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城,阿寒的眼睛已經不夠用了,襄州城的街市沒受叛軍的多大影響,這裡要比隨縣熱鬧多了,賣的東西的多,商品花樣也多,街上還有賣藝的。
阿寒扎進人羣,看裡面的人在自己身上碎大石,卻被老周頭拉了出來,正十分掃興,聽老周頭說:“在路上吃了好幾頓的粗餅子,也該弄點帶油水的吃食了。”
阿寒聽了眼睛一亮,還沒問老周頭去哪,老周頭已經先前走了。阿寒趕忙追上去。
時辰剛過午,老周頭帶着阿寒在一座紅色的二層樓外停下。
這座樓很漂亮,挑檐斗拱,紅牆灰瓦。樓檐下挑出一個幌子,上面寫着大大的“酒”字。阿寒向樓門上方望去,上邊掛着一個牌匾,這三個字她認識,“醉仙樓”。
“阿伯,醉仙樓是什麼地?”
“酒樓。”
阿寒知道酒樓是幹什麼的,但是在隨縣只有酒館,像這麼大又漂亮的酒樓還是第一次見。酒樓中飄出勾人饞蟲的飯菜香氣,讓阿寒的肚子不爭氣地叫喚起來。
阿寒從老周頭身邊跑開,到了樓門處,向裡張望。裡面吃飯的人還有不少,方桌上擺着一盤盤色澤香味誘人的菜餚。阿寒舌頭一股股溢出唾液,雙腳已經沉重地邁不開了。
“哎,幹什麼的,這裡可不讓乞討,快點走,走開,”從酒樓二樓下來一個夥計,一眼瞧見在門口張望的阿寒。人還沒到,已經大聲吆喝起來。
“怎麼,我們在這裡歇歇腳也不行啊。”阿寒很強橫,她遇上過太多這樣的事情。這些夥計都是外強中乾,只要不怕他們,他們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都只能乖乖施捨飯菜。
“你這小乞丐,你在這站着,影響客人用飯的心情,快離開這兒。”夥計說話間已到阿寒面前,擋住了阿寒的視線。
“我就在外面坐着,他們在裡面吃飯,誰也看不到誰,怎麼就影響他們吃飯了。倒是你,又嚷又叫地,倒人胃口。”
阿寒退後一步,坐在樓門前的臺階上,翹起了二郎腿,還不忘衝夥計翻了個白眼,大有“我就坐這了,有本事你打死我啊”無賴的樣子。
“你還真以爲我不敢打你,是吧。”夥計也是計窮,威脅道。
“一個小乞丐,你給他點剩飯剩菜就打發了,何苦跟他計較。”
一個聲音從阿寒身側傳來。阿寒轉頭看,一個四十多歲的微胖中年人,身上衣服乾淨華貴,已經來到醉仙樓門前。
夥計看到中年人,忙滿臉陪笑,喚了聲,“掌櫃的。”
中年人邁進樓門,在門口向一樓大廳裡掃視了一眼,伸手指着一個地方,吩咐夥計,“把那個端給他。”
夥計趕忙跑過去,端來一盤剩菜。這盤菜,客人沒動幾口,還剩有不少。
夥計把盤子裡的菜扣在阿寒端着的破碗裡,哼了一聲,“算你運氣好,遇上我們掌櫃,得了吃的,趕緊走吧。”
阿寒低頭看碗裡的菜,黃白紅三色,還點綴着幾小片綠色菜葉,很是好看。菜雖然涼了,阿寒聞了聞,還是很香。
她跑到老周頭身邊,將碗端給老周頭,顯擺似的說:“阿伯,你聞,好香啊。”
夥計很不屑地笑一聲,“當然香了,這可是我們醉仙樓的徐大師的手藝,襄州城誰不佩服徐大師。”
夥計說完突然反應過來,又正色說:“我跟你們這些沒見識的乞丐說這些幹什麼,得了吃的趕緊走,以後不許再來此攪鬧。”
老周頭瞥了一眼阿寒碗中的菜,淡淡地說:“徐大師我不認識,只是這‘彩滿堂’裡的雞蛋並不是黃和清分開炒,應是黃中有白,白中有黃,色澤明豔,入口滑嫩,而且裡面要配豪州的鹹肉火腿,只有豪州火腿的鹹香豔紅,才能配出真正的彩滿堂。”
夥計輕蔑地說:“喲,您老還認得彩滿堂呢,就是不知您老在哪家酒樓討來過彩滿堂,吃得您眼光這麼高。”
那醉香樓的掌櫃似在等什麼人,並未離開門口,聽到老周頭這麼說,邁出門來,和氣地問:“老先生對烹飪一道頗有見識,不知道老先生以前是做什麼的?”
老周頭沒有理會掌櫃,拉起還在臺階上坐着的阿寒說:“阿寒,既然討到了吃食,就走了,別影響人家做生意。”
老周頭的冷淡,倒讓中年人感覺他有點高深莫測。一老一小的乞丐都已經走了,醉仙樓的掌櫃仍站在門前,若有所思。
“叔,他們不過是兩個乞丐。”夥計提醒掌櫃。
“徐師傅的廚藝已經很不錯了,這老者竟能一眼看出菜品中的問題,必須要在此道上浸淫多年,才能做的到。”掌櫃感嘆道。
“啊?”夥計一臉懵懂。
“你以後要學會對人和氣。和氣才能生財。不要小瞧乞丐,乞丐中也有高人。你給他們一碗剩飯打發不就行了。”掌櫃責備夥計。
“我知道了,叔!”夥計低頭回應。
老周頭把阿寒拉到醉香樓拐角處一棵樹下才放開,阿寒有點留戀地回頭看看,說:“阿伯,就算吃不到其它的菜,讓我聞聞味道總可以吧,幹嘛急着拉我走?”
“就知道吃,你也不看看前面是什麼地方,”
聽了老周頭說的話,阿寒從牆角探出頭去,看到在離醉香樓不遠的地方,寬大朱門,高高院牆,門口一左一右蹲着兩座大石獅子,一頭石獅子後面還豎着一面大鼓,還有兩個差役打扮的人,腰裡挎着刀,守在門前。
阿寒見過隨縣的縣衙,但眼前的這個衙門,可比隨縣衙門寬闊氣派多了。
老周頭繼續說,“像咱們這種人,那個地方呆一會兒就行。時間長了,必然會有府衙的人來趕。”
阿寒看清楚了,走到樹下坐了下來,吃了一口碗裡的菜,含混不清地問老周頭,“爲什麼啊,我們討我們的飯,又沒做什麼壞事?”
老周頭坐在阿寒身邊,看了一眼阿寒手裡的碗,在其中挑出一片樹上落下的樹葉,阿寒只顧吃,根本沒注意到頭上飄落了一片樹葉掉碗裡了,還以爲是菜裡的菜葉。
老周頭拿着樹葉說,“就像掉你碗裡的這片葉子,雖然不會讓你碗裡的菜變得不能吃,但是看着礙眼啊,總要把它剔出去。這襄州府府衙是整個襄州的臉面,你我這叫花子總在府衙前亂晃,不就是往人家臉上抹黑,人家能不趕嗎?”
阿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然後把手中的碗端到老周頭面前,“阿伯,吃,可香了。”
老周頭取出一塊粗糧餅子,扒了一點菜在上面,再用餅子夾起來,“我有這些就夠了,那些你都吃了吧。”
阿寒看着碗裡還剩下大半碗菜,說:“阿伯的不夠,再吃。”又把碗遞過去。
老周頭揉了揉阿寒的頭,說:“行了,你正在長身體,多吃,阿伯年紀大了,吃再多也長不了。”說完咬了一口餅子。
阿寒看了看碗裡的菜,便低頭吃了起來,邊吃邊問,“阿伯,你怎麼知道這菜裡雞蛋炒得不好,我覺得很好吃啊。”
老周頭看着狼吞虎嚥的阿寒,笑出聲,“你還小,吃過什麼像樣的菜。早晚你會知道的。”
“我們在隨縣的飯館裡要過那麼多次飯,你從來不挑啊。”阿寒問。
“隨縣那種小地方的飯館,能做出來就不錯了,不值得我挑剔。”老周頭臉上顯出高傲的神色。而這種神色出現在一個老乞丐臉上,顯得那麼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