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捧殺之計

第一百一十二章 捧殺之計

有些事情,現在已經說不清楚了。

精明如楊士奇,如何不知道,這世界上沒有永恆的秘密,說不傷心是假,但是心中早有準備,卻是真的。

楊士奇也想多說這個話題,說道:“治水的事情,楊溥是什麼意思?”

楊士奇雖然退下來了,但是還是當朝首輔,楊溥而今依舊是次輔,不過楊士奇正此刻正在家養病而已。

朝廷上的信息,楊士奇還是很靈通的。

但是再靈通也不如當世人清楚。

說實話,楊士奇早就有退下來之心,楊溥也是看明白這一點,否則楊溥的突然襲擊,雖然一招打中了楊士奇的要害。

但是以爲楊士奇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卻是錯了。

固然楊溥人品好,爲人謹慎,又是清廉之極,混身上下抓不到一根把柄,但是楊士奇是何等人,是在首輔位置上坐了近二十年的老臣,甚至可以說是權臣的。

他有不知道多少辦法保住自己的位置。

只是他不想而已。

當了近二十年的首輔,面對一個每天都在成長的少年帝王,以楊士奇的政治智慧,豈能不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會被少年皇帝厭棄,如其是那樣,還不如早早退下來。

于謙對楊士奇自然沒有一絲隱瞞,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楊士奇聽了之後。輕輕一嘆,說道:“我上次給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于謙說道:“學生記得。”

楊士奇說道:“那就好,下半年我就回鄉了,你今後也很少能來京師了,或許這就是你我師徒兩人,最後幾面吧。我索性給你說開了。”

“實權工部尚書,麾下還有京營士卒,戶部尚書都要爲服務。”楊士奇語氣之中帶着幾分譏諷說道:“于謙,你以爲你是何人,這分明是將你架在火爐上烤,明明白白的捧殺之策,你都看不出來嗎?”

“之前我以爲,估計是做不得京官,進不了京而已,我現在看,河北水利大功告成之時,就是你下獄之時。”

“別的不說,單單問你一句,你說你打造掘井機數千,這錢哪裡來的?”

于謙說道:“自然是-----”

楊士奇淡淡的說道:“修河款?”

于謙額頭冒汗,說道:“是。”

直隸大災連年,哪裡有什麼庫存,不動用修河款,于謙又能怎麼辦?

楊士奇說道:“這事情,可大可小,大,就是你挪用錢糧,小,就是你權變之道,就看帝心如何了。”

“而這樣的事情,將來在修河之上,一抓一大把。”

“如果吳中爲工部尚書,負責清帳,事情固然麻煩,但或許還能說清楚,而今你自己負責清自己帳,這本來就破壞了朝廷章程,我敢說都察院那些御史都會睜大了眼睛,看着你一舉一動。”

“你敢說,你自己不犯錯,沒有一點錯。即便你沒有錯,你麾下的官員,就沒有辦錯事的?”

“你如果將河北水利修得好,大概是譭譽參半,入內閣無望而已,如果河工之上,但凡有一點差錯,舉家流放就是輕的。”

于謙準備說話,道:“老師-------”

楊士奇以爲于謙要辯解,說道:“不要指望陛下,伴君如伴虎,君臣之誼。說重也重,有山嶽之重,說薄也薄,不如片紙。”

“之前我在內閣,你出什麼事情,我都能給你兜着,但是而今,我已經不在其位了。有些事情是幫不了你了。”

于謙說道:“老師,學生也沒有指望陛下,夫子有言,當任不讓於師。”

“而今國家內憂外患,瓦刺坐大,陛下席不安枕,學生正統元年入京,得陛下信重,以師待之,此時不當有所報乎?”

“直隸水旱不均,蝗災屢作,百姓苦不堪言,陛下提出治水之策,正是治本之策。而放眼天下,能得陛下信任,有能力勝過我于謙的,又有何人?”

“此事既然要做,又是我于謙最合適,就是于謙應該承擔的。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前路如何,學生從來沒有想過。”

楊士奇一對眼睛看過不知道多少人,但如於謙這樣的人,他依舊是少見的。

古今朝堂之上,唱高調的多,但是言行之間的差距,楊士奇一眼就能看出來,上一次於謙所言,楊士奇也有一些懷疑。

但是此刻楊士奇卻真得相信了,這是于謙的肺腑之言。

楊士奇心中一嘆,暗道:“識人之明,我居然不如當今。”

說實話,楊士奇一開始並不是多重視於謙了,楊士奇門生故舊遍天下,楊士奇門下幹吏多了,就連周忱也是楊士奇門下的。

于謙之能,未必能勝過周忱。

只不過于謙受到當今重視,楊士奇才重視起來。但是此刻才發現,于謙之才或許欠周忱一分,但是于謙之德遠勝周忱。

周忱爲了保證他在江南改革的推進,在重重彈劾之中自保,是如果結交宮中,將本來該送到戶部的錢糧送進了宮中。

楊士奇一清二楚。

但是爲首輔,政治潔癖卻是要不得的。

周忱能解決朝廷財政的大困難,區區瑕疵算得了什麼。但是同樣局面,面對將來可能的政治陷阱,于謙卻是另外一種破局的辦法。

楊士奇對於謙看重,甚至有幾分佩服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或許周忱有當首輔的一日,但是于謙卻是不能了。

因爲于謙太乾淨了。

楊士奇說道:“你身邊的錦衣衛暗樁,你知道是誰嗎?”

于謙說道:“略有差距,但不確定。”

楊士奇說道:“你將他調到身邊,能接觸所有文書的位置上,當今陛下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只要你示之誠。即便將來有所劫難,也出不了什麼大事。”

于謙說道:“學生明白。”

楊士奇說道:“不過,你將家小送回錢塘吧,你今後在京城的日子不會太多了。楊溥在一日,你不可能入京。王驥的下場,大概是你的未來了。”

于謙一時間也有一些失落。

每一個讀書人都有執掌朝綱的想法,特別是于謙曾經距離這個位置這麼近。還有皇帝的許諾。此刻知道自己與之無緣了。

難免情緒失調。

于謙並不懷疑楊士奇的話,畢竟大明皇帝固然可以決定很多事情,但是大明皇帝決定不了的事情更多。

楊士奇心中暗道:“沒有想到我這一輩子,算計無雙,卻不想卻有一個如此纖塵不染的弟子,卻也是異數,本以爲我麾下弟子,成就最大的應該是曹鼐,曹鼐深得爲政之道,只是即便曹鼐今後做了首輔重臣,估計在歷史上的名聲,也遠遠不如我這個弟子。我這弟子當爲名臣。”

在這一場楊士奇倒臺的政治風波之中,曹鼐什麼也沒有做,但是他卻是得利最大的,在楊士奇看來,很有自己的風範。

但是青史上的名聲,未必是做官大就有了。

如同包拯一輩子,也沒有當上丞相,但是包拯的名聲,卻勝過了同時代太多的人了,簡直婦孺皆知。

因爲權力有權力的邏輯,民間有民間的記憶。

楊士奇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心中道:“我就做最後一件事情吧,我這個弟子,我保定了。”

楊士奇知道,皇帝其實對他有些愧疚的,這一分愧疚,就是楊士奇留給楊家最大的遺產,將來他死了,皇帝也會照顧楊家的。

本來楊士奇不準備在政事上進言了,因爲感情債這東西,動用越多,就越薄。而此刻他卻決定,爲了于謙要與皇帝說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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