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江南土地黑幕
朱見濬問張懋說道:“你查的怎麼樣?”
張懋說道:“惲家是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在自己的土地之上,是一點沒有做手腳,但是在別人家的土地上,卻是寬了一手。”
朱見濬長嘆一聲,說道:“這惲家有興旺之相啊。”
惲家這種手段與當初惲家老祖坑其他家族一樣,對官府的義務攤派,從來是我來承擔,將好處留給別人。
但是留給別人的好處真是好處?
惲家應該承擔很多政府任務,擔任糧長,家族越發興旺,而其他家族因爲對大明政策的不配合,一個個被朝廷給收拾了。
當然了,惲家敢這麼做,也是有勇氣。
畢竟與官府走的太近也不是什麼好事,官府有些事情,讓下面的人也是承擔不起的,家破人亡也是常有的。
畢竟遇見一個貪官,這樣的攤派根本就是無底洞。
但是還好,惲家家大業大,經得起官府消遣,同樣大明開國到現在官場風氣還是比較清明的。
即便有貪官,也不敢做到貪得無厭的地步。
惲家一面積極想朝廷靠攏,想盡辦法在官府那邊刷名聲。比如前後捐獻的兩千石糧食,已經這一次多青丈出來的千餘畝土地。
都是爲了讓官府看重他們。
再嚴厲督促自己的子弟讀書。
朱見濬看不上惲家的私塾先生,但也不想想,朱見濬是誰的學生,大本堂的老師,都是重臣,翰林院乃至前後首輔,陳循,李賢都在的大本堂教過課,教授他們武學的,更是軍中名將,傳授他們數學的乃是欽天監中人,甚至有時候乾脆是欽天監正貝琳。
但是這樣的人在江南地面上已經不錯了。
這樣的家族,只要不出什麼意外,不可不能轉成官宦人家。
更不要說,朱見濬還留下了墨寶。
這四個字,也能讓惲家規避很多政治上的風險了。
于冕說道:“殿下對惲家另眼相看,卻是惲家興旺之基。”
朱見濬沉吟兩句說道:“不管怎麼說,惲家如此主動配合朝廷清丈,也是該獎勵的,別的我沒有,給他幾個京師學堂的名額吧,如果惲家的人有出息,十幾年後未必不能混一個官身。也算是孤給的賞賜了。”
于冕說道:“此事無須殿下出面,就由我寫推薦信吧,讓他們去水利學院當我的師弟吧。”
很多事情都是無師自通的。
幾個學校出身的官員都在自發的抱團。
雖然他們而今還被科舉出身的官員壓制在下僚之中,但是將來可就不大好說了。
朱見濬點點頭,說道:“對了,族田交稅嗎?”
于冕沉吟說道:“似乎族田與寺院的土地都不用交稅的。”
朱見濬點點頭說道:“將這些事情都寫下來,發給寇大人,讓寇大人看着辦吧。”
朱見濬心中暗自衡量得失。
這個黑幕該怎麼應對?
朱見濬想過自己掀開,但是這就違背了父皇讓他來江南的初衷,朱祁鎮是讓他來看的,那他就看看。
一看看,寇深有什麼手腕,二看看就江南這一張黑幕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
第二天,朱見濬讓于冕留下幾封推薦信,推薦惲家子弟到京師水利學堂就讀。
這讓惲老爺子大喜過望,連連感謝。
無他,這十幾年下來,隨着水利學堂的學員在各地任職,以及大明對水利的重視,水利學員的身家也有見漲的趨勢。
在朱祁鎮調整之下,一個省三司慢慢變成了四司,多出來的就是都水司,雖然沒有水利學員的出身的官員坐到都水使的位置上。
但是都水司以下,地方工部關於水利的官職,大多被水利學員佔據了。
雖然水利學院進院的門檻並不高。
幾乎每一個重臣寫一封推薦信,或者說水利學院的自己人,寫推薦信,就足夠參加考試,但是能不能進,就不好說了。
其實在此之前,推薦直接都能進,連考試都不用。
這也是水利學院行情見漲,人數太多了,就必須用考試刪除一些人了。
如此一來,推薦名額權重就有些下降,有些不值錢了。
但是對惲家這樣的地方家族來說,幾封推薦信依舊是他們圈子接觸不到的資源。
要知道,對於惲家來說,只有一個人從水利學院畢業,就說明了什麼,說明惲家到了水利學院的圈子裡。
之後的惲家家族子弟都能進入水利學院招生名單之中。
這纔是最大的好事。
自然是千恩萬謝不提。
等送走朱見濬一行人之後,惲老爺子更是將清白人家這四個字,讓工匠雕刻成牌匾,掛在祠堂之上。
惲老爺子自然是人老成精。
雖然對太子的盤問有些不耐煩,但是隨着這幾分推薦信出來,自然看得出來,這個年輕人決計不簡單。
有一個細節更讓他震驚,就是寫推薦信的人,乃是這個公子身邊的人,而不是公子自己。
要知道水利學院出身的人,而今槍手之極,當一個縣丞不是問題,而今卻是這個公子的跟班,更顯示出這個公子身份顯赫之極。
當然,他決計想不明白,朱見濬的身份。
很多年之後,惲老爺子已經不在了,惲家下上才知道這個四個字是誰寫的,但是那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于冕的書信,將武進清丈的內情一五一十的稟告了寇深。
而此刻的寇深已經在蘇州一段時間了。
看上去寇深在蘇州這一段時間,什麼都做了,但是如果細細看的話,卻是什麼都沒有做。
寇深是明察秋毫,什麼貓膩都瞞不過他。
但是很多案子一旦牽涉到政治上,就不是簡簡單單的是非黑白可以斷定了。
是的,寇深手中的證據,真掀開,再來一次郭恆案,也不是不行。
郭恆案的後果是什麼寇深更是清楚。
雖然人殺多了,僅僅是一個數字。寇深多年曆練下來,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即便不敢說心如鐵石,但是該下手的時候,寇深也是敢下手的。
但是面對這個規模。
寇深也猶豫了。
將黑幕揭開很容易,但是如何收場卻是不容易的。
寇深而今七十了,早就不怕死了。這一件事情掀開了即便將他給牽扯進去,寇深也是不怕的。
只是他擔心的卻是大明。
寇深作爲河北人,在江南狠狠的捅上一刀,甚至將江南士紳殺得元氣大傷。你做初一,就不要怪別人做十五了。
倒是很可能引起黨爭。
說而今大明沒有黨爭,那是騙人的,從三楊之中的明爭暗鬥,周忱與曹鼐之間的摩擦,劉定之與李賢之間的不愉快。至於勳貴與文官之間的老過節。
等等。
但是總體上來大明內部的摩擦還是比較小的。
內閣成員之間,還是能夠妥協的,或者說是相忍爲國,但是寇深擔心他這一下子打破這個平衡。
而且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將事情一步到位,本身就是很成問題的。
寇深沒有指望一下子將這一件事情解決了,比較這裡面有很多歷史遺留問題。
所以他到了蘇州一開始什麼都沒有做。這是爲什麼,就是等,等某些人來談。事情還有折衝的餘地。
寇深也沒有想過真大開殺戒。
但是寇深等了這麼多長時間,不見有什麼動靜,不知道這些人是覺得寇深老了,不敢殺人了,還是寇深老眼昏花,看不出他們的手段。
寇深一番好意付之流水了。
本來他還想等等,但是而今太子已經來信,其中雖然沒有細說,但是對於寇深來說,就是一個督促。
“既然如此,休怪不得老夫了。”寇深眼睛寒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