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監聲音未落,一身龍袍的天啓大步而出,徑直坐到龍椅上。
大殿上自然是齊齊出列,山呼海嘯,長身而拜。
“衆卿平身。”天啓坐着,似乎微笑了下,朗聲說道。
“謝陛下。”羣臣起身,分兩排而立。
“奏!”有內監高聲喊。
前面立即有人站出來,舉着板笏,朗聲奏事。
周正在後面聽着,奏的是四川土司作亂。
朝堂上的氣氛有些‘煩躁’,一些人開始爭辯,一個是官吏調派任免,一個是錢糧。
爭執了好一陣子,沒有定論。後有人出列,奏的是定信王俸。
信王朱由檢即將年滿十六,該定俸祿,封國就藩。
萬曆末年開了一個惡列,那就是親王封地突然增加到四萬頃,也就是四百萬畝,還要都是上好的良田,其他金銀玉器的賞賜,建造府邸的費用,婚喪嫁娶就更多了。
比如福王就藩,建造福王府就用了三十多萬白銀!
信王是朱由檢唯一的弟弟,自幼聰慧,好讀書,對自身要求極嚴,從來不曾犯過是錯誤,是一個品德優異的親王。
信王的問題幾乎沒有什麼爭執,封田四萬頃,着湖廣,江西,陝西,山西四省解決。
因爲現在一省已經沒有足夠的四萬頃劃分給宗室,只能幾省湊一湊。
至於其他的,也一併允准。
但是,封國未定。
周正在後面聽着,暗暗搖頭。
田珍疏寫的那道‘行宗室限祿法’,朝廷通過,皇帝允准,卻是連廢紙都不如,現在更是無人提及。
一個親王就是四萬頃,一省已經湊不齊,要是明朝國祚再有個三五十年,多出十個八個親王,怕是大明的地已經不夠宗室王爺們封的了。
在下面,是討論遼東寧遠之戰後,遼東各級將領的敘功。
實則上,私底下早就討論好,朝堂上就是走個過場。
袁崇煥任遼東巡撫,並加兵部右侍郎銜,賜蟒服,玉帶,尚方寶劍,在京建造府邸等等賞賜豐厚。
同時,罷遼東經略,袁崇煥節制關內外。
其他人,如趙率教,滿桂,左輔等人也各加官三級,並有賞賜。
而取代高第的王之臣,則無人提及,彷彿被遺忘了。
這件事很快就結束了,接下來又有幾道奏議後,前面有一個人舉着板笏出來,朗聲道:“陛下,近來朝野沸騰難止,士林非議不斷,蓋因監察御史周徵雲狂言亂政,臣請陛下嚴懲。”
“臣附議。周徵雲妖言惑衆,禍亂軍心,臣請陛下嚴懲,以安遼東衆將之心。”
“臣附議,值此大勝之際,周徵雲不思爲國謀定,卻言語胡亂,行爲適當,臣請陛下聖裁!”
接連又有幾人出列,全都是彈劾周正,認爲他那道奏本禍亂朝綱,擾亂遼東軍心,要求嚴懲。
周正不動聲色的看了眼上面端坐不動,看不清臉色的天啓。
這些人說的,在這個時候很多人看來是很有道理的,遼東要穩,怎能多事?
要是改錯了,責任誰來抗?
如果是換了崇禎肯定就信了,即便不殺周正,也發配的遠遠的,再不可能靠近朝堂半點。
一連四五個人彈劾周正,而後彷彿所有人都看着天啓,等着他的決斷。
天啓習慣性的傾身,看向前面的首輔黃立極,道:“黃愛卿,你怎麼看?”
黃立極出列,沉吟片刻,道:“臣恭聽聖訓。”
天啓彷彿早就習慣了他的回答,黃立極沒說完天啓已經坐回身體,目光在大殿搜尋,忽然落到了周正身上,開口道:“李愛情,你怎麼看?”
周正差點就要邁出腳步了,硬生生的又縮回去。
李恆秉似也有些意外,頓了下才出列,沉聲道:“陛下,遼東事關國社,臣與遼東無涉,不敢多言,臣請陛下聖裁。”
周正聽着眉頭微皺,李恆秉的言外之意很明顯,說他無涉,不敢多言,那周正也無涉,還剛剛入仕,怎麼就敢說那麼多了?
天啓的目光彷彿又在周正身上停留片刻,轉向大殿其他人,道:“衆卿還有什麼看法?”
大殿裡安靜了一陣,有人出列,道:“陛下,臣等有幾個問題想問周御史。”
“問吧。”天啓道。
這個人站的位置相對靠前,他對天啓行了禮而後轉向周正,抱着板笏,淡淡道:“周御史,你可知,我大明每年有多少災情?有多少百姓受難?遼東每年又要耗費多少錢糧?”
不等周正回答,又一個人出列,道:“你可知,遼東有多少軍民?多少城池?城池多大?防禦如何?”
“你可知建虜有多少兵力,他們的騎兵來去如風,遼西任由他們馳騁,即便想要攻打山海關也不是不可以?”
“你可知遼東軍隊如何構成,那些將帥手裡有多少人馬?朝廷爲何要罷遼東經略?”
“你可知,按照你的奏本所改,遼東必然不攻自破,山海關未必都守得住,你到底是爲國謀事,還是居心叵測?”
說到最後,一些人語氣激烈,已然將周正打上了‘佞臣’的標籤。
周正一直站在李恆秉身後,等到這些人話音落下,才施施然走出來。
周正走出來,朝野的目光都看向周正,等着他的‘狡辯’。
天啓高坐龍椅,頭微微擡,注視着周正。
李恆秉就站在周正左手邊,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的側臉。李恆秉神色不動,但雙眼微眯,有冷色閃動。
滿朝文武都在等周正說話,周正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下官不知。”
滿殿皆驚,還有人欣喜。
立即有人站出來,厲聲呵斥道:“你既然不知,爲何還敢上那樣的奏本?你可知道,你那道奏本已經引起多大的後果?!”
“如此國社大事,你居然信口開河,周徵雲,你有幾個腦袋!”
“荒唐!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年不過二十,就以這般的狂悖之言邀清名,日後還了得,此人必是奸佞!”
“陛下,臣請嚴厲懲治周徵雲,此列決不能開!”
“臣附議!”
“臣附議。”
一時間有十多個人站出來,全都是附議,要求嚴厲懲治周正。
周正站在朝堂上,如同狂狼中的小船,隨時都將傾覆。
有不少人詫異,上次周正舌戰羣儒,不落下風,這次怎麼回事?
難道是周正知道闖了大禍,想要息事寧人?以苟且活命?
有人冷笑,這個時候做縮頭烏龜,晚了!
李恆秉擡起眼皮,看着周正紋絲不動的側臉,面無表情,以他對周正的瞭解,周正不會這樣束手就擒。
李恆秉不信,天啓也不信,他彷彿沒有看到羣臣的憤憤之態,望着周正道:“周卿,你可還有其他話說?”
語氣平淡中帶着嚴厲,言外之意就是周正不反駁,那就要依靠羣臣所請,嚴厲制裁周正了。
聽着天啓的話,不少人神色激動。
周正這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擾亂他們計劃,令他們不舒服的人,終究還是要被踢出去!
又要回歸他們熟悉,可控的朝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