間就被埋入一片磚渣與黃土的廢墟之中。
明末一代名將劉良佐,就這樣死於自已的最後據點,真正的身與名俱滅了。
這時,待漫天的黃色塵霧漸漸消散之際,城外的唐軍,都可從崩塌的城牆空隙處,清楚地看到,城中的街巷處,已四處飄揚起了巨大的白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