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國玉坐在範肖山家的客廳裡氣定神閒。
全身上下沒有多餘的配飾,就是一身素淨的青衣。
雖然已經在客廳中坐了很久,也沒有半點不耐煩的意思。
範氏的掌櫃陪坐在一邊,嘴裡喝着已經沒了半點茶味的寡水,眼睛不斷地向內宅看。
“常掌櫃,怠慢了,怠慢了,我家老爺偶感風疾,且容我家老爺喝過藥發了汗再來賠罪。”
常國玉笑道:“老掌櫃哪裡的話,範老爺身嬌肉貴,多歇息一陣子也是理所當然,我這個做晚輩的多等待一些時間不礙事。
聽說這一次範老爺急迫購進了一批青稞,怎麼就沒有找我恆通呢,都是交往多年的老朋友了,有錢不給我們賺,看來是我們哪裡做的不周到了,常某這次過來,就是來請罪的。
看看我恆通號那裡沒有做好,以後也好改進。”
範掌櫃笑道:“三五萬斤的小生意,小常掌櫃也能看在眼裡?”
常國玉笑道:“老掌櫃啊,常某來張家口才不過兩月,這纔來就丟了一筆生意,這讓我坐立不安啊,範氏與我雲氏乃是老交情了,來的時候東家說過,就算是不賺錢,也要維繫好跟範氏的關係。
對我們東家來說,這關係可比區區銀兩重要。”
老掌櫃嘿嘿笑道:“說的是,說的是……”
就在兩人沒滋沒味的說話的功夫,範肖山終於從內宅走了出來,常國玉連忙走上前深深一禮道:“恆通號常國玉前來賠罪。”
範肖山坐在上首,瞅一眼常國玉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之後道:“小常掌櫃是怎麼知曉我範氏用了幾萬斤青稞的?”
常國玉苦笑道:“您晚上從福瑞號進的青稞,到了天明,人家福瑞號的活計就用這件事做牌子,笑話我恆通號呢。
這些天,小子內查了很久,也沒有發現恆通號那裡做的不好讓範老爺捨棄了我們。
小子被您的舉動嚇得魂飛魄散,這才登門賠罪,如果是常國玉做的不好,這就請辭,讓東家派和您胃口的掌櫃,只求範老爺莫要捨棄我恆通號就好。“
範肖山擺擺手道:“國玉你想多了,家裡要一點釀酒的青稞,也就兩三萬斤的量,還不值得專門賺你恆通號那點便宜。
你回去吧,告訴雲掌櫃,我範氏與雲氏的生意那就是鐵打的,不會有什麼波折。”
常國玉這時候才直起腰,拱手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就好,這就好,範老爺您這句話可是救了小子一命啊。
這是小號特意從秦嶺採購來的雲霧茶,最是清冽爽口不過,請範老爺嚐嚐。”
範肖山瞅着常國玉捧過來的一罐子好茶,嘆口氣對老掌櫃道:“老廖啊,學着點啊,你看看人家雲氏是怎麼做生意的,兩三萬斤青稞的利潤可能還沒有這一罐子茶葉值錢。
怪不得雲氏才用了五年時間,就坐穩了張家口第三大鉅商的位置,再過兩年,我們範氏這第一的名號,也要交給雲氏嘍。“
常國玉陪着笑道:“豈敢,豈敢,雲氏做的是從關中到張家口的商道,您範氏纔是專門做口外的大行家。
雲氏在張家口不過是您範老爺賞口飯吃。”
範肖山聽得高興,擺擺手道:“回去吧,今年秋裡的高粱還要拜託小常掌櫃支應,這九邊的軍糧我們耽擱不起。”
常國玉連聲答應,範肖山遺憾的朝門外看看,就重新回到了內宅。
告別廖掌櫃,常國玉在範氏門口站立了片刻,見一個挑着擔子賣西瓜的漢子來到範氏門口叫賣,這才安步當車匆匆的向街尾的恆通號走去。
進了恆通號,常國玉徑直來到後院的客房,薛國才就站在窗前冷冷的瞅着常國玉。
常國玉羞愧的朝薛國才拱拱手道:“是我們這裡出紕漏了,二十天前,範肖山在福睿號購進了兩萬八千斤青稞,說是要釀造青稞酒,數量不大,這樣的事情每年都有,我們就沒有在意,沒想到這批青稞居然會被範氏混了毒送去了敕勒川。”
薛國才道:“查到什麼了沒有?”
常國玉道:“我在範氏客廳閒坐了將近一個時辰,廖掌櫃說範肖山傷風了,他出來的時候卻沒有傷風的症狀,我認爲他一定在陪重要的人物,這一點還需要進一步的求證。
另外,範肖山在跟我談話的時候,不由自主的向外看了三次之多,估計是在等什麼人。
我以爲。我們有必要封鎖口外的道路,至少要查清楚範肖山等的人是誰。”
薛國才嘆口氣道:“千小心萬小心,最後還是差點出紕漏,如果不是高將軍爲人謹慎,這一次,我們弄不好就要吃大虧。
你們乾的就是哨探的活計,萬萬不敢大意啊。”
常國玉道:“我這就安排人查探範氏大宅,看看神秘的客人到底是誰,我就不信找不到這個人。”
薛國才見常國玉這就要離開,就低聲道:“錢少少認爲,來的人不外乎寧完我,與范文程,即便不是這兩個人,也一定該是一個昔日的大明人。”
常國玉咬牙道:“這一次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
範肖山回到內宅,范文程正坐在書桌前看書,聽到範肖山回來地動靜,就放下手中書道:“來的是什麼人?”
範肖山道:“恆通號二掌櫃。”
“他來幹什麼?”
“詢問我爲何不從恆通號購置青稞,一定要從別處購進,被我三言兩語打發了。”
范文程擡頭看了範肖山一眼道:“你不是說你每年都要購進三萬斤青稞釀酒嗎?”
範肖山道:“確實如此,以前都是從恆通號購進,這一次爲了掩人耳目,我們從福瑞號購進了青稞。”
范文程聽了範肖山的話,臉色立即陰冷下來,瞅着範肖山道:“糊塗!”
範肖山吃了一驚,連忙站起身,手足無措。
跟滿清做生意做的時間長了,對於范文程在滿清的地位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此人爲黃臺吉心腹重臣。
萬曆四十六年,八旗軍下撫順,范文程與兄主動歸順後金,參拜努爾哈赤於撫順,自此,以身爲大明人爲恥。
努爾哈赤於天命六年取瀋陽、遼陽,七年攻西平入廣寧,范文程皆從徵,爲努爾哈赤爲數不多的書房官中一員。
天聰三年十月,皇太極(時稱“天聰汗”)統率滿蒙大軍五萬餘人伐明,從喜峰口突入塞內,入薊門,克遵化。
范文程時在汗之文館,被稱爲“書房官”,卻沒有正式官銜。
他雖系儒生,但相貌堂堂,體格魁偉,倒很像是一員虎將,且臨陣不懼,隨軍從徵時,奮勇衝殺,又長於用計,能言善辯,因而立下功勞,“招撫潘家口、馬欄峪、山屯營、馬欄關、大安口五城”。
明軍圍攻大安口城,他又“披甲逼陣”,“率槍炮手,殺漢兒甚衆”。
十一月十一日,皇太極統軍往攻北京,留參將英俄爾岱、遊擊李思忠及文程與八員備禦,領兵八百名,駐守遵化。
明軍來攻,“清軍前鋒被圍,范文程突圍力戰,援之以出”。因戰功顯著,范文程被授予遊擊世職。
天聰五年八月,皇太極再次進攻明朝,統軍七八萬圍攻大淩河城。初十日,范文程奉汗命,往城之西山一臺勸降。
明兵“據險死守”,他“單騎至臺,曉譬詳切”,守兵聽後下臺投降,其中有生員一人、男丁七十二名、婦女十七人,還有馬二匹、牛二十四頭、驢二十一頭,汗“即付文程畜之”。
天聰六年四月,皇太極領兵徵察哈爾,林丹汗聞悉,率部民逃走。皇太極欲用兵於明宣府太同,范文程與文館同事寧完我、馬國柱上疏,認爲入宣府,不如攻山海關。
五月下旬,皇太極駐歸化城,遣兵劫掠黃河一帶蒙漢人家,並命文館官員商議下一步行動計劃。
六月初五日,范文程與寧完我、馬國柱一起上奏,竭力主張對明用兵,大舉深入,直搗京師。
黃臺吉權衡局面之後雖然並未採納,范文程卻徹底的進入了黃臺吉的眼中。
這是一個依靠戰功,文治真正一步一個腳印從最低層慢慢一步步爬到滿清重臣位置上的人。
範肖山雖然自忖有功,卻不敢在此人面前有絲毫的怨氣。
“文程公,莫非我做錯了?”
范文程冷笑一聲道:“自作聰明的個蠢貨,我來問你,這個恆通號背後的東家是誰?”
“陝西藍田雲氏!”
“雲氏?”
“大明朝極爲能幹的一個縣令,依我看來,這位縣令也是一個不敢雌伏之人,在藍田縣幾乎自立。
我最近還在想能否邀請此人也加入我們。”
范文程冷冷的看着範肖山道:“你以爲你我成了滿清順臣,其他人就該跟我們一樣也成爲了滿清順臣嗎?”
範肖山道:“此人一家是強盜出身,後來洗乾淨了屁股,在洪承疇封賞招安關中羣寇的時候趁機當了縣令。
這般人物,如何是大明朝的忠臣呢,在下以爲可以招攬一下,至少要試試。”
范文程自嘲的笑了一下,拍着範肖山的肩膀道:“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肖山,你應該記住這句話,招降讀書人容易,招納屠狗輩危險,如今你我身份尷尬,就莫要節外生枝。
現在,你速速派人去接一下你派出去的人,如果這些人活着回來了,就說明這個雲氏僅僅是生意人。
如果,你派出去的人沒有活着回來,或者失蹤,你要馬上聯合其餘幾家,不管付出多大代價,也要清除掉雲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