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車到城門,酈遜之取出過關紙券交予城守,道:“金大人命我等出城。”此時城守皆換過一班,軍士不認得酈遜之,但看那紙券無誤,點頭放行。
城門守軍讓出路來,三人心中暗喜,馬車旁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且慢!”酈遜之回頭看去,正是先前捕走燕飛竹那軍官。
軍官走到車前,一見酈遜之端坐車內,狐疑說道:“世子要走了麼?”酈遜之道:“不錯,我剛拜會過知州大人,大人有要事央我代信給雍穆王。”那軍官瞪着他看,酈遜之含笑迴應,篤信對方不敢審查。藍颯兒故意將馬鞭輕擊在轅上,神情悠然。
軍官拱手道:“小人金章,是知州大人內侄,不知家叔有何要事,小人是否可以效勞?”酈遜之看他服飾僅爲八品校尉,冷笑道:“大人交託的是密函,連我也不能拆看,要雍穆王親閱。金校尉很想打聽朝廷要事?”
金章聞言一驚,立即垂首道:“小人不敢。世子請,一切怠慢望勿在心。小人退下了。”他走到一邊,對兩個軍士耳語兩句,那兩人飛也似地往府衙奔去。
酈遜之心想此地不宜久留,連忙使了個眼色給藍颯兒。藍颯兒會意,揚起馬鞭駕馬馳出城門,駟馬飛快縱蹄,如一片雪沒入遠方。
江留醉探頭問藍颯兒:“喂,怎地不用你的法寶千里黃沙?管叫城門守衛全倒下。”
藍颯兒的笑聲夾着馬蹄聲傳來:“你有解藥嗎?馬要是倒下了,誰馱你走?不動腦子的傢伙!”酈遜之忍不住大笑,江留醉不好意思地一笑,扔下簾子縮回車廂。
行了二十里地後,衆人在鄉野挑了一處人家歇息。酈遜之頗爲謹慎,特意尋地方將四匹白馬藏起,以免太過醒目。燕飛竹昏睡不醒,藍颯兒爲她鋪好牀被,守着她睡了。
晚間,明月隱進厚黑的雲層中,驀地裡颳起風來。亥時有馬隊疾速通過,酈遜之隱隱聽到聲響,不知是不是彭城守軍在追擊他們,恍惚中又睡去。
次日天矇矇亮時,酈遜之睜開雙目發覺漫天飄雪,四周白茫茫一片。他浮上微笑,馬車積了一夜的雪,該與天地渾然一色。想到昨夜的馬蹄聲,彭城守軍想必沒料到他們只走了二十里地,連夜追不上他們應該返回彭城。他信心十足,走出門看望燕飛竹。
燕飛竹睡了一夜,少許有些渾噩,記不清那少女救她之事。藍颯兒聽有這樣一位女子,甚是關切,多問了幾句。江留醉笑道:“莫不是你如影堂有接應?”藍颯兒臉色一變,道:“有我在,何須其他人插手!”江留醉怕她惱了,忙道:“你的武功自是不錯,但人多好辦事,若有人接應也是好的。只不過她若不是如影堂的,會是誰?”
藍颯兒淡淡地道:“她明明想自個兒帶走郡主,見你們人多才做好人,休給她騙了。”江留醉細想那少女神態,全無作僞,不由搖頭不信。藍颯兒忽然一笑,猶如冬雪中盛放的梅花,嬌豔嫵媚。江留醉眼睛一亮,她知他被吸引,故意說道:“我看,你們兩個定是瞧那丫頭貌美,非要當她是好人。”
江留醉道:“咦,她不如你好看,我們可不是看中她的樣貌。”藍颯兒聽了,微微一笑,捧起面前的茶吹着熱氣,咕咕喝下一口。江留醉回想那少女清雅自若的神情,暗想,她也是很好看的,只不同於藍颯兒,更多了出塵遺世之感。可惜緣慳一面,匆匆來了便去,姓名來歷都似一個謎。
酈遜之無心聽他們聊天,爲燕飛竹切脈辨傷,看那迷香的藥力是否有殘留。燕飛竹窘着臉,不得不撇頭望雪。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急速地往地上墜落,像是情人間歡喜的相擁。
江留醉看到雪下急了,反倒高興起來,衝了藍颯兒叫道:“哎,出門看雪如何?”藍颯兒一怔,未及應他,他又笑呵呵地道:“往常我們那裡一落雪,兄弟們就撲上去打雪球、捏雪人。啊,不知道雁蕩這會兒下雪不,他們三個小子一定想我得緊。”
“你來自雁蕩?”
“是,我是樂清人氏。在酒樓登記路引時早就寫了。”江留醉苦了臉叫道,“原來你根本沒看!”
藍颯兒像是沒聽見他的話,忽地問道:“今日十幾?”江留醉道:“十六了罷,昨日剛過十五。”藍颯兒喃喃地道:“已過十五了麼。”出神地持杯走到門口,看着雪花,一時間她的神思全不在此,變得縹緲難以捉摸。
雪花墜進她的茶杯,一下便融了,藍颯兒仰起頭,清涼的雪落在臉上,溼溼的。
江留醉瞥見她飛快地擦了下眼睛,有晶瑩的水珠閃亮。那一瞬間,他覺得她很像府衙中遇到那少女,竟也不屬於這個俗世。
燕飛竹憂心忡忡地問酈遜之:“幾時可以上路?”酈遜之沉吟道:“穩妥起見,我們最好住一、兩日再走,那時彭城再無追兵,走得也安心。”燕飛竹搖頭,“我呆不住。無論喬裝改扮或是連夜趕路都好,我不想死守在此間。”酈遜之默然。
藍颯兒聞言,走到她身旁道:“郡主想起身,我們這就走。”故意說大了聲,“彭城守軍算什麼,大隊人馬出行,在兩裡外我們就可察覺,早早避了去,怕它作甚。”燕飛竹點頭走向門外,酈遜之無奈,只得去套馬趕車。
馬車在大雪裡前行,天漸漸亮起,四周銀白一片,渾不知東南西北。好在車上裝有司南,酈遜之認清了方向駕馬急行,一枝香的工夫到達沛縣附近。衆人爲防縣城有守軍盤查,從縣城外的荒路上繞了過去,沿路皆是泥濘林地,好不難走。
穿過沛縣,酈遜之心知離雍穆王的勢力漸遠,稍稍放下心事。
這時,林地突然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音,細聽去,是一個孩子的哭聲,如來自地獄的魂無望呼喊。酈遜之禁不住心生難過,不由自主慢下了車,細心辨明哭聲的方向。哭聲似斷還連,在空中細若遊絲般地飄蕩。
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