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頭嘴裡緩慢地嚼着餅子,心裡卻在盤算。到了襄陽這個大地方,就不能靠乞討過活了。畢竟阿寒是個女孩子,又漸漸大了,還是少拋頭露面,還得考慮以後的事情了,要找個什麼生計纔好。
老周頭轉頭看看阿寒,清瘦的臉上有點髒,但卻掩蓋不了她的秀氣。
當初他撫養阿寒是感覺孤單,找個人可以相依爲命,將來也能給他養老送終。他不想像別的乞丐一樣曝屍荒野,最後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
可養得時間越長,他把阿寒竟真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了,不由得爲她的今後打算起來了。老周頭把自己的手伸出來瞧瞧,心裡暗歎,不知道這雙手是否還如以前一般靈活。
晚上,老少兩人找到城中一個破舊祠堂住下,因爲來襄州城避難人多,所以就這個小小祠堂中也住了不少人,兩個人只能是和別人討了一個角落裡坐着休息,卻躺不下。
阿寒自己靠在角落的牆上睡着了,她知道自己體寒,所以從不和別人靠得太近。
阿寒正熟睡間,聽到祠堂內外一陣雜亂。她睜開眼,左右看看,好像祠堂外來了什麼人。她見老周頭也正向外看,便問:“阿伯,發生什麼事了,這麼吵?”
老周頭沒有回答,旁邊一個婦人說,“聽說是本城的一個姓袁的大戶來這給他家公子找書童。”婦人又打量了一下阿寒說,“小兄弟長得這麼秀氣,沒準能選上。進了大戶人家,吃喝就不愁了,每月還有錢賺。”
阿寒一聽,來了精神,問老周頭,“阿伯,真的嗎?給大戶人家當書童就能吃喝不愁,還能賺錢?”
老周頭皺了皺眉,果斷地說:“不去。”
“爲什麼?”阿寒不明白,有錢不去賺,阿伯不是說乞討不是長久之計,要找事做嗎?
“若那袁家公子人品好還行,若人品不好,你去了就是毀你一生。”
阿寒迷茫,她現在不知道老周頭說這話的意思,但是幾年後,她明白了,也慶幸當初阿伯做的決定。
第二日,老周頭帶着阿寒在街道上轉了轉,原本他是想,自己還存了點錢當本錢,開個食攤。
可是襄州城受叛軍的影響,最近不太平,百姓們都是艱難度日,小生意更不好做。別說賺得錢本就不多,還要交保護費和官府亂加的各種稅。
老周頭看到好幾處小生意做不下去,正在往外盤攤子的。老周頭搖搖頭,便帶着阿寒在外面討了點吃食,回了祠堂。
過了兩日,老周頭像下了什麼決心一樣,帶着阿寒來到醉仙樓。剛到醉仙樓門口沒一會兒,上次在醉仙樓遇到的那個夥計就看到了這一老一小。
夥計這次沒有轟走他們,反而臉上帶着笑迎上來,“喲,老先生來了,我們掌櫃的吩咐了,您來了讓裡邊請。”一邊說一邊將二人讓進了樓裡。
這會兒還沒到吃飯時間,樓裡清靜,只有一桌人在邊聊天邊吃飯。夥計將他們安排在一個位置坐下,還貼心地抹了一遍桌子,不知道是真熱情還是習慣性的動作。
“夥計,我想……”老周頭開口,本來想說見見掌櫃,但卻被夥計打斷。
“老先生,稍等。”夥計說完,向後廚去了。
阿寒感覺奇怪,“阿伯,怎麼今天他待我們這樣好?”
老周頭沉默不語。阿寒見老周頭不說話,就自顧自的打量起酒樓來了。
酒樓裡很乾淨,比隨縣的酒館,強得不是一點半點。一樓這裡是一個很大的廳,櫃檯在進門的右手位置上,櫃檯旁邊是一個掛着簾子小門,大概就是後廚。
離小門不遠就是上二樓的樓梯。廳內擺放着兩排紅木桌椅,擦得鋥光瓦亮,每張桌子都能坐兩到八個人。臨街的那一面,有四扇大窗戶,採光和通風都極好,顯得廳裡寬敞明亮。
過了一會兒,夥計端出一盤菜,放到二人面前,又取了兩雙筷子放到桌子上。“老先生請用,這是我們掌櫃吩咐給老先生準備的。”
阿寒看到菜,不由得眼中放光,“這是什麼菜啊?”
這道菜油光誘人,方方正正肉片,疊起一層一層的,下層寬,然後往上,一層比一層窄,形成像一座塔一樣。
老周頭皺皺眉說:“這是琥珀玲瓏塔。”
阿寒心裡和脣邊的口水早就流了一地了,拿起筷子,將塔尖夾了放進嘴裡,入囗即化,鹹香四溢。
“好吃,好吃。”阿寒又迫不及待夾了一筷子。
老周頭沒有動筷子,反而問夥計,“可容我用一下貴樓廚房。”
夥計似乎預料到了老周頭要做什麼,笑道:“老先生請自便。”
老周頭在夥計引領下先淨了手,然後進了那掛門簾的小門。
阿寒沒出息的不停夾肉,塞進嘴裡。她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菜,完全沒在意老周頭已離開,廚房裡發出的叮叮噹噹的響聲。她直吃得滿嘴油光。
當阿寒意識到要給阿伯留一些時,發現那座肉塔已經剩下只有底下三層了。阿寒嘆了口氣,心道,“這可怎麼好,阿伯不夠吃了。”
她正發愁時,廚房簾子一掀,老周頭笑呵呵地又端了一盤琥珀玲瓏塔出來了,“阿寒,來,嚐嚐阿伯的手藝。”
盤子往阿寒身前一放,阿寒“哇”地一聲驚叫出來。相比起剛那一盤,老周頭端出來的琥珀玲瓏塔,金光透亮,細密纖薄的肉片一層層,最後用一塊肉皮做成塔尖收尾。
若說剛纔那盤肉片是疊成的寶塔,而這一盤則好像是自己長上去的,形態自然,渾然一體。
若不是阿寒剛纔吃過了一盤一樣的菜,都不敢相信,這是一盤菜,而且是用肉做出來的。她真會以爲自己看到的一座精心雕刻出的工藝品。
那濃濃的香氣,再次誘惑了阿寒。雖說阿寒剛吃了一盤同樣的菜,但這第二盤的味道,仍讓她無法拒絕,她拿起筷子,又大快朵頤起來。
阿寒一邊吃一邊問:“阿伯,你還會做菜,而且做得那麼好,我怎麼不知道啊?”
“快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老周頭不想解釋。不過令他欣慰的是,自己的手藝沒有多少退步,還能揮得了刀。
“阿伯,你也吃。”阿寒說着,可手下不停,一筷子一筷子往嘴裡塞肉,不停誇讚,“太好吃了!”
一旁站着的夥計看傻了眼,他在這酒樓幹了有幾年了,當然知道菜品的高低。老周頭看向夥計說,“現在仍不是最好的琥珀玲瓏塔,做琥珀玲瓏塔用的湯最好是老母雞湯,我看了一下,你們用的還是雞骨湯。”
夥計還在震驚中,只是“哦,哦”地應着。
然而這一切,都沒逃過醉仙樓二樓一人的眼睛,他忙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