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阿寒又做夢了。夢裡她又回到寒冰地獄,望着眼前無邊無垠的寒冰地獄和數不清的在其中贖罪的罪人,她說話了,像是自己在說話,又像是另一個人在說給她聽。
“不要妄圖干涉陽間的事,萬事皆有因果,陽間的善惡終歸都會有一個果報,不是在陽間,便是在陰間。若要強行去改變什麼,就要承擔因果。”
阿寒醒來,看看右臂上的發熱胎記,想起夢中的話語,心中不斷重複着兩個字——“因果”。
阿寒暫時不去想那件事,就像老周頭說的,就算她想管,也沒人會信她說的話。而且兇手還是府衙的官差。
又是一天晚上,阿寒進入了夢中,她走在冰面上,這一次不一樣,她走着走着,好似來到了另一個地方,周圍連一絲微弱聲音也沒有,寂靜得可怕,只有透出幽藍的冰湖,閃着美麗又詭異的光芒。
阿寒又走了一段距離,眼前赫然出現一座冰山,冰山幽藍晶瑩,山頂與冰雲相銜接,雄壯巍峨又神奇。
在山體的深處,時不時有一抹耀眼的藍色光芒射出,光芒卻在山邊霎那散開,順着山體向四面八方流去。輝映得冰山,便如一顆巨大的藍寶石美得難以形容。
阿寒擡頭細看冰山,在藍光射出的地方,有一個極小的黑影,與這晶瑩的冰山格格不入。阿寒對着冰山,又是對着那個黑影說:“你該出來了,跟我去人間。”
她伸出一隻手,好像要接住什麼,就見冰山中劃過一道暗幽幽的光,一把銅鏡瞬間就出現在她的手中。
這是一個巴掌大的銅鏡,鏡面很光亮,可以清晰照出她的影子,周邊雕刻着八寶紋飾,鏡子背面刻着密密的梵文,是地藏咒,鏡子的手柄上有六道的封印。
她低聲自語,“流陰鏡,你睡得太久了。”
“拿到流陰鏡,你在陽間就可以不受鬼魂煩擾,希望你不要多管閒事。”阿寒聽到另一個聲音對她說。
阿寒將流陰鏡收起來,沒有說話。那個聲音雖然是另一個自己,但她們的想法卻大相徑庭。阿寒擡起頭,看了一眼冰山,這時她發現,失去了流陰鏡後,冰山沒有以前那麼瑰麗,那抹藍色流光也消失了。
這次阿寒從夢中醒來,胎記沒有再發熱,她仔細看時,那胎記有了些許變化,成了一個帶手柄的鏡子形狀。
阿寒低低喚了聲,“流陰鏡”,她只覺右臂一熱,一把鏡子出現在了她的左手中。
阿寒趕忙擡頭看,見左右無人,低頭觀瞧,這把鏡子和夢中見到的是一樣的,此時拿在手中卻更真實。
阿寒怕老周頭突然回來,趕忙將鏡子放到右手中,流陰鏡又不見了。
自從流陰鏡拿到手中,寒冰地獄的夢境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那些逗留在陽世的鬼魂,也在阿寒的視線範圍內消失了。
然而生活總要繼續,總有些事,有些人不經意地闖入到阿寒的世界中,出現在她的面前,想躲也躲不掉。
晚上是醉仙樓生意最好的時候,阿寒和三個夥計哥哥,樓上樓下的忙得不停腳。阿寒剛給客人上了一壺茶,見沒客人招呼,就想偷個懶,休息會兒。還沒找到地方坐會兒,就聽洪瑞喊,“阿寒,取一罈酒來。”
阿寒忙不迭地到後院的酒庫中抱了一大壇酒,來到樓中,洪瑞指向大廳中一處角落,示意阿寒把酒送過去。
這是一張四人桌,桌旁只坐了一個人,正低頭喝酒。大概是喝多了,上半身幾乎快要伏到桌子上了。
醉仙樓中常來的客人,阿寒看背影就能認出來。阿寒肯定自己以前沒見過這個人,看衣着打扮是個有錢人家的公子,大概二十歲左右的年紀。
阿寒走過去,將酒罈抱到那人的桌子上,往桌子上一看,目光不由得收縮了一下,這人喝酒不是用的酒杯,面前放着的是一隻海碗。
阿寒將酒罈封口打開倒了一碗酒,然後抱着酒罈就要走。年輕公子不高興了,“把罈子放下,讓你拿走了嗎?”
阿寒陪笑,“公子,酒已經給你倒滿一碗了,這一大壇酒,您喝不了。就是真喝了,您就醉得回不了家了。”
“酒樓還怕賣酒嗎?”年輕公子一指酒罈又指了指桌面,“你把它放回來,少不了你們酒錢,回不回得了家不用你管。”他說話時身體一直半伏着,阿寒看不到此人的模樣。
阿寒看了看懷中的酒罈,只得又放了回去。年輕公子一擺手,“走開,我這不用你伺候。”
阿寒轉過身撇撇嘴,心道:“不用伺候正好,誰願意伺候你這個酒鬼。”
阿寒又跑了幾次腿,看看沒人叫了,便縮到了廚房的門簾後面,往一樓廳內看,從這裡正好可直視到年輕公子那一桌的情形。
只見他幾口喝完一碗酒,又單手抓過酒罈,自己往碗裡倒酒。看他醉得那樣子,手應該軟了吧,可他單手仍能抓起那隻,阿寒需要雙手抱在懷裡才能抱動的酒罈。
這一幕看得阿寒直咂舌。不過阿寒也發現,這名公子只看側顏倒挺好看的。眉目俊俏,臉部線條流暢,因爲酒喝多了,臉頰紅得像關公,不過也不影響美觀。
“阿寒,你看什麼呢?”身後傳來洪瑞的聲音。
“洪哥,你看,”阿寒指指年輕公子,“看着這麼儒雅的一個公子,喝起酒來怎麼和土匪一樣啊?”
洪瑞哈哈笑了幾聲,然後低聲說:“這位公子你可不能得罪,他是當朝太師家的三公子,前日剛從佑安回來。”
阿寒知道這個太師,姓杜,襄城是他的家鄉,在這城裡有宅子,不過全家都在佑安,宅子一直就是幾個家僕在打理。當年這位杜太師是襄城考出去的一個狀元,很是風光的,是襄州人的驕傲。
洪瑞看着這位杜公子若有所思,“不知道爲什麼,這位杜公子跟前幾年見到那一次有點不一樣了。”
阿寒看向洪瑞問:“洪哥以前見過這位公子?”
“見過,說起來是三年前的事了吧,那時我纔剛被族叔叫到醉仙樓幫忙,正趕上杜太師回鄉省親,這位三公子也來了,到咱們醉仙樓還包了場請鄉親吃飯,那時候這個杜三公子彬彬有禮,文雅大方,大家都誇他有杜太師年輕時的風采。現在怎麼感覺有點頹喪。”
“行了,趕緊去忙吧。”洪瑞說完出了廚房。阿寒又向那杜三公子看了幾眼,也出去忙了。
吃好喝好後,客人走了大半,阿寒也不用忙得上竄下跳的了,再看那杜三公子,已然醉迷糊了。把一罈酒喝得差不多了,才站起身,搖搖晃晃向門外走。
阿寒忙上去扶住了他,殷勤地說:“公子,您喝多了,要麼我通知您家裡來接您吧。”
“走開,”杜三公子一隻手猛地推開阿寒,他力氣很大,阿寒倒退好幾步,若不是身後不遠有一張空桌擋住了她,她就直接摔地上了。
這一下推得阿寒的肩膀生疼,桌子也被阿寒撞歪了。杜三公子口齒不清地說,“誰說我喝多了,我沒喝多,我自己能回去,你看我回不回得去。”說完搖搖晃晃地走出了醉仙樓的大門。
阿寒揉着生疼的肩膀,恨恨地小聲說:“誰稀罕送你回去,不過客氣一下得了,你最好出門撞牆上。”
她話音剛落,就聽醉仙樓外傳來“砰,咕咚”的聲音,有什麼碰撞倒地。阿寒吐了吐舌頭,心道,不會真撞牆上了吧,然後她拔腿跑到二樓去了,當做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