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很沉,醒來,日光已盛大。翻身下牀,突然想起昨夜那詭異的紅衣男子,媚眼橫生,妖冶如同魔鬼。他到底是誰?有沒有對我做了什麼?背脊陡然一涼,我奔去照鏡子,又脫了衣服查看,並且拿出箱子裡的靈體探測器探測了好一陣,看到一切都沒有異常,才稍稍鬆口氣。
看看那表,竟十點半了,我跳起來,昨天下午,與夏康峻約的可是八點半。我便趕忙打水梳洗完畢,去找蘇軒奕。只見房門緊鎖,像是出門去了。我還是不死心地敲敲門,沒人應聲。我便踱步到醉蓮軒外,剛一出門,便有一個穿保安服的男子匆匆而行。我記起,這該是夏園醉蓮軒外值守的安保隊長。我怔怔地看着他,他那身子骨看起來很單薄,雖然瘦瘦高高的,那肌膚嫩滑,實在不像是長期做安保工作的。他的渾身總透着很矛盾的古怪。我來夏園有任務的,任何蛛絲馬跡我都不該放過。
“那個誰?怎走得這麼匆忙?有沒有看到蘇先生?”我停下來問他。
他背一怔,停了腳步。又迅速轉過身來面對着我,低眉垂首地站着,謙恭地說:“回藍小姐,我叫嶽峰。我這是趕去陳伯住所,因爲陳伯昨晚突發心臟病死了,現在那邊需要人手。還有,藍小姐我沒有看到過蘇先生!”
“陳伯心臟病?”我挑挑眉。看來那個鬼差辦事能力還真的不是蓋的。只是現在不知是敵是友,不能貿然去攀關係。這是混跡社會時,學到的一條真理:不與交情不深的人做交易。
“是的,法醫已經來檢查過了!馬上就要拉去火葬場了!夏先生吩咐了厚葬陳伯!”他還是低眉垂首,以至於我總是看不到他的眼眸。
其實看一個人是否是鬼魅纏身,望聞問切也是很有效的。這其中的“望”便是看人的氣色是否陰晦,印堂是否有黑氣壓住紫氣,最重要的便是看他的眸子。鬼魅最藏不住的就是眸子。可此刻,這個保安卻一直埋頭不讓我看到他的眼睛。再加上他身上不時涌出的邪氣,讓我疑竇叢生,但毫無證據,我是不會貿然打草驚蛇,何況對方底細也沒摸清,貿然行動,說不定還會賠上性命。我藍曉蓮是斷然不會如此魯莽的。
於是我向他揮揮手,示意他退下,便徑直朝夏園主院的“碧梧館”走去。
碧梧館與其餘院子大不相同。其它別院大多主打中國古典建築風格,多以木結構建築爲主,裝飾也是以中國古典爲主。而這碧梧館與夏康峻的峻凌居雖都是現代建築,但峻凌居卻更像中西合璧的別墅。而這碧梧館卻是童話裡描述的那種宮殿式的建築,有光潔的大理地面,整塊的石頭廊柱,滑如少女肌膚的大幅絲綢窗簾一直垂到地面。整個碧梧館的外牆都漆成橙紅,這在以清雅風格爲主色調的夏園建築中實是異類。
我走到門口,門口有保安爲我開了雕花鐵門。碧梧館裡的花園此起彼伏好不熱鬧,各種名貴的菊花都齊聚於此了。我素來愛花,心情便不覺好了,看到其中一朵雛菊,便湊過頭去聞聞!卻聽見一陣笑聲自宮殿般的碧梧館內室傳來。那聲音像明媚的陽光跌碎在銀盆之中,甚是好聽。
我自知是夏康峻笑我這般小女孩的舉動,便有些不好意思,偷偷擡頭循聲望去,只見夏康峻穿着藍白相間的格子襯衫,米色休閒褲斜靠在碧梧館的石柱上,眉眼慵懶。
“夏先生對不起。我起得晚了。所以遲到了!”我不好意思地說。左右手下意識地緊握着。
“咦?來人可是藍小姐?”他語調裡充滿調侃。我地頭埋得很低。
他卻走到我面前。做了個請地姿勢。我低埋頭。踏着碎步進去。略一擡頭瞥見他在煮水泡茶。那陣仗恐怕不只喝淡一壺了。
“藍小姐真有大家閨秀風範!”夏康峻還在調侃我。且很誇張地蹲身下去。專門與我低垂地眸光相碰。我慌亂地擡頭。正了正身子。定定神。走到一把藤椅邊坐下。
我這纔打量這屋子。這是碧梧館地正廳。有許多把椅子。挺江湖味道地。感覺有點像山寨土匪地聚義廳。這是夏康峻地品味?我疑惑地看看他。
“別看我。這是我昏迷後才進行地佈置!”他竟能看懂我地眼神。我一激動。差不多要過去宣佈心有靈犀了。但卻有個聲音在我心中響起:別傻了。人家會法術。恐怕是用了讀心術了。
這想法讓我就像陡然被淋了冷水。唉,有時候法術也不一定是好東西,抹殺了許多的浪漫。
“藍小姐不要發呆了,可否爲在下泡一壺鐵觀音?”夏康峻斜坐在茶几前,我在他對面坐下來,纖手擺弄精巧的茶杯。等水開時,我想起那個叫嶽峰的保安,便詢問夏康峻。
“怎麼你也注意到他有不對?”夏康峻疑惑着看着我,那眼裡有着驚訝。我點點頭。
他卻回憶起那天他與蘇軒奕打完架後,離開醉蓮軒時,他發現了陳伯的古怪,他因身體不好便沒多去探究,卻在醉蓮軒門口看到樹林深處有人影晃動,他便拈了一張花瓣去追蹤,才知道那鬼鬼祟祟,像是有妖氣的人是嶽峰。
“我也單獨傳過他。但沒探察出有何異樣!所以我調了他去宸居。我怕他對你不利!”夏康峻最後這句聲音很低,我看着他,他也看過來,彼此猛地跌進對方的深眸,卻又迅速狼狽逃離。
就在氣氛有些尷尬時,夏康宸牽着蔡曉玲走了進來,他們走上前向夏康峻欠身請安。他們對於夏康峻有着尊敬,卻也有着淡漠疏離的客氣。這樣的親人組合不免奇怪。
“藍小姐,見到你真高興!”蔡曉玲對我露出燦爛的笑容,聲音清脆。
“是啊,好久不見!”我回以微笑,語調卻暗示了我並不想與她多說。她亦聰明,聽出了我語氣中的意思,便不再說話,而是撿了把椅子安靜地坐着。
我這才靜靜打量她。她穿紫色緊身禮服,頭髮綰成垂雲髻,一隻碧玉釵斜插着。她的身形,我不會忘記,是那晚的黑衣女人離宸。然而此時,她的眼眸裡卻是冰涼清澈,純淨如雪,渾身上下透着一種不染纖塵的氣息,那氣息祥和溫暖,竟然帶着對世人苦難的悲憫與同情,帶着無比的慈祥與寬容。這樣的氣息不容僞裝。她竟是有着神仙氣質的女子。斷然不是那夜歇斯底里、充滿妖氣的地獄之母離宸。
或許那夜我在宸居外聽到的爭吵,離宸便真的受了某人的威脅離開了。眼前的人無疑是真正的蔡曉玲。
可是,與之爭吵的正是夏康宸。我不禁擡眼仔細打量夏康宸,他在蔡曉玲旁邊坐着,面色疲憊,眼神有着滄桑,不似我在成都初次見他那般神采奕奕。他到底被誰控制,他的靈魂背後到底是誰?
我打定主意想去探查一下他魂魄之後隱藏的那個人。但現在蘇軒奕不在,何況我昨夜已決定不能再拖累任何人。一切便只能靠自己。
或者別人聽到我的決定都覺得可笑,一個殘魂破魄的女子,斷然是絲毫沒有法力的。如何靠自己去探察靈魂這種高深莫測的事。
其實,我是能探察靈魂的。我用的那種方法,叫做冥定,淨塵給我講過一次,說是上古時,人類所有的法術,只是人類後來逐漸拋棄了術數,這冥定便失傳了。那是迷戀淨塵迷戀得緊,便偷偷練習,不曾想缺魂少魄的我居然練成了。
只是每次使用冥定都要耗費掉我許多真元,所以我便不到萬不得已絕不用。
關於冥定,嚴格意義上說,並不是法術,只是一種入定,然後以意念來探尋靈魂背後隱藏的那些邪惡之靈。這當然需要冥定之人定力好,並且天賦異稟。或者正是因爲我缺魂少魄之故,我才能學會冥定吧。
此刻,我拈着茶杯,進入冥定,看到夏康宸的魂魄有着充沛的力量,健康有力,帶着一種寬和的慈悲。那些魂魄身後卻有個影子,呈妖冶的紫,是紫霧狀的。我試圖接近,並未進入那團迷霧,卻覺得一陣陣眩暈,那紫霧狀的影子周圍竟然有着高深莫測的結界,呈淡紫色。
我怔怔地看那團煙霧,覺得它扭曲起來,敞開大大的口,像要把我吞掉。我頓覺渾身要碎成碎片,有撕裂的疼痛。我非常清楚我遇到了強大的魂魄,若我無法抽身,便只有被他吞噬了!
我以殘存的力量祭起破定咒,喃喃唸咒,但那紫色結界太強悍,我的破定咒像打在棉絮上的拳頭,毫無用處。我這纔有點後悔自己的魯莽。明明自己殘魂破魄,卻還以爲自己能夠拯救蒼生。
“靜心靜意,三界無分!”是極度華美的聲音,柔和到極致,如四月無風的晴天納絲慵懶的雲朵,竟然讓我狂躁心情逐漸平復,然後我分明感覺有一雙溫暖的手輕輕牽起我,我失了神,跟着他走,竟無視那紫色妖冶的影子,逐漸逐漸,眼前景象一點點澄明:我還是在碧梧館的大廳裡,坐在夏康峻的對面,茶几上是一壺繚繞着茶霧的鐵觀音,只是我手上覆蓋着一隻大手。我擡頭,看見夏康峻不悅的神情,浮着擔憂。
“大哥,聽說陳伯死了?”夏康宸突然問,卻把目光投向我,眼裡竟有着些許的驚異。
“是的。心臟病死了!”夏康峻還是緊緊地抓着我的手,他的臉無血色,呼吸有些紊亂。
“大哥!陳伯身體一向硬朗,幾次體檢也沒見說心臟有問題。”夏康宸頓了頓,“大哥,你看是不是再查一下。我總覺得陳伯的死很蹊蹺!”夏康宸把目光投向我,滿是懷疑。
“這個家還輪不到你說話!”夏康峻的臉驟然凝上寒霜,嗖地站起來,眼神如刀地看了看夏康宸,然後柔聲對我說:“小藍,我累了。扶我回峻凌居!”
我用裡壓下胸口涌來的壓抑,穩穩身子,扶着虛弱的夏康峻往碧梧館外走。
“大哥,你沒事吧?”久沒說話的蔡曉玲一下子追到碧梧館門口,她秋水眸瞳裡滿是擔憂。我內心一震:這蔡曉玲喜歡的難道是夏康峻。
“沒事!你去吧!夏康峻聲音孱弱,手一揮。我感覺他整個重量都要壓到我身上來。儘管我自己也像是踏在棉花上,我還是一沉氣,扶着他往峻凌居走。
“小藍,去醉蓮軒!”走了一陣子,夏康峻虛弱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