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田縣城裡有一座碩大的館驛。
這座館驛乃是藍田縣官家館驛,一半用來招待遠道而來的異地商賈,一半用來招待藍田縣屬地來縣裡辦事的官員。
這一次,因爲曹化淳帶來了一千多宮娥,所以,這座藍田驛就被藍田縣劉主簿給清空,專門用來安置這些嬌滴滴的宮娥。
突然間從京城來到了關中,這些女子心中滿是惶恐之意,不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雖然藍田縣的貴婦賞賜了她們五枚看起來非常精緻的銀元,她們也只會小心藏起來,不敢花用,更不要說離開這座看似安全的官家驛站去外邊看看。
平日裡被關在深宮中,一舉一動皆有規矩,耳聽得驛站外邊人聲鼎沸似乎熱鬧異常,她們雖然心嚮往之卻只能待在屋子裡凝神傾聽。
劉茹走進院子的時候,幾個正在踢毽子的小宮女立刻就停了下來,彎着腰等待這位一看就是上位者的女人訓話。
劉茹撿起毽子輕輕一丟,然後擡腿踢了幾下,且花樣百出,只是最後翻身接龍的時候毽子掉在了地上。
她一臉遺憾的對一個長着一對大眼睛的小宮女道:“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不會失誤。”
小宮女一看就是一個活潑的,見劉茹親切,就小聲道;“嬤嬤踢得已經很好了。”
劉茹大笑道:“什麼嬤嬤啊,你應該叫我掌櫃的。”
小宮女眨巴着眼睛道:“女子也能做掌櫃?”
劉茹擡手捏捏小宮女尚有嬰兒肥的小臉道:“這裡可是藍田縣,不是京師,在這裡啊,女子想幹什麼都成!
咦?你們爲何不出去轉轉?”
小宮女搖着頭道:“不敢!”
劉茹哈哈大笑道:“我藍田縣多年前就已經被縣尊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莫說這郎朗白日的,就算是夜晚,女子夜行也百無禁忌。”
衆人見劉茹健談,渴望知曉自己目前處境的宮娥們紛紛圍攏過來。
其中一個鵝蛋臉的宮女低聲道:“女子夜行?”
劉茹笑道:“那自然是啊,藍田縣女子可沒有待在家裡洗衣做飯的道理,只要是四肢健全的女子哪一個都要出門去給家裡做工賺錢,告訴你們啊,女子賺的錢可不比家裡的男丁少!
一月賺兩個半銀元是尋常事。”
一個年長的宮娥從腰帶處拿出一枚銀元放在掌心問劉茹:“姐姐,這樣一枚銀元能買到什麼?”
劉茹笑道:“這可是一兩銀子,你們現如今都入了藍田縣籍貫,可以拿着自己的戶口簿去官倉購買一擔麥子,或者一擔半的糜子,穀子,也能換兩擔玉米,再加一點錢就能買到一擔精米。”
聽了劉茹的話,衆宮娥忍不住驚呼出聲,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宮娥急忙問道:“這位姐姐,如果一枚銀元可以買一擔麥子,我們這就要把手裡的銀元全部換成麥子。”
劉茹的手被宮娥捉住,見這個宮娥在發急,就輕聲撫慰她道:“藍田縣的糧食多的吃不完,你不用擔心糧價飛漲。
據我所知,藍田縣五年前的時候,官倉糧食就是這個價格,五年來不但沒有變貴,還便宜了不少,尤其是玉米價格掉的厲害。
你們已經入了藍田縣籍,就不怕沒糧食吃,藍田縣啊每年都會首先供應藍田本地人的口糧,然後纔會把多餘出來的糧食高價買給外地人。
姑娘們啊,別悶在這個破驛站裡了,想要知道更多,就隨我出去看看,放心,你們以後就要由我來安排出路,不用擔心我把你們拐了去……哈哈哈。”
即便是有驛丞作保,敢跟隨劉茹出門長見識的宮娥還是極少數,其中那個有了一點年紀的宮娥,以及那個小宮女,鵝蛋臉宮女就願意冒險跟着劉茹出門。
不過,當劉茹的小閨女蹦蹦躂躂的從外邊跑進來找母親的時候,願意跟着劉茹出門的宮娥又多了一些。
別人不願意去,劉茹也不強迫,很高興的帶着自家閨女與七八個宮娥離開了驛站。
她相信,只要有一個宮娥主動離開驛站,就會有更多的宮娥離開驛站去探索屬於她們的新世界。
劉茹一馬當先的走在最前邊,年紀最大的宮娥手裡拖着劉茹閨女緊緊的跟在後面,至於其餘的宮娥,雖然大着膽子出來了,卻一個個戰戰兢兢的。
七八個美麗的宮裝女子上了街頭,很快就引起人們的注意,人們知道陛下一次賞賜給了縣尊一千兩百個宮女,人數雖然多了一些,想到縣尊這些年的辛苦,也就覺得這些女人本身就該是縣尊一個人的。
所以,看看也就是了,沒有人膽敢口花花的出言調戲。
開始被人看的時候,小宮女們非常緊張,不過,才走了半條街她們就發現這裡的人似乎都很有君子之風,似乎對她們身上的宮裝更加的感興趣,而不是對她們的人有什麼興趣。
甚至還有一個穿着長衫的老者很有禮貌的跟宮娥們打過招呼之後,便隨着她們邊走邊討教一些宮裡關於衣着與品秩之間的關係。
很明顯,這是一個很有學問且風趣的老頭,在表明自己乃是藍田縣的教諭身份,並給這些宮娥一人買了一根雪糕之後,就很自然的讓這些愚蠢的宮娥們放棄了警惕之心。
要強說一個頭發斑白,慈眉善目,如同祖父一般的教書先生會對這些小姑娘有什麼不軌的心思,只要看看藍田縣大街上往來的人,以及商賈們殷勤招呼老人的情形,就知道他絕對是一個安全且沒有危險的人。
徐五想坐在窗前靜靜的喝着茶水,聽着那個從身邊走過的小宮女發出的銀鈴一般的笑聲,就用最陰沉的聲音對在座的其餘人道:“這個小宮女是我的。”
一個腦袋上只有幾根稀疏頭髮的胖子道:“一千兩百多人呢,國風兄是不是出手太早了一些?”
徐五想瞅着這個腦袋上沒幾根頭髮的胖子道:“三千弱水吾只飲一瓢,挑揀只會挑花眼,最後一無所得,人,想要辦成事情,最重要的就是目標明確,不能三心二意。
猶如蒼鷹博兔一擊必殺,而後便帶着獵物遠遁千里。
張明智,你在玉山書院主持推演,那麼,你應該明白,在第一次推演的時候,劣勢一方的勝利可能是最高的,等到推演過無數遍之後,佔優的一方就會將自己的優勢無限的擴大,那個時候,劣勢的一方還有個屁的機會。”
張明智渾身肥肉顫抖一下抱拳道:“受教,受教,如此,那個胸脯高高一看就很好生育的美人就歸兄弟我如何?”
“我喜歡那個個子高一些的,雖然年紀可能長我兩歲,不過還是很有風情的。”
徐五想俯視着說話的三寸丁道:“你去過明月樓了?”
三寸丁道:“當了雲楊將軍的書記,我不去明月樓你覺得可能嗎?”
徐五想點點頭道:“也是,將軍口味獨特,看來也影響到了你。”
三寸丁怒道:“我意志安穩如山,豈能輕易被人影響,我個子不高,就想找一個個子高的不成嗎?”
“諸位兄弟莫要內部起了紛亂,以小弟來看,第一日就敢出門的必定是一些好奇心比較重的女子,這樣的女子自然容易接近一些,不過,依我看,我們兄弟還是分頭行事比較好。
免得一起出現,會讓這些女子對我藍田縣的男子生出絕望之心……”
“劉茹掌櫃,周教諭也爲我等婚事操心不已,願意爲我等穿針引線,這是我等的優勢所在。
不過呢,縣尊說過了,誰要是膽敢用權勢,財帛強迫人家,小心將來襟抱不開,反倒成了秉筆太監。
這一點要切記,切記。”
在亂哄哄的場面下,一羣愛美人士迅速想好了縝密的策略,並且準備在第二日開始實施。
於是,這些人便分頭行事了。
“師兄安好!有何差遣儘管吩咐,小弟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韓若愚,愚兄看中一個女子,想要明日偶遇一下,你陪我走一趟。”
“啊?師兄萬萬不可,如果小弟陪伴您左右,女子恐怕會纏上小弟,而不是對師兄含情脈脈,雖然小弟不在意多一個女子仰慕,可是,壞了師兄的好事,小弟就百死難贖了。”
“滾!知道你長了一副好麪皮,這才讓你陪我去!”
“啊,師兄,這是何故呢?”
“我來問你,你師兄我的才學如何?”
“自然是人間罕見,世上難尋!”
“你比我如何?”
“望塵莫及!只是女子膚淺,看男子大多是從麪皮看起,很難看到師兄您的滿腹經綸。”
“說的很對,所以,明日你要扮演一個草包,來襯托你師兄我的偉岸高大。”
“咦?果然妙計,只是小弟不用假裝,在您面前小弟本來就是一個草包。
可是,小弟的麪皮過於出色……就算是草包似乎也有不少女子傾心……師兄不可不防!“
“說的有理,你明日就扮演一個草包加兔兒爺!”
“啊——”
徐五想搞定了韓若愚,並免費贈送了他一套花花綠綠的錦衣袍服,並要求他明日在頭髮上插一朵大絹花。
這才送走了怏怏不樂的韓若愚。
韓若愚不過是玉山書院上院的四年級學生,那裡有本錢跟徐五想這樣的玉山書院大佬對抗。
說不得明日一定要扮演一次噁心的角色。
徐五想在腦海中匆匆的將自己的計劃仔細研判了幾遍,發現確實沒有漏洞了,這才邁步走進了雲昭的大書房。
瞅着埋頭批閱文書的縣尊,徐五想心中暗自高興,縣尊只是不許用權勢來壓迫那些女子,可沒有說不許用一些手段來壓迫一下那些長得越來越好的學弟們。
說起來也奇怪,長相醜陋的學生只有前三屆,後面的學生長相就有了很大變化,關中人身材本來就高大挺拔,這些傢伙一個個長得濃眉大眼器宇軒昂的讓徐五想這些人很是懷疑自己是否也是關中人!
只是,這些混賬一個個有着不俗的容貌,心性卻比前幾屆的學生差了好多,莫說出一些出類拔萃的人,就算是上上之選的人才也沒有看到幾個。
“你今天出去了一整天!”
雲昭推開面前堆積如山的文書,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瞟了徐五想一眼。
這傢伙看起來很正常,沒有用胭脂水粉填平臉上的坑,更沒有增加更多的配飾,衣衫也僅僅是一襲青衫,臉雖然沒法子看,不過,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話也不是騙人的,再加上這傢伙腰背挺拔,如果轉過身去,自有一股風流態。
“今天去見了曹化淳,告知他後日與縣尊見面,不想這個老宦官請求延後十日,他想再看看藍田縣。”
徐五想幫着雲昭收拾乾淨了桌面,雲昭就很自然的將一雙腿搭在桌子上懶懶的道:“多多說那些女子也就一般,配不上你們。”
徐五想搖頭道:“多多師姐眼中的女子就沒有好看的,卑職今日倒是看中了一個投緣的宮女,年歲不大,很適合卑職這等人。”
雲昭嘆口氣道:“我家中就有很多啊,你們怎麼一個個就死腦筋呢?”
徐五想嘆口氣道:“如果卑職臉上沒有這些坑,說不得就應允了縣尊,即便是您的妹妹們看不上我,也相差不大,就算是做不到舉案齊眉,也能將就着過日子。
我這一臉坑啊……需要卑職用無數的才學,人品,性情,趣味,能力才能一一填平,上蒼對我何其不公也。”
人家不願意,雲昭也沒辦法,重新威脅了徐五想一番,不准許他們胡來,就揹着手離開了大書房。
徐五想環顧大書房,瞅着密密匝匝的書架,不知爲何心情變得很差。
他自忖算得上一代英傑,此時此地卻在爲討一個老婆用盡心機,這些心機原本是要用在爭奪天下的路途上的,他謀算的對象該是黃臺吉,多爾袞,李洪基,張秉忠,大明皇帝,大明朝那些有着鬼蜮心思的士大夫……無論如何不該是一個嬌憨明豔的小宮女。
不過,計劃已經制定了,那就一定要施行,這是徐五想的習慣,他可不是一個喜歡半途而廢的人。
今天是初一,雲氏所有人都會擠在一起吃飯。
以前的時候只是一人端着一隻碗自己吃自己的。
現在不同了,光是雲氏本族人,就坐滿了四桌。
開飯的話一貫是雲氏族長雲娘說的,她開口之後,丫鬟們就端來了無數精美的菜餚。
婦人們在裡面,男子加上雲娘是在外邊的。
雲昭喝了一口湯之後,就對雲虎道:“虎叔,蜀中的通道是否暢通無阻?”
雲虎放下手裡的骨頭道:“羅汝才欲效法張秉忠攻下夔門,結果,石柱土司出兵了,領兵大將是秦良玉將軍,羅汝才聞聽秦將軍領着石柱兵馬到了,就不戰而走,結果,被秦將軍追擊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秦將軍追至馬家寨,大破羅汝才,斬首六百級。
羅汝才倉惶逃跑,秦將軍又率軍追擊,先後在留馬埡、譚家坪北山、仙寺嶺大破敵兵,將其首領東山虎斬殺,活捉射塌天,惠登相。
王光恩投降,並奪取了羅汝才的帥旗,羅汝才軍率領殘部亡命逃竄,這才逃出生天。
此戰過後,羅汝才應當不足爲慮了。”
雲昭道:“如果我們兵進蜀中,你以爲秦將軍會有何等反應?”
雲霄放下飯碗道:“同樣會阻攔!”
“什麼目的呢?”
“石柱土司這兩年心思很重,我覺得他們想要佔據蜀中自立爲王,現如今,就等秦將軍死後,他們就會這麼做,只不過,石柱一地貧瘠,戰兵雖然精悍,卻是經不起消耗的,一旦戰損過多,對石柱土司來講就是沒頂之災。”
雲昭瞅了一眼不遠處的馮英,見她在聽談話,就朝着馮英笑道:“不用擔心,秦將軍老當益壯殺的曹汝才屁滾尿流。”
馮英離開桌子湊到雲娘身邊對雲昭道:“石柱土司沒有能力控制蜀中,他們的人手太少了。
而四川巡撫邵捷春歷來對秦夫人極爲忌憚,對石柱宣慰司的所請從來都沒有準允過,還阻斷了石柱宣慰司與成都綿州等地的交易,尤其是鹽巴,控制的尤其嚴密,在石柱宣慰司,很多人家吃‘望望鹽’已經很多年了。”
雲娘見兒子與一干男子都不說話了,神情還有些憤怒,就疑惑的問馮英。
“兒啊,什麼是望望鹽?”
雲昭嘆口氣道:“娘,就是做飯的時候不放鹽,吃飯的時候把鹽巴掛起來,大家一邊看着鹽巴,一邊吃飯。”
雲娘聞言重重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道:“咱家庫房裡的鹽巴多的是,明天就讓商隊走一遭石柱宣慰司,帶最好的青鹽過去,秦夫人那裡不但要吃鹽,還要吃好鹽。
人要是長久不吃鹽,會長白毛,還會疲倦無力,這樣還怎麼幹活養活全家呢?
兒啊,就這麼定了,阿英,明天就派一個老家人帶着商隊出發,不要錢都成!“
雲昭見老孃發怒了,連忙道:“這就安排,這就安排。”
馮英擺擺手道:“娘,用不着這樣着急,石柱宣慰司缺鹽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家既然要給鹽,那就一定要給的有名堂,不能交給馬祥麟,只能交給秦夫人,或者也不交給秦夫人,就以兒媳的名義直接散給石柱宣慰司的百姓也是可以的。”
雲娘欣慰的瞅着馮英拉起她的手道:“果然是我雲氏的好媳婦,不但生孩子一道上有本事,就連往家裡劃拉東西也是一把好手。”
馮英羞不可耐,雲昭在一邊打趣道:“可不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不是雞,也不是狗!”
錢多多把臉湊到雲昭邊上嘻嘻笑道:“你是一頭豬!”
“哈哈哈……”
內宅之中立刻充滿了歡笑。
吃過了飯,雲昭要陪着馮英與錢多多散佈,三人沿着後花園一起漫步的時候,雲昭對馮英說道:“這是母親突發奇想,你莫要往心裡去。”
馮英搖搖頭道:“石柱宣慰司的百姓日子過的太苦,男子傷亡慘重,女子在石縫裡摳食物,女人一邊幹活一邊生孩子,孩子落地了就用鐮刀割斷臍帶,隨便挖個坑就把孩子埋掉,婦人還需要繼續幹活……
夫君,秦夫人英勇善戰是沒錯,她對得起大明江山,唯獨虧欠了石柱宣慰司的百姓。
白杆軍強悍的戰力不是天生就有的,而是他們如果不努力作戰,不努力從敵人那裡獲得繳獲,家裡的婦孺就要捱餓。
所以啊,不管戰場上的局面多麼的惡劣,白杆軍都會迎着槍林箭雨往上衝……如果僥倖戰勝,家裡的婦孺就能多吃一口,或許就能多一個孩子活下來。
夫君啊,他們是不得不英勇!
我不在意夫君對蜀中起覬覦之心,不在意這一次要對付的是不是秦將軍,只知道,我夫君若是成了石柱宣慰司的統治者,那裡的百姓生活就會以最快的速度好起來的。
那裡的百姓曾經從嘴裡省出來的米湯養活了妾身,妾身就要報答他們,給他們一個可以吃飽穿暖的生活。
爲了這個目標,哪怕妾身親自與秦將軍作戰,妾身也在所不惜!”
雲昭聽了馮英的一番話,將她永進懷裡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不一會,馮英的淚水就濡溼了雲昭的脖頸。
錢多多在一邊看的心酸,也靠在雲昭身上,仰頭瞅着在後花園胡亂飛的燕子怔怔的出神。
張秉忠是一定會進入四川的,一次失敗,兩次失敗,三次失敗了,可見張秉忠對天府之國垂涎之深。
而這一次,張秉忠再次入川,卻是楊嗣昌的計謀!
由於張秉忠軍中多騾馬,因此他們左衝右突很難堵截的住,於是,楊嗣昌就想出來一個好辦法——驅趕張秉忠入川,想用川中複雜的地形來限制張秉忠的騎兵。
這個軍略,藍田縣早就演算過,如果不把蜀中百姓當人看的話,這個計謀其實算是一個不錯的計謀。
前提是在蜀中的明軍必須保證能在很短的時間裡趁着蜀中還沒有徹底糜爛之前,擊潰或者活捉張秉忠,如此,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纔有意義。
蜀中的明軍真的可以抵擋的住張秉忠?
蜀中最能打的軍隊——白杆軍盡數被調到京師防備建奴,不僅僅如此,白杆軍還要在秦毅明的率領下與李洪基,張秉忠等人作戰,這些年下來,軍卒只有戰死沒有補充,從目前的態勢來看,白杆軍遲早會在數不清的戰爭中消耗一空。
而這,本就是大明朝廷的統一認識。
雲昭知道,在歷史的時空上,張秉忠如願得到了蜀中,並且將自己大西政權穩穩地建立在了蜀中。
而後,在大西政權與滿清的戰爭中,整個蜀中——十室九空,以至於滿清在坐穩天下之後發動了著名的‘湖廣填四川’!
所以,雲昭很想要這個‘天府之國’。
整風運動依舊在轟轟烈烈的進行着。
以至於雲昭每天都要看海量的整風報告,爲了表示對這項工作的重視,雲昭並沒有假手他人。
這幾天徐五想總是不在,當雲昭再一次找他諮詢事情的時候,喊他的名字,大書房裡沒有迴應。
雲昭習慣性的朝窗口望去,往日的時候,只要徐五想不在大書房,每當雲昭喊他的時候,他的腦袋就會出現在窗口。
今天,窗口位置上也空空蕩蕩的,不見人影。
“他在幹什麼?”
心情煩躁的雲昭吼叫了一嗓子。
錢少少那張漂亮臉孔出現在雲昭面前。
“他忙着騙老婆呢。”
錢少少瞅了一眼雲昭的桌面,就很自然的從大書架上拿來雲昭需要的資料,並且翻到雲昭需要的地方。
“我們還沒有到可以尋花問柳的安逸時刻呢!”
雲昭瞅了一眼資料上的數字,用紅筆重重的在文書上打了一個老大的叉。
然後用拳頭砸着文書道:“引用的數據都是錯的,秘書監的人怎麼全成吃白飯的了,這麼明顯的漏洞也沒有找出來?”
錢小小嘿嘿笑道:“都在忙着騙老婆呢,姐夫,這些天你小舅子我算是開了眼界。
這些人騙老婆的手法簡直是令人耳目一新啊!
您要是再不管管,藍田縣長得好看的男人不是變成草包,就是變成了兔兒爺。
玉山書院裡但凡是有幾分姿色的男子全部被那些醜八怪徵用了……”
雲昭愣住了,指指錢少少道:“怎麼回事?”
錢少少習慣性的坐在窗臺上叼着一支菸悠悠的道:“一個漂亮的小夥子跟一個醜八怪一同追求一個美人,一個有一副好皮囊,一個有滿肚子的才華跟擔當,您說美人兒初來乍到的會對誰有好感?”
雲昭道:‘自然是長得好看的。“
錢少少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道:“當那些在皇宮中被關瘋了的美人兒開始對好皮囊的漢子產生好感的時候,美人兒就會在某一個時刻突然發現好皮囊的某些令人不能容忍的缺點。
而那些醜八怪這時候總能表現的穩如泰山,替這些狀況百出的美人兒遮風擋雨。
您可能不知道,這些醜八怪爲了騙一個美人兒回家給他改良一下人種,居然幹起操控輿論的事情了。
姐夫,你要是再不管,咱們藍田縣女子選擇丈夫的眼光就會偏移,那些愚蠢的女人們就會認爲只要是長得好的,就個個是草包,只要是長得醜的,就是穩妥可靠的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
雲昭冷聲道:“他們成功了嗎?”
“您是說他們移風易俗成功了沒有?快成功了。”
“我是問他們騙到了沒有?”
“時間尚短,加上還有一個查驗是否是細作的問題,所以還沒有聽說有誰已經登堂入室了。
不過,以我看來,也快了,這些女子一個個剛到藍田縣,一個個悽惶無依,對於新的生活充滿了恐懼,身爲女子,就習慣性的想給自己找一個依靠。
在這種情況下,女子很難根據自己的喜好去求偶,只想求穩,求靠山,加上有那麼多的看起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好相貌男子,醜八怪們得手的可能性很大。”
雲昭閉着眼睛想了片刻,就對錢少少道:”一個月,最多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候不管成不成功,此事就此作罷。”
錢少少吃驚的道:“他們會成功的。”
雲昭冷冷的道:“他們既然接手了這個燙山芋,他們就需要給我找出這裡面混雜的細作。
如果誰的女人出了事情,他一定逃不掉處罰。”
錢少少點點頭道:“也是,已經成一股風潮了,如果立刻停止說不定會有怨言,給他們一個月的時間,誰都沒話說。”
雲昭點點頭道:“等一個月後,把他們全部下放地方,蹲點觀察整風成果,看看那裡還有不足之處,下一次就可以改進了。”
錢少少嘿嘿笑道:“醜八怪全部下鄉,哈哈哈,好主意,可以讓他們的腦袋清明一下。”
徐五想戴着女子纔會戴着的面紗,揹着手跟隨在那個小宮女的身後,眼中盪漾着寵溺之意。
“嗨,醜八怪你過來看看這些花魚。”
徐五想湊過去瞅了一眼木盆裡的花魚笑道:“丫頭,這是紅錦鯉,這些養花魚的人會從鯉魚中間找出一些顏色漂亮的一起飼養,逐漸就會得到顏色更加好看的鯉魚。
在這些好看的鯉魚再放在一起飼養,就會繁衍出更加好看的鯉魚,你現在看到的這些紅錦鯉就是如此得來的,據說,只要時間足夠,食物充足,這種魚能長到五尺長,怎麼,很喜歡?
掌櫃的,挑兩條做好看的給我裝在最貴的玻璃缸裡。”
小宮女眼中冒着星星道:“你知道的真多,不像那個叫什麼愚的什麼都不知道,更過分的是,他看到英武一些的男子就連路都走不動了,跟我們皇宮裡面的那些公公一樣……”
徐五想道:“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很受家裡人寵愛的。”
小宮女道:“他的眼神不對,好像總有怒氣,這樣的人我害怕。”
徐五想從掌櫃的手中取過不大的玻璃缸抱在手上,對小宮女道:“天色晚了,我送你回去吧,明日我有一些事情要處理,恐怕不能陪你了。”
小宮女點點頭道:“是啊,你要做工賺錢的,我也要去製作扇子的作坊做工去了。
醜八怪你知道不,在那裡我一個月足足有兩個半銀元的工錢呢。”
徐五想瞅着小宮女眼中滿是笑意,想要擡手撫摸一下小宮女的頭髮,手伸到半路就垂下來了。
輕聲道:“你好好努力幹活賺錢,我也會非常努力的,再過不久就要成商隊的二掌櫃了,到時候一個月有十個銀元的薪俸,再加上我自己還有五十畝的口糧田,這樣下去,加上你掙的錢,我們很快就能在五十畝地上修建宅子了。
我一定修建一座漂亮的宅子,然後用最漂亮的花轎來娶你。”
小宮女俏臉通紅,從徐五想手裡奪過魚缸,匆匆的跑了,跑了幾步又轉回來道:“誰要嫁給你這個醜八怪。”
徐五想大笑道:“男子漢大丈夫如果僅僅靠着一張麪皮活着,算什麼英雄好漢,小黛,嫁給我你一定不會後悔的。”
名叫小黛的宮女回頭看着站在人羣中大聲叫喚的徐五想,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取掉了面紗,對周圍人奇怪的目光毫不在意,腰身挺得筆直,好像真的很有男子漢氣概。
不過,當路人發現徐五想說話的對象是一個漂亮小姑娘的時候,也不知是誰操着老秦音吼了一聲“撩咋咧!”
隨即衆人一起大笑,小宮女羞臊的面紅耳赤,踉踉蹌蹌的躲進藍田縣驛館去了。
徐五想目送小宮女的身影消失,微微嘆口氣就離開了藍田縣,他還要騎一個時辰的快馬才能趕回玉山。
路上的時候,徐五想已經考慮好了如何應對暴怒的縣尊,畢竟,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在陪伴那個小黛姑娘。
通過這些天來的接觸,徐五想認爲這個小姑娘就該是自己的良配,心地單純不說,人也極爲善良。
如果說看這個小姑娘第一眼的時候純屬見色起意,那麼,現在,他只想把這個姑娘娶回家。
他其實非常羨慕張國鳳的婚姻,當初也想走張國鳳的老路,終究是抹不下這個麪皮,而心中的驕傲,又不允許他讓自己成爲貨物任憑那些愚蠢的女子挑揀,
小黛的出現,讓徐五想固執的認爲,這就是天作之合!
至於縣尊……就讓他臭罵一頓好了,如果不行……那就兩頓!
回到大書房的時候,這裡依舊燈火通明,雲昭依舊在忙碌着,錢少少坐在一張桌子前邊也在看着文書。
還有四五個秘書監的人如同螞蟻一般在書架間穿行。
這是一個普通的大書房的工作日。
徐五想來到雲昭書桌前,低聲道:“屬下前來領罪。”
雲昭放下毛筆,揉捏一下鼻樑,仔細打量一下徐五想道:“咦,你對那個姑娘動情了?”
徐五想道:“難得的良配。”
雲昭點點頭道:“那就什麼話都不說了,我想孰重孰輕你是分的清的,既然是良配那就努力一下,別讓自己後悔。”
徐五想只是覺得一陣酸意直衝鼻樑,眼角有些溼潤,纔要說話,就聽見旁邊的錢少少嘿嘿笑道:“明天啊我會去拜訪一下那個姑娘,讓她好好看看我,好改變一下對好看男子的錯誤印象。”
聽了這句話,徐五想剛剛泛起的感激之意立刻就不見了,睜大了眼睛衝着錢少少道:“爾敢!”
錢少少見徐五想如此認真,就拱拱手道:“說錯話了。”
徐五想嘆息一聲道:“醜八怪的辛酸你不明白,幸好我被縣尊買下來了,幸好我出身玉山書院,幸好我沒有辜負時光,如果我沒有這些寶貴的經歷,現在的我,在看到這種讓我心動的姑娘的時候,只會默默地退避三舍。”
錢少少道:“你以爲我這種美男子就沒有煩惱嗎?你們總是認爲女子見到你們就躲得遠遠地,卻不知道這該有多麼的清靜。
不知曉那些女子見到我就如蟻附羶的樣子有多麼的煩人!
你不明白一個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的女子爲你跳樓是個什麼狀況,天知道她的兄弟會不會找我拼命。
你呀,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趁着徐五想還在憤怒的渾身發抖的時候,雲昭指指窗戶對錢少少輕輕說了一個字:“滾!”
錢少少嘿嘿一笑,腳下用力,身子就傾斜着飛出來窗戶,身子飛出去了還對徐五想道:“祝你心願得逞,抱得美人歸。”
錢少少跑了,徐五想便沒了發怒的對象,雲昭嫣然一笑漂亮的讓徐五想很想罵人。
恨恨的揮揮手就去了自己的座位,他準備今夜不睡覺了,也一定要把拖慢的進程趕回來。
“整風運動的核心思想便是追思過往,讓人們將過去的苦難說出來,講明白,告訴那些已經忘掉那些苦難的人心生警惕,讓他們明白現在的幸福生活得來不易。
還要讓大家對我們的未來充滿希望,相信在我們的領導下,日子只會越來越好,將來也一定會更加的光明。
這件事我們要持之以恆的搞下去,讓每個人都明白幸福生活不是老天給的,也不是皇帝賞賜的,是我們自己用雙手勞作出來的,也是我們用自己的戰刀開拓出來的。
徐五想,你的幸福生活也是這麼得來的,你要珍惜,同時也要爲了我們所有人過上更加美好的生活努力!”
雲昭清朗的聲音在大書房裡迴盪,所有正在忙碌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計,聽雲昭講述完畢之後,徐五想大聲道:“這是我生命的意義。”
雲昭呵呵笑道:“一個月後,你們需要全部下鄉去,去聽聽百姓們真正的需求,莫要全部浮在上邊,忘記了自己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