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怎麼說服太后?
想要說服一個人,最重要的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對一個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是前者。
說實話,朱祁鎮對太后並沒有太多的感情。
倒不是朱祁鎮不孝,而是太后與孫皇后之間的關係尷尬,朱祁鎮少去慈寧宮。而且皇族親情淡薄,倒不是皇家天然如此,而是形勢使然。
不管太后,還是朱祁鎮身邊,都一幫人伺候着,雙方宮殿理得也遠,走一趟,都要好幾裡。
朱祁鎮除卻請安之外,很少見太后。
而感情這東西,從來是培養出來的。
即便是親生母子,一直沒有在一起生活,也談不上什麼感情。
但是朱祁鎮卻知道,太后定然對一個人有感情,就是宣宗皇帝。這就是他的切入點,朱祁鎮伏地,語氣之中帶着哭腔說道:“孫兒,不過是想活下來而已。”
太后怒道:“誰敢殺你不成?”
朱祁鎮說道:“如何不敢,太宗皇帝入南京,懿文太子一脈是一個什麼下場。吳庶人還在宮牆裡面的。請太后念在父皇的面子上,在此賜死孫兒,不要讓孫兒折辱太甚。”
太后終於轉過頭來說道:“何至於此?”
朱祁鎮說道:“生爲太子,如不爲帝,自然是這個下場,孫兒又怎麼能例外,只是孫兒死後,請太后,關照二弟,儘快封藩於偏遠煙瘴之地,或可保全性命於萬一。”
太后老了。
太后臉上的皺紋不多,但是頭髮卻大多都花白了,但是打扮的卻很是精緻,渾身上下一絲不苟,只是臉上毫無表情,雙眼之中,卻充滿了血絲。
不知道是因爲傷心宣宗皇帝之死,還是爲眼前朱祁鎮言語所動。
朱祁鎮也不擡頭,繼續將頭埋在地面之上,說道:“即便太后不念孫兒,也要念在父皇,不能讓父皇斷了香火。”
太后說道:“不要說了,你是大明的太子,誰也動不了你。起來。”
朱祁鎮擡起頭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淚流滿面了,如果之前的話,還有一絲刻意的成分,但是之後,卻是將心中的恐懼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太后看着朱祁鎮的臉,從眉目之間,還能看得出他兒子宣宗皇帝的相貌,說道:“你放心便是了,決計不至於此。”
如果說朱祁鎮的表演騙過了太后,卻是太小看太后了。
太后張氏靖難之前,就已經嫁給了仁宗皇帝,一身不知道見過多少大風大浪,文臣武將,跋扈如紀綱,陰柔如姚廣孝。至於大將如張輔。
她誰沒有見過。
朱祁鎮那一點點小伎倆,如果能瞞得過她。
只是她如此動容,是因爲朱祁鎮所言是實話。
世間唯有實話,最爲傷人。
朱祁鎮以爲太后與他不親,纔有了易位之念,卻是太小看太后。
固然孫皇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將朱祁鎮護得嚴嚴實實的,不讓太后染指,幾乎一動,就好像是炸毛的貓一樣。
只是兒子宣宗,對這個狐媚子視爲心尖,如這一件小事,與兒子鬧矛盾,卻是太過了。
但並不是說,太后就不喜歡他這個孫兒了。畢竟是她的長子長孫,她如何能不喜歡啊。只是有時間她所想到,不僅僅是皇家之事,也要看天下大局。
大明皇帝是好做的嗎?
朱元璋罷丞相,權歸六部。可以說將天下權柄集於皇帝一身。朱元璋是一個工作狂,幾乎五更而起,入夜方眠,處理政務,從無節假日之說。
建文不說了,永樂皇帝親掌戎機,將庶務歸於太子。太后也是見過仁宗皇帝是如此處理政務的,即便是有了內閣諸學士分擔政務。
但是能諸學士不是丞相,依然有大量事務要皇帝決斷。在朱元璋所建立的大明體系之中,所需要的是一個成年的,能正常履行職務的皇帝。
從來沒有幼主的位置。
而今出來一個幼主。
就意味着,在朱祁鎮成年之前。大明的權力體制,就不能正常運轉了。
這纔是太后心心念唸的大事,決計不是因爲朱祁鎮與太后之間的一點點的小隔閡而弄出來的事情。
是因爲大明體制決定了,它需要一位成年君主,也就是長君。
否則,就要在現有體制之中做出改變。
這一點,宣宗皇帝已經有所覺悟了。
宣宗皇帝將一切都推給了太后,甚至給了太后臨朝稱制的權力。
這個時候,幾乎沒有任何人可以限制太后。
張太后想如前代諸多太后一般臨朝的話,也沒有什麼阻礙。
但是張太后,卻不能也不會這樣做。
其一,就是她的身體。
老了就是老了。
如果她再年輕十歲的話,這事情做起來又怎麼樣的,但是朱祁鎮而今才九歲,距離心智成熟,能獨立承擔皇帝責任少說要十年光陰。
但是太后有十年嗎?
如果在此之間,有一個萬一,皇帝仍不能親政,那麼接替她的人是誰?是孫皇后嗎?
不得不說,張太后對孫皇后一萬可看不上眼。
這也是有原因的,張太后父親是指揮使,兄長是靖難功臣,經歷的風風雨雨之多,早就將張太后打造出來,在宣德年間多次參與政事。
對執掌天下之事,張太后是有信心,能做好的。
但是孫皇后,在張太后看來,就是一個不識大體的婦人而已,宣宗皇帝廢后之事,就是宣宗皇帝一生的污點,即便是千載之下,也洗不乾淨。
這背後,都是孫氏所爲。
這樣不識大體,不知道天下爲何物的婦人,如果將權力交到她手中,還不知道將天下霍亂成什麼樣子。
其二,就是有明一代,從太祖皇帝,對後宮干涉非常嚴格,後宮不得干政,連選妃的原則就能看出來。
明代皇帝娶婦都是娶於小民之家。、
張太后算是一個特例。
她不想破壞祖宗成法,而且她也看得明白,她如何真臨朝稱制,對孃家來說,未必是好事。
所以她要想另外的辦法。
以親王攝政。是不是可以?
越王身體不好,一直纏綿病榻。在她看來,她三個兒子之中,最先走的那個人,會是越王,卻不想是宣宗皇帝走在前頭了。
越王不可用。能用的只有襄王了。
襄王的才能,太后是知道的。
乃是天下皆知的宗室賢王,既賢且親。
正是如此,太后才神不知鬼不覺的將襄王金冊取過來。
從一開始,太后就沒有廢立之心。只是有些事情卻引人猜忌而已。
只是太后也在猶豫之中。
因爲她知道,讓襄王攝政容易,但是讓襄王還政的時候,就不容易了。倒是說不得叔侄兩人就要刀兵相見了。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讓她如何忍心。
在歷史上,張太后將襄王金冊藏在宮中秘而不宣,七日之後,才令正統登基,並讓王振以司禮監太監掌披紅之權。
也就是張太后,這一決斷,開啓大明中後起,司禮監太監爲內相的歷史。
張太后在幼帝時期,做出了最妥善的安排,不得不重用太監,因爲從太監之中收回權力是最容易的。
而正是因爲如此容易,大明後世皇帝們,都讓太監引入朝政之中,以至於成爲了成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