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石亨
石亨來的很快。
石亨一身囚衣,腳上手上還帶着鐵鏈。走起路來嘩嘩啦啦的,在牢裡待遇不好,石亨看起來狼狽多了。
披頭散髮,渾身都是污垢。
但是正因爲如此,石亨身上那種如同野獸一般危險的氣質,就越發鮮明起來。
似乎去掉了所有的兵器,石亨依然是那個舉手投足之間,能至人於死地的將軍。
朱祁鎮看了石亨,心中也不由暗道:“好一條大漢。”
朱祁鎮一揮手,立即有人會意,上前去掉了石亨的鐵鏈。石亨活動一下手腳,上前跪倒道:“罪臣石亨拜見陛下。”
朱祁鎮說道:“爲瓦刺走私軍械,你做了沒有?”
石亨說道:“罪臣做了。”
朱祁鎮說道:“爲什麼?朝廷的俸祿不夠嗎?”
石亨說道:“朝廷的俸祿對罪臣是夠了,但是對下面的兄弟們卻是不夠,下面的兄弟,滿年巡邊,有斬獲才能換點銀子,沒有斬獲的話,只有三兩五兩銀子,大家以命相搏,可不是爲了這一點,只要擡擡手就能有大把銀子進賬,罪臣沒有忍住。”
朱祁鎮聽了,心中微微一緊。
石亨也算是從底層爬上來的將領,他說的應該是實話。
只是正因爲實話,朱祁鎮才覺得無力,朝廷爲了養兵,首先劃出了全國八分之一的良田,成爲衛所田。
僅僅是這一項,就讓朝廷每年稅收減少數百萬石。
然後從正統年間開始,朝廷已經每年向九邊協餉,多則三五十萬兩,少則十萬兩。再加上各地方轉給九邊的糧餉。
朱祁鎮可以肯定,處且朱祁鎮最近力主的河北水利工程之外,朝廷最大的一項開支,就是九邊軍費。
具體多少,朱祁鎮不好統計,因爲款項繁多,但是決計在三四百萬兩白銀左右。
但是即便是這樣,石亨口中下面的人所獲依舊不是太多。
要知道,石亨口中所說的下面的人,並不是一般的人,而是戰兵,不是各衛所的屯兵老弱。
他們手中沒有拿到錢,那麼那些老弱屯兵手中能拿到多少錢?
這一想想就讓朱祁鎮感到頭疼。
打仗,朱祁鎮不懂。但是有一點他卻是很明白的,那就是皇帝不差餓兵。不能足兵足食,兵堅甲利。怎麼打勝仗。
讓下面的百戰之士爲了一點點的蠅頭小利都出賣兵器?
只是想要解決這一件事情,朱祁鎮卻感到棘手之極。
這不是他增加軍費的就可以了。
不客氣的說,崇禎天真的以爲增加軍費,就能打贏仗。結果給他上了一課。
雖然而今的大明還不是明末的樣子,朱祁鎮也有錢,使勁砸錢,還是能打勝仗,只是如此不過是在姑息養奸而已。
朱祁鎮將這一件事情記在心上,說道:“這麼說,你覺得自己沒罪?”
石亨說道:“不,罪臣有罪。罪臣是一個粗坯,見不得銀子,犯了國法,罪該萬死,只是罪臣尚有兩膀力氣,願意爲陛下效死,如果陛下以爲罪臣當死,請陛下賜臣死於戰場,大丈夫不當死於刑法之下。”
朱祁鎮心中暗道:“這石亨看似粗人,卻仔細的很。”
石亨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他自信能在戰場之上建功立業。不管什麼辦法,只要能讓他上戰場,就有將功贖罪的可能。
他這一條小命也就保住了。
朱祁鎮對石亨這個人,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好感。因爲石亨太肆無忌憚了。朱祁鎮登基以來,最大的工作,就有兩件,一是批閱奏摺,二是接見大臣。
見人多了,朱祁鎮也有幾分經驗了。
石亨看似馴服,但是內心之中卻有如一頭野獸一般。朱祁鎮看見石亨,就能想起那些五代十國的武將們。
一個個都是能打的,但是對皇帝的態度,卻是兵強馬壯爲之。
朱祁鎮作爲一個皇帝,如何能看順眼。
只是石亨人才難得。而且朱祁鎮也自信能拿捏住石亨。他壓不住楊士奇,拿捏不住楊溥。那是因爲楊士奇楊溥是何等老辣,即便是放在大明所有首輔之中,也是一流的。
但是石亨打仗的能力,朱祁鎮只是聽聞,是很能打的。但是對政爭上,他根本不是朱祁鎮的對手,否則也不會被朱祁鎮幾眼,看得七七八八的。
不過,用一個人與喜歡不喜歡,沒有太大的關係。朱祁鎮心中如何評價石亨,他面上卻一絲不露,甚至擊掌說道:“好。”
“石亨,本來以你之罪,難免秋後在菜市口領上一刀,但是石彪也算是朕門下,他今日託了楊信來求朕,朕總要給一個面子。”
“不過,武將要比的不是言辭,而是身上功夫。你在這裡面挑十個,每人一張弓,十枝箭,箭矢去頭,沾上石灰,中者退場,你如果能贏了,朕給你一個好去處,如果不能贏,那麼你就當這是你臨終前的放風了。”
石亨說道:“罪臣明白,只是罪臣有一事相求。”
“說。”朱祁鎮說道。
石亨說道:“牢中沒有酒肉,請陛下賜酒肉。”
朱祁鎮聽了,說道:“安排下去。”
趙環立即問了一下乾清宮的小廚房,回來說道:“陛下,事先沒有準備,只有幾個生肘子,奴婢這就去御膳房調。”
石亨聽了,大聲說道:“不必了,生肉就行。”
朱祁鎮見狀點點頭。
立即有人將兩個大肘子拿了過來,這肘子有十幾斤重,已經腿毛了。石亨根本不看生的熟的,一手拎着一個,左右開弓,不過片刻,就將兩個肘子硬生生給啃光了,隨即又抱起酒罈,拍了一泥封,舉到頭頂,如長鯨吸水一般,好一番痛飲。
石亨吃飽喝足,卻不見臉上絲毫變化,唯獨見肚子好像大了一圈。更顯得虎背熊腰,渾身肌肉結實之極。
整個就要是一頭黑熊一般。
隨即要來御馬,翻身上馬,目光一瞄,一指楊信,說道:“楊賢侄,你挑侍衛之中,最好的十個人就行了。”
朱祁鎮只覺得石亨此人,一上馬就有一種顧盼自雄,視天下爲無物的感覺。整個人跋扈之像,幾乎都不用遮掩了。
但是朱祁鎮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人是很有魅力的。
每一個發揮出自己最擅長的能力,都是很有魅力的。
楊信從侍衛之中挑出十個人,這十個人紛紛上馬,一個個不敢小窺石亨,但也被石亨這番言語給氣到了。
雖然說石亨的勇名天下皆知。但是能當乾清宮侍衛的,那個不是一把好手。一個人打不過你十個人還打不過你。
他們紛紛上馬之後,立即分散開來,將石亨包圍住了。彎弓射箭,向石亨射了過去。
朱祁鎮看得分明,朱祁鎮不見時候是怎麼動作的,他坐騎猛地跑開了。箭矢紛紛落空,他與一個侍衛相交一合,就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一把抓住了這名侍衛的腰帶,高高舉過頭頂,隨即低拋在地面之上。
這侍衛打了過幾個滾,纔算停了下來。好容易起身,就已經變得一瘸一拐了。
朱祁鎮看得分明,石亨是手下留情了。如果不是手下留情的話,他只需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這個侍衛即便不死,也免不了骨折。
而石亨這樣的突然突圍,也讓場上形勢一變。
本來是十個人圍石亨一個,變成了九個人追石亨一個人追逐戰。甚至說這片場地限制了石亨的發揮。
這畢竟在宮城之中,這一片校場地方並不大,如果在草原之上,他們幾個連石亨的尾巴都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