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寒對自己能見到鬼,不害怕,也不吃驚。
自從那次夢後,她好像逐漸知道了很多事,正如夢境中所見到一樣,她是從那個地方來的,能看到鬼很正常。
她能看到的那些奇怪的氣,那是代表人的運道。紅氣代表人近期有喜事,紫氣代表是貴人,黑氣代表人正走黴運。她還知道青氣、綠氣等等,但還沒見過,那是特殊的人或非人才會有的。
老周頭緩緩地重新坐下,阿寒見老周頭沒有反應,問:“阿伯,是不是嚇到你了?”
老周頭搖搖頭,“我剛聽到你說你能見到鬼,是有點驚訝,其實想想也能接受,畢竟你出生就不平凡。你一生下來便體若寒冰,這麼冰冷的身體卻沒有半點病,我那時就覺得你應該有什麼與衆不同之處,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老周頭又繼續問:“這麼說你這許多日經常發呆看一個地方,或自言自語,是那些東西在作怪?”老周頭很是小心的避開“鬼”這個字。
阿寒點點頭,“他們有的只是在周圍遊蕩,並不驚擾別人,有的卻總想搞點事,我就勸說他們,或把他們轟走。”
“哦,哦,”老周頭明白了,又突然想到一件事,用不安的眼神打量一圈這個小屋,問,“那咱住的這地方……?”
沒等老周頭說完,阿寒撲哧一笑,說:“阿伯放心,我不同意,他們不敢靠近這裡。”
心裡的大石放了下來,老周頭還真怕正睡着覺,突然睜開眼看到一隻青面獠牙的厲鬼。
老周頭又問:“阿寒,你看到那些東西,也不害怕。”
阿寒笑着說:“不怕,我只是把他們當成一些長相奇特的人。”
老周頭嘿嘿一笑,讚歎道:“還是我家阿寒厲害。”老周頭最後提醒阿寒,“不要再讓別人知道你能看到鬼的事,以後儘量也當他們不存在吧。”
“我知道了,阿伯,我現在就是還不太習慣,我會盡快適應的。”阿寒覺得把這個心事和老周頭說清楚了,心裡痛快多了,乾脆地答應了。
自知道了阿寒的發呆和自言自語的原因,老周頭再看到也不會多心了,但是看到阿寒眼神望去的方向,周老頭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防備。
阿寒也開始慢慢將那些東西視爲無物,好在那些東西有點怕她,不會主動招惹她。她也就安心的在醉仙樓打雜生活。
很快兩年過去了,老周頭和阿寒都已經習慣了。阿寒習慣了那些東西,可以假裝看不到;而老周頭習慣了阿寒奇怪的眼神和突然冒出的驚人之語。譬如“誰馬上要有血光之災了”,“誰不孝逼死老孃,老孃鬼魂正趴在他身上”,“誰死的不甘心,有話要和家人說”,之類的言語。
老周頭總是告誡阿寒,不要多管閒事,她現在還小,沒能力保護自己,惹出禍來倒黴的是自己。阿寒深以爲然,她現在是肉體凡胎,也怕死啊。
這天一早,阿寒正在打掃醉仙樓的地面,突然聽到外面有樂器吹打的聲音。聲音緩慢悲涼,其中還夾雜着女人的哭嚎聲。
阿寒放下掃帚,來到門口,遠遠看到一隊出殯的隊伍,白晃晃一片,從大街的另一頭向城西門方向走。
出殯的隊伍到了醉仙樓附近,女人的哭喊聲撕心裂肺,整個醉仙樓裡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原本在庫房忙碌的洪瑞也跑出來,扒着窗戶瞧熱鬧。
“我的兒呀,你怎麼就這麼走了,你讓娘一個人可怎麼辦啊!老天啊,你這麼不開眼就把我一起帶走吧,我還活着幹什麼……”
醉仙樓的門廊下聚了幾個看熱鬧的人,阿寒聽到他們交談起來。
“這是城東那個錢寡婦,她兒子怎麼了?”
“聽說前幾天在井邊玩,掉井裡淹死了。”
“唔,那孩子才九歲吧,可憐。”
“孩子未成年,連祖墳都入不了,只能在城外找地隨便埋了。”
“是吶,錢寡婦也可憐,母子兩個相依爲命,這下就剩她一個人了。”
出殯隊伍走過樓前,阿寒湊到門外,看到一身素服的婦人哭天愴地,身旁有幾個女人攙扶安慰,那婦人大概就是錢寡婦。阿寒看向隊伍中間,那裡有一口小棺材。
阿寒自從眼能見到鬼後,也見過幾次從醉仙樓前經過的出殯隊伍,要麼死的是老人,要麼是病死的。
今天這個——,阿寒看出些問題,那棺材上方有黑氣繚繞。騰騰的黑氣,幾乎要把棺材上方的天空遮蔽起來了。
如果黑氣出現在死人或死物身上,那不是黴運,而是怨氣或陰氣。剛死的孩子,哪有那麼重的陰氣,只能是怨氣了。
出殯隊伍走了過去,阿寒看到在那口小棺材的棺尾上,蹲坐着一個小男孩,神情落寞地看着一旁嚎哭的錢寡婦。
他似乎也發現了阿寒正在注視他,向阿寒望了一眼後,又馬上收回目光,繼續看着錢寡婦。
小男孩突然擡起頭,神色變得怨毒,向街道另一個方向看去。這種表情在一個孩子臉上出現,讓阿寒心裡驚了一下。
這時街上人漸多了,人們都自動退到一邊,爲出殯的隊伍讓路。小男孩目光所落之處被出殯隊伍晃眼的白色所遮掩,阿寒看不清,只能看到那裡的街邊站着幾個人。
在滿眼白晃晃的出殯隊伍走過去,阿寒再順着小男孩的目光看去,那裡站着一個人,確切說是一個府衙的官差,頭戴黑襆頭,青衣紅甲,腰間扎青帶挎橫刀。
阿寒認得此人,醉仙樓離府衙這麼近,這人也經常來醉仙樓吃飯,他是襄州府的捕頭秦澤。
男孩的怨氣加上那怨毒似要吃人的眼神,阿寒似乎明白了點什麼,如果小男孩真是自己貪玩掉井裡淹死,不會有這麼大的怨氣。阿寒又向秦澤深深地看了一眼。
“阿寒在看什麼呢?”阿寒回頭,只見老周頭從後廚走了出來,將溼鹿鹿雙手在腰間扎着的圍裙上抹了兩把。
阿寒未答,依舊回頭向那個坐在棺材上的小男孩望去。老周頭也好奇來到樓門口,看到前面白茫茫的出殯隊伍,說道:“這有什麼好看,何況人家都走遠了。”
“阿伯,死得是一個九歲的孩子。”阿寒說。
老周頭把阿寒拉進樓內,看看左右無人,問:“你看到他了?”
阿寒輕點頭,“阿伯,他不是貪玩掉井淹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誰幹的?”老周頭倒吸口涼氣,問道。
阿寒回頭向街邊的人望去,老周頭也順着阿寒的目光望過去。老周頭也認得秦澤,他還曾經專門讓夥計把老周頭從廚房叫出來,當面誇老周頭飯菜做得好。
老周頭只覺事情有點嚴重,抓着阿寒的雙肩,認真叮囑,“阿寒,不管這件事誰幹的,都與咱們無關,咱們只是普通百姓,民不與官鬥,何況就算咱告到官府,人家就信你說的話嗎?你總不能告訴刺史大人是鬼告訴你的吧。”
阿寒低頭,沉默不語。這兩年她雖然看得見鬼,但在老周頭的提醒下,不去幹涉鬼的事,最多也就幫幾隻鬼往家中的親人那兒帶了幾句話,而且還假託在酒樓中遇到死者朋友要幫忙轉告的。
但是時間久了,他們的情緒,他們的悲苦漸漸影響了她。她有時就會想,自己真的能無視他們嗎?
“好了,別想了,想多了也是自己難受,跟我來。”老周頭拉着阿寒進了廚房,取了一張剛烤好的餅,又在裡面夾了滿滿的酥肉遞給她,“吃吧,剛做好的,香着呢。”
“嗯,”阿寒咬了一大口,低頭吃起來,老周頭見她吃得香,放下心來。其實阿寒腦中不斷閃現那小男孩時而落寞時而怨恨的眼神。大口吃餅也是做給老周頭看的,她不想讓阿伯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