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鹽法開中法
沒有大量白銀涌入之前,白銀還是很值錢的。
最少大明朝廷每年白銀進項,也不過是幾百萬兩,絕對沒有一千萬兩,這還是開海之後,但是而今開海之後賦稅增長也不是太快的,估計也就幾百萬兩而已。
而這猛地再來一個幾百萬兩。大明白銀收入,就可以衝破每年一千萬兩了。
如此一來,河北水利工程足以支撐了,就連將來與瓦刺打仗,底氣也就足了。
只是朱祁鎮想來想去,也沒有想起了什麼辦法,能夠一口氣增加數百萬兩的收入。朱祁鎮這幾年當皇帝也不是白給的。
真要有幾個能徵收數百萬兩的機會,放在哪裡,朱祁鎮不覺得自己發現不了。
周忱也不賣關子,說道:“就是鹽。”
朱祁鎮一聽,大失所望。
因爲鹽法朱祁鎮心中想過不少次了,但是不能動的,這關係到了朝廷的國家安全。否則大明鹽稅豈能區區一兩百萬兩之多。
並非不想,而是不能。
爲什麼?就是因爲從太祖時代,就開始執行的開中法。
因爲糧食運輸消耗太大,爲了支援九邊駐軍糧食,洪武三年,楊憲提出了開中法,具體執行就是,商人運輸糧食到九邊,九邊接受了,會開出收據,這個收據可以去鹽場換鹽,然後在指定區域賣銀。
這個辦法的,本意就是用高額的收益,讓商人承擔運糧的消耗。
從洪武之後,一直是九邊糧食一種有效的補充辦法。
只是這樣一來,朝廷在鹽稅上的收入就不多,畢竟補貼了九邊。
如果將開中法廢除,再想辦法收刮一番,自然是可以的,但是九邊將士怎麼辦?讓他們餓肚子嗎?
這一件事情,是萬萬做不的的。
周忱見朱祁鎮的表情,就知道朱祁鎮心中所想。
周忱怎麼可能不預料到這一點,說道:“陛下,從宣德十年開始,臣記得朝廷已經多次補貼九邊糧草,共計白銀,估計也有一百多萬兩了吧。”
朱祁鎮對這一件事情,其實也有印象的,說道:“對。”
周忱說道:“陛下,如果開中法可以順利進行,那麼九邊的糧食爲什麼這麼緊缺啊?其中定然有情弊。”
朱祁鎮聽了,也微微皺眉。
說實話,這一件事情朱祁鎮心中也有一些懷疑的。
九邊有屯田衛所,按道理是可以自給自足的,又有百姓運輸的糧食,北方五省供應九邊八百萬石,還有開中法,朝廷鹽稅都補貼進去了。
但是爲什麼九邊的糧食還不夠?
“朝廷到底需要多少錢才能供應得起九邊將士?”朱祁鎮心中不由生出這個想法。
但是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他。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朱祁鎮想問,後世歷代大明天子都想問,特別是崇禎皇帝,到底多少錢才能養得起關寧鐵騎?
誰也回答不了。
朱祁鎮問道:“你知道其中有什麼情弊?”
周忱說道:“陛下,商人好逸惡勞,怎麼會辛苦運糧,鹽業暴利,他們寧肯在當地賣糧食,然後賣給軍中。”
“自然能得到鹽引。”
“只是如此一來,當地的糧價自然被炒起來了。”
朱祁鎮第一次聽到鹽商這樣的操作,但是細細想來,也就明白了,這是必然,指望商人爲國防效力。
真是開玩笑。
既然運糧辛苦,就直接賣糧便是了。
只是如此一來,九邊的糧價高了,百姓吃不起。而九邊大多數百姓,都是士卒的家屬,如此一來九邊財政壓力就大增了,朝廷發下的餉銀就不夠用了。
對大明朝廷來說,根本沒有一點好處。
但是對鹽商來說,特別是開中法所富的晉商來說,他們管你死活。
朱祁鎮從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任何一個人,朱祁鎮甚至想的出來,這些鹽商很可能買通當地的軍官,將糧倉之中的糧食買出來,再賣出去。
等等騷操作。
朱祁鎮越是懷疑,再次審視開中法,只覺得到底都是破綻,處處不堪細細琢磨。
周忱說道:“陛下,臣也承認,是有一些本分商家,辛苦運糧。但是這樣的人家,大多數都破產破家了。”
朱祁鎮更是吃驚,說道:“怎麼會如此?”
周忱說道:“很多小商賈,本身沒有那麼多的財力,自然願意辛苦一些,從外地運糧到九邊,但是得了鹽引之後,卻要到鹽場守支,並不能立即領到鹽,只是這一等就要好幾年,甚至父子相繼守支,窮困潦倒,苦不堪言。”
想想就知道,這些小鹽商是賺辛苦錢的,本錢自然不多,他的本錢都先買了糧食,全身上下最寶貴的財富,就是手中的鹽引了,結果領不出來鹽。一家的生計都賠進去了。
其中苦楚,真是無以加復了。
朱祁鎮更是吃驚非小,說道:“怎麼會如此?”
周忱說道:“陛下,從永樂年間,就有勳貴求鹽引,太宗仁宗宣宗雖然屢屢拒絕,但是也準了不少。”
“天下鹽產量是有數了,這些親貴加入,那些沒有背景的小商人,自然往後排了。”
朱祁鎮一時間默然。也有幾分慚愧,因爲他也批出過鹽引。是他姐姐常德公主所求,朱祁鎮抹不開面子,就批了。
但是而今想下內閣,這簡直是自己挖自己的根基。
他一筆下去,卻不知道多少小鹽商就要往後排多少時間。而如果天下鹽引都被大鹽商所壟斷了,對朝廷是好事嗎?
周忱似乎還不想放過朱祁鎮,繼續說道:“此乃鹽商之苦,卻不知道鹽商之苦,卻萬般比不上竈戶之苦。”
“本朝沿用前元之制,將沿海煮鹽的竈戶,特別編戶,免去其他雜役,唯有煮鹽而已,洪武之時,與寶鈔做工本。永樂之時,定每戶定額。而有了定額,多出定額之外,叫做餘鹽,朝廷規定餘鹽一律高價買入。”
“只是而今卻是空談。”
“因爲朝廷而今給予竈戶的工本錢,還是寶鈔,而餘鹽更是空有價格,從來沒有給夠過。”
朱祁鎮似乎不會說話了,口中說道:“怎麼會如此?”
如果第一句怎麼會如此,還是吃驚,而這一句,卻是深深的絕望了,這就是大明天下,這就是爲天子牧民的百官做出來的事情。
朱祁鎮更是想的出來,那些竈戶如何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寶鈔擦屁股都嫌硬,餘鹽根本不給錢,或者說給一點錢。
偏偏是有定額的,完不成定額,定然會有責罰的。
恐怕一家老小,終日煮鹽,連鹽都不敢吃。
遍身羅倚着不是養蠶人。
周忱的話還是沒有結束,說道:“於是私鹽興起,竈戶私下將餘鹽賣給商家,官鹽的銷路就受到了影響。”
“國家賦稅,豈能不受影響?”
“而今鹽稅沒有大降,只是朝廷還算清明,國力還足以支撐,一旦遇見什麼大事,鹽稅就是先崩潰的一個。”
“臣不僅僅是爲國家開源,也是爲國家鞏固根基,這纔多少年,陛下就忘記了,黃巢,張士誠都是一些什麼人了嗎?”
朱祁鎮心中猛地一驚,黃巢是什麼人,是鹽販子,而張士誠是什麼人,是竈戶。
甚至朱祁鎮自己也感同身受,他如果不是穿越到皇帝身上,而是穿越在竈戶身上,根本就是二話不說,反他孃的。
這根本不是欺負人這麼簡單, 根本就是吃人。
朱祁鎮說道:“這鹽法朕一定會留意的,只是開中法一動,九邊糧草該怎麼辦?”
至於九邊需要多少糧草,而今不是細想的時候,必須先維持九邊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