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中,城牆上。
馬城看着東南,西南兩個方向十方大山,山水相間,看似無窮無盡的綿延山峰,竟一時無語。
前線,遼騎,陝兵已大舉進山,殺氣騰騰,漫山遍野的清剿流寇。
入夜,漢中西北方三四百里處。
前面尖兵腳下一軟,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後隊慌忙停下腳步,就地佈防。
馬燦急吼吼走到前面,看着正前方雜草灌木掩蓋下,竟是一道極難發現的深溝,長約三五丈,溝壑中還有一潭死水,深不見底,前方竟是一處絕地。
無奈,只得全軍停下來休整,恢復體力。
千餘明軍便在懸崖上停下來,佈置境界,背靠着堅硬的山石取出清水,口糧,吃飽了便和衣而臥。馬燦一屁股坐到一塊石頭上,面色漸漸變的古怪,此時方知什麼叫天險,這甘肅與四川交界處的深山密林裡,人跡罕至,這地方白天熱的受不住,被大太陽曬的頭暈腦漲,夜裡卻又十分寒冷。
出奇兵奇謀自是不能生火造飯,便幾口將甲等口糧喝着清水,翻着白眼吞下去。
不能生火,不能打獵,還要掩蓋沿途經過的痕跡,馬燦牢牢記得兄長的叮囑,忠實的一條條執行着。馬燦對兄長的叮囑是極信服的,大軍過處留下處處痕跡,那還能叫奇兵麼,奇兵,自是來無影去無蹤的。
馬燦將後背靠在山石上磨蹭了幾下,咧了咧嘴,後隊,幾個年紀極輕的參謀官,便在軍兵攙扶下氣喘吁吁鑽出山林,趕了上來。馬燦看着這幾位兵學出身的參謀官,動了動腳,踢了踢正在狼吞虎嚥的張水子。張水子很冤枉的睜大眼睛看過來,嘴裡還滿滿塞着食物,便如同一隻滑頭滑腦的倉鼠。
馬燦氣便不打一處來,哼着道:“送些吃食過去!”
張水子咕咚嚥下一口乾糧,色變道:“沒了,真的沒了!”
馬燦又好氣又好笑,趁他不備猛的一抓,奪下腰間漲鼓鼓的褡褳,打開,褡褳裡塞滿了各種五花八門的吃食,糕點,肉乾,應有盡有。馬燦隨意抓出幾塊紅棗糕,將褡褳仍還給一臉痛惜的張水子,便起身往那幾位參謀官走去。幾塊棗糕遞了過去,三位參謀官起身接住,道了聲謝,便從行囊裡取出幾本書,幾幅地圖,頭碰頭湊在一起嘀咕起來。
馬燦又坐回來,和衣而臥,暗中觀察着那幾個兵學門生。
張水子仍是滿臉痛惜,嘀咕道:“裝這些書做甚,書,能吃麼?”
馬燦又氣的翻個白眼,小聲罵道:“夯貨,就認得吃!”
張水子自是很不服氣的,梗着脖子辯解道:“講講道理麼,書又不能果腹,揹着幾大箱子書進山,不是傻麼?”
馬燦實在懶的與他理論,輕哼着道:“你這夯貨,便只能做個親兵哨官,咱們的前程全在這些書裡了,瞧着吧!”
張水子將信將疑,看着那幾位頭碰頭,激烈爭論的兵學門生,心中困惑便甩了甩腦袋,懶的去想。馬燦自是心中有數的,這幾位可都是開原兵學的高弟,新近才加入軍中做了參謀官,專門負責爲大軍帶路的,這情形,說是帶路倒不如說是找路,要在這窮山惡水之間,找出一條通天大路。
馬燦也估摸着明白了,這劍門蜀道起於春秋時秦惠文王九年。
秦將司馬錯滅蜀,走的便是劍門蜀道,後東漢永平四年,司隸校尉楊厥重修了劍門蜀道,之後這劍門道歷經兩千年變遷,數也數不清的大小無數場戰事,埋骨處處,兩千年間也不知死了多少人。然而經開原兵學教授,學子們考證,考證出了一個驚人的結果,這劍門蜀其實遠不只一條,竟有好幾條蜀道。
幾位開原兵學教授,帶領門生們考證了歷代史書,遊記,考證了無數典籍後,終於考證出這劍門蜀道,有不只一條可以直通劍門關的。
此事,事關重大,屬於一等一等的機密,有別的路可以通往劍門關,那還了得麼。
馬燦看着幾個兵學門生,心中感慨萬千,兄長一手創立的兵學,開花結果,如今終於到了收穫的時節。他的兄長馬城便最喜讀遊記,連馬燦也受了影響,喜讀遊記,喜歡在遊記中流連於山川大河,此回出征蜀道便隨身攜帶了幾本,行軍途中每每與古人的記載,兩相印證便有了極深的瞭解。
馬燦以爲這便是所謂的地利,兄長開創的兵學,賦予了地利全新的涵義。
那頭爭吵完了,三個兵學門生走過來,篤定道:“官長,架橋吧!”
馬燦心中一喜,又質問道:“從這裡架橋越過這道山澗麼,確鑿無疑?”
三個參謀官皆點頭道:“確鑿無疑,書上寫着呢,宋乾德三年,王全斌伐後蜀,有降卒進言,由昭化縣江東越大山數重,有狹徑,名來蘇,蜀人於江西置柵守之,對岸有渡,路出劍門南二十里,至青繮店與官道合,由此進兵,則劍門之險不足恃也。”
馬燦心中狂喜,追問道:“此處便是來蘇道?”
三個參謀官猛點頭:“出不了錯,是來蘇道!”
馬燦再不猶豫起身招呼一聲,召集人手,伐木造橋先過了這道奇險無比的山澗,左右不過三五丈長,一夜忙碌,便可架起一座可容五千精兵通過的木橋。一聲令下,和衣而臥的明軍紛紛起身,在不起眼的密林深處,以刀斧砍伐堅硬的樹木,以隨身攜帶的鐵絲捆綁,數百人忙亂了起來。
“盡信書,則不如無書!”
一聲冷哼,三個兵學門生不屑的將頭轉開,兵學門生自是心氣極高的。
馬燦回頭,看到說話的竟是張水子,笑了:“呀嘿,水子竟懂得掉書袋了麼,不錯,當真不錯!”
張水子重重的哼了一聲,轉了個身,又抱着他的刀假寐。
半個時辰後,明軍用鐵鎖將人吊下懸崖,人在半空中盪來盪去,將一杆杆鐵釺深深的釘進堅硬的山石中,造橋。
懸崖下,竟響起一聲喜悅的輕叫:“鐵索,有鐵索!”
嘩啦,馬燦心中狂喜領人簇擁了過去,伸長脖子往下面看,一陣頭暈目眩趕忙又縮了回來。不多時,幾個明軍精兵猛的一蹬山石,吊着繩子蕩了出去,人人手中都抱着一截鐵鏽斑斕,不知在懸崖下鏽了多少年的古鐵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