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夏園死氣沉沉,四個師兄、蘇軒奕、夏康峻都和我一起呆在醉蓮軒,大家都沒有說話。平日的賭鬼師兄們,也對麻將與牌九沒了任何興趣,只那麼怔怔地坐着,等待着午夜來臨,等待着那個嗜血的魔鬼的降臨。
蘇軒奕一臉憔悴,神色疲憊,於是一直在躺椅上閉目睡着。只有夏康峻不緊不慢,擺弄着紫砂壺,擺弄着茶杯,泡着上好的鐵觀音,任由茶香在屋內遊蕩,與蕭薰爐裡繚繞出的安神檀香輕煙繚繞。他那模樣彷彿等待的不是仇人、惡魔,而是多年的好友一般。我不禁暗暗佩服,果然不似我們普通人。
我其實也很緊張。雖然抱着同歸於盡的決心,但自己畢竟缺魂少魄,何況自己也不知道那個禁咒是否真能夠有作用。何況對敵人一無所知。但是,此刻,卻沒有想過自己會輸。奇怪的自信,或者正是有着對蘇軒奕和夏康峻的莫名信任吧。
緊張了好一會兒,自己便坦然了,與夏康峻相對而坐默默不語,喝淡了幾壺鐵觀音。我便整理出了所有驅邪家當:鐵雄送的打鬼拍,師傅給的靈體探測器。四個師兄也分別祭起了多年不用的護體石在周圍時刻保護着。
午夜,無論是那種結果,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讓這個惡魔納命來,即使是賠上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我擡頭,卻不料夏康峻正看着我,看到我看他,粲然一笑,露出不用擔心的神情。我也微笑,心卻驀然踏實。我從來就是如此信任他的。
“鐺”夏園午夜的古鐘悠揚,預示着午夜到來,也是夏園禁活動時。以前覺得這聲音無比優美。此刻卻猶如催命符、宣判聲。今夜月黑風高,秋風蕭瑟,四野的樹林發出此起彼伏的唰唰聲。果然是個了斷的好日子。我兀自站起來,走到窗前,淡淡地笑,心情居然格外好。連我都訝異於自己的莫名自信。
我目不轉睛地盯着窗外,手心裡有一張我畫好的符咒,那不是驅邪、捉鬼的符咒。那是燃燒魂魄的禁咒,是屬於上古人類的符咒。也是提升靈力到極限的符咒。
“呀!”三師兄一陣驚呼,我猛然地回頭,就看見一直在藤椅上睡着的蘇軒奕猛地站起來,他烏黑的長髮竟然變成了紫色,那雙眼睛竟是渾濁的紅色,眼神空洞,卻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充滿悽楚。然後,他像電影慢動作般擡起左手呈殘蓮狀,平日優雅柔和的姿勢此刻竟顯得無比僵硬。瞬時,他像是下了重大決心似的,一朵藍色火焰自指尖騰起,慢悠悠地向我飄過來。我大吃一驚,有不詳預感,便猛向後一退,同時拈起御風訣,在屋子內四處飄避。
“果然是你!”此時,正閉目養神的夏康峻“嗖”地站起來,神情是仿若早已洞穿世事的淡漠諷刺。只見他輕輕彈指,巨大的靈力如月光的清輝瀉地,一朵銀色蓮花自他指尖誕生,只輕輕一掠,便將蘇軒奕那朵追殺着我藍色火焰化於無形。
隨即,夏康俊右手輕揚,一柄金色三叉戟已然在手。他只是把三叉戟輕輕一轉,姿態優雅如同拾起清晨臺階上的落花。頓時,一片金碧輝煌的光芒便把蘇軒奕團團罩住。
“啊!”蘇軒奕發出極度痛苦的小聲呻吟,我隱約看到他在這三叉戟的金色光芒中掙扎扭曲。我想起昨日曾見過他的雙瞳,想必他中了血魔之咒後,一直在竭力控制自己,希望自己能夠化解血咒,只是這咒怨來得太猛烈。才讓軒奕如此痛苦吧。想到此,我的心竟沒來由地疼痛。
“曉蓮。曉蓮!”蘇軒奕在那金色地光芒裡。喃喃地喊。他那表情分明沒看到我。卻又分明眼中只有我。我地難過陡升。在此時此刻。他還能喊我地名字。我如何能放棄他?
“我在。軒奕。我在。”我輕聲地應和他。此刻地他已經被魔咒亂了心智。那怕是丁點地希望能讓他再是那個溫文如玉地男子。我也不放棄。
“快走。快走!”蘇軒奕大聲地喊。爾後又在大喊:“快殺了我。殺了我!”
我猛然衝過進那團金碧輝煌裡。夏康峻臉色一沉。失卻了平常地冷靜。神情陰鷙。眼神怪異。然後迅速收了三叉戟。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拉住我地衣袖。憤恨地吼道:“藍曉蓮。我恨你!”
我回頭看着咬牙切齒地夏康峻。此刻卻也顧不得他爲什麼恨我。蘇軒奕幾次以性命拯救我。我不能看着他死。我知道作爲冥界高管地夏康峻即使殘魂破魄。那法力也是不容小覷。何況蘇軒奕只是天商大地一個小小地祭司。
“曉蓮。走開!”蘇軒奕地髮絲四散。在空中亂舞。他大吼着。神情悽楚。隨即卻又向我撲過來。但在中途硬生生拉住自己地手。像是兩個靈魂在同一個軀殼中爭鬥。如同傳說中地異手症。他地左手和右手在進行殊死搏鬥。
在搏鬥的中途,他卻轉而撲向二師兄。他長劍在手,只是平日淡藍色的長劍此刻呈紫色,那凌厲的劍招劃破二師兄微弱的結界,擊碎了他的護體石,二師兄踉蹌後退,吐出一口血來。
“軒奕,不要!”我奮力撲將過去,一把抱住他。他的身體高熱灼燙,暴怒的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力道深入一分,同時卻又減弱一份。彷彿那手是兩個人控制的。他英俊的臉又扭曲的痛楚。
還了夏康俊的魂,跌爲凡人的我,此刻竟能感覺到蘇軒奕內心巨大的痛苦。他明明是不想傷害我,卻又身不由己。在心中默默唸咒的我,突然又停住。不,我不能就此放棄他,與他同歸於盡啊。說到底,他成這副模樣,多少也是與我有關。
夏康峻暴怒無比,瞬間飄過來,一掌掃向蘇軒奕的面門,同時用三叉戟刺向他左腋,蘇軒奕揮手去擋,夏康俊趁他鬆開我脖子的那刻,一把拉我入懷,幾個縱身到了院子裡。然後把我往後一扔,揚手撐起銀色的結界罩住我和師兄們。
一瞬間,夏康俊再次用三叉戟劃出凌厲的金光,那光如同利箭直直從蘇軒奕的胸口穿過去,頓時,他像斷線的風箏,飄悠悠飛出去,破碎不堪撞在窗櫺上,又毫無支撐地跌落在地。
“康峻,不要殺軒奕,求你不要殺軒奕!一定有辦法解咒的!”我焦急地喊,淚水猛然模糊視線,我不能看着軒奕死。
夏康峻聞聲看我一眼,那眼神有悽楚,有哀傷,有憤恨,陰冷得嚇人。爾後,他卻還是拿着三叉戟直指蘇軒奕,對我的喊鬧充耳不聞。
不。我已經失去了淨塵,失去了五師兄和六師兄。我不能再失去蘇軒奕。我不喜歡生離死別。我不喜歡失去。
“夏康峻,你殺掉他,我會生生世世恨你!”我用身體撞着他的結界。那結界毫無動靜,我的身子卻似乎是要碎裂了,每一次撞擊的反力讓我血氣翻涌。
“師妹,你別撞了。沒用的!那是惡魔啊,不是你認識的人了!”師兄們拉住我。
“放開放開,淨塵師兄已經不在了。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人!即使解不了咒!我與他一起同歸於盡!”我哭喊着。是的,我後悔了,剛纔就該與蘇軒奕一起同歸於盡。這樣纔不至於傷害更多人,蘇軒奕也不用一個人走那麼孤單。
我揮手一掌掃向三師兄,把身體旋轉成一朵花,再次撞向結界壁。那結界如同地震一般晃動了幾下,歸於平靜,我卻五臟六腑的都似乎碎裂,不斷地吐血。
許是血腥刺激了蘇軒奕,他猛地擡起來,眼眸呈深紫紅,帶着絕對的憤恨,再次召來他那把紫色的劍,劍身隱隱縈繞着紫霧,他的脣邊浮起一抹笑意,揮劍向夏康峻,那劍氣是我從來未見的,像極地的極光,卻又縈繞無數紫黑的風暴,急急向夏康峻掃去。
夏康峻以戟橫擋,金輝流瀉成一道屏障,紫黑與金輝相持。突然,那紫黑風暴猛地穿透了金色的屏障。夏康俊被震得後退數步,嘴角緩緩滲出血來,臉色瞬間蒼白。接着,紫黑色的風暴瞬間便包圍了夏康峻。蘇軒奕持劍而立,脣邊勾起一抹殘酷的笑。
形勢瞬間逆轉。我感到絕對的絕望。我不想蘇軒奕死,卻更不想夏康峻被滅。他們兩個的對決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軒奕,軒奕!”我大喊,卻是徒勞。那妖冶如花的男子,全身都凝結着極地的寒冰,那眼神沒有絲毫的柔和與仁慈。再不是月光下那個溫暖如春的男人。
“康峻,康峻,快撤去結界啊!”我心急如焚。他不撤去結界,便是分了靈力,對付蘇軒奕便必沒有勝算。
夏康峻卻沒有撤去結界,這個霸道的男人,都是命懸一線,也聽不進去別人的意見麼?我顫巍巍地從地上站起來,只看見這結界色彩漸淡,表明施界之人越來越弱。
夏康俊啊。你怎能如此。我又如何可以讓你這樣的男人魂飛魄散啊。
於是我凝聚了所有的意念於指尖,我要燃燒掉我的殘破明魂來破開夏康峻的結界,或許沒有這個結界,夏康峻就未必會敗。
我拈起燃燒魂魄的禁咒之訣,這是當年淨塵在青靈山時看的一本法術書上的。那時,他其實就知道,缺少了覺魂的我也是可以有靈力的,只是代價慘重,一生只一次,那便是燃燒明魂。因爲太慘烈,所以那是禁咒之術。因爲這樣慘烈,所以淨塵一直沒有告訴我,只是那時的我太關注他的一舉一動,便偷偷看了這書。
如今,我也顧不得那麼多。當年我把這術數的咒語記住,爲的也是預防這一天。
彷彿是烈火猛烈焚燒,我指尖縈繞着藍色的花瓣,無數花瓣如同一場盛大的雪事,卻又鋒利如刀,向着四壁的結界撲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