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新華門的總統府和瀛臺隔南海相望。
新華門這邊,從早到晚,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可謂熱熱鬧鬧,而瀛臺這邊則冷清得很。
兩處雖近在咫尺,但之間有陸路加水路相隔,交通本就不便,不坐船到不了。不是專門,想順路造訪實無條件。
黎元洪倒是個耐得了寂寞之人,也不願爲自己給別人招惹是非,正求之不得而樂得清閒。一生忙忙碌碌,今日得寬餘,陪伴家人和孩子,自有獨到之樂。
但人是矛盾的。緊張忙碌中,總是渴求閒暇和休息。但終日無所事事,又會懷念那些充實的時光。閒下來的時光越長,黎元洪也就越是不耐,甚至有些度日如年。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便會更強烈的思念故土,想念家鄉,特別想聽到鄉音。
幸好常有湖北的鄉親們來找黎元洪幫忙。鄉親們可不知黎元洪是近乎被軟禁在這裡,認爲他是堂堂的副大總統,位高權重。碰到了實在解決不了的事,便來找黎元洪相幫。
黎元洪知道,但凡有辦法,鄉親們不會輕易來找他。因此,只要能說上話,只要能想出辦法,黎元洪都是有求必應。
袁世凱爲顯示他和副總統親密無間,以及維護副總統的權威,曾不止一次的囑託下屬:黎副總統有什麼事,特別是個人的私事,諸如安排個人之類的事,一定要盡全力去辦,一定要給足副總統的面子。
有袁大總統的“旨意”,只要黎元洪出面,鄉親們所託之事,一般都能順利解決。
這一天,有個白髮蒼蒼的婆婆,急切地找到黎元洪。一見面就給黎元洪跪下,高喊副總統救命。
黎元洪慌忙扶起,細問緣由。原來這婆婆是大名鼎鼎的《大漢報》創始人黃石庵之老母。
一九一一年的十月十二日,也就是武昌首義的第二天,漢口出現了宣傳武昌起義的傳單,傳單名爲《大漢報》。
當時漢口尚未光復,在張貼《大漢報》傳單的地方,貼有江漢關道齊耀姍的“告白”。雙方都在爭奪輿論陣地,行動也都特別迅速。
正值人心浮動之時,尋常市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更想搞明白怎麼回事。對來自官方的消息,人們已經習慣於不信任不關心。《大漢報》傳單每天至少一期,很快成了大家最想看的東西。貼《大漢報》傳單的前邊成了最熱鬧的地方,每天都圍着很多人。
十月十五日,《大漢報》傳單升級爲報紙。在這個特殊的歷史時期,這第一份宣傳革命黨主張的報紙,公開進入大衆的視野,立即引起各界的關注,第一天就銷售了三萬多份。
報館門前門庭若市,來買報的,搶購批發報紙的,來祝賀的絡繹不絕。
外國人也來湊熱鬧,帶着翻譯,一進門就喊“革命萬歲”。
國外媒體紛紛來電祝賀,美國《紐約報》稱《大漢報》爲“革命之先鋒”,英國《秦晤士報》稱《大漢報》爲“湖北首領報”,法國巴黎《日日新聞》則用《大漢報》證實,拿破崙的一句話——“一報紙賢於十萬毛瑟槍之言”。
《大漢報》在國內的影響尤其大。鄂軍政.府的決議、任命、佈告、檄文、消息等一經其登載,馬上不脛而走,很快會家喻戶曉。九江、上海、湖南的銷量最多,有力的支持了那幾個地方的起義,而事實上這三地也是最早響應首義之地。
武昌起義初期,清廷封鎖消息,京津地區,有人不惜五十金買一張《大漢報》。廣東、陝西、山東、四川等地,《大漢報》售價也常在一二元之多。
“洛陽紙貴,不如《大漢報》貴。”“一張《大漢報》,十萬毛瑟槍。”是一段時間裡,掛在人們嘴上的話,足見《大漢報》在當時影響之大。而這《大漢報》的創始人和辦報人,就是胡石庵。
胡石庵,亦名人傑、金門,號天石、懺憨室主,天門竟陵鎮人。
父喬年,字魯生,清翰林侍讀,歷任鄉試副考官、江漢書院長。
胡石庵十七歲以案首入學,博聞強識,被譽爲“鄂中奇才”。十九歲赴北京,與譚嗣同交好,是戊戌變法積極參加者。
戊戌變法失敗後逃回武昌,肄業於經心書院,結識唐才常。一九零零年輔助唐才常組織“自立軍”起義,胡任參謀。事敗躲到上海,被捕入獄。
獲釋後投保定徐錦帆軍,胡任教練,曾與八國聯軍作戰。兵敗後,徒步回鄂,再入經心書院。因公開鼓吹革命,被開除。
在武昌賣畫爲生,結識劉靜庵等,曾躋身“漢營”,秘密運動新軍。
一九零四年襄助劉靜庵、呂大森等組織武昌科學補習所。同年冬與馬天漢、王禹田等設伏漢口火車站,謀炸清兵部侍郎鐵良,事泄被捕。
審訊時,武昌巡警道馮啓鈞以刀一柄、銀一錠置胡面前道:“聽若所欲也,但一言”。
胡憤然作色,抉銀持刀,昂然回答:“皆欲也!公必欲如何也?五步流血矣!”
最後終因證據不足獲釋。
隨赴上海,爲報館撰文,參與愛國學社活動;次年回武昌。
《大漢報》不僅宣傳武昌首義,也指導人的行爲。
起義初期,有很多過火行爲,城內捕殺滿人成風,甚至見滿人就殺。
滿清貴族寶英、鐵忠的公館都被抄沒。
寶英的一個妹妹,被殺前哭着說:“我們有什麼罪?先人犯下的罪孽,爲什麼拿我們來抵命?”其狀甚哀,令人同情。
《大漢報》馬上對這種搞民族仇殺的極端行爲,進行口誅筆伐。倡導五族共和,制止濫殺無辜的歪風。
在陽夏戰爭期間,漢口被清軍佔領,《大漢報》遷到武昌。報社設在鬥級營一家賓館,堅持每天出報,日發行量每天還在三萬份以上。
漢口租界的外國人,每天派人過江來買報紙。佔領漢口的北洋軍,也有人偷着傳看《大漢報》。
胡石庵得知此情況後,專門在報紙上開闢一個專攔,用白話文,規勸北洋士兵。
漢陽失陷後,黎元洪撤離武昌去洪山,鄂政.府機關報《中華民國公報》停刊。《大漢報》在及其困難的情況下,不但堅持辦報,還經常發號外,用以安定民心。
那一年的十一月,黎元洪爲表彰《大漢報》對革命做出的特殊貢獻,曾獎勵胡石庵數千元。
去年,民國二週年紀念日,袁世凱政.府還頒發給胡石庵一枚“一等嘉禾勳章”,高度評價《大漢報》對建立民國所做的貢獻。
胡石庵的老母爲什麼急匆匆的來找黎元洪?要救誰的命?
原來,胡石庵被現任的湖北軍政.府都督段芝貴抓起來了,傳出的消息是很快要被處死。
黎元洪問老人傢什麼情況?很快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袁世凱政.府不是獎給胡石庵一枚“一等禾嘉勳章”嗎?胡石庵做爲一個正直的辦報人,看到袁世凱近年來倒行逆施,實在無法坐視不理。就把袁政.府獎的勳章寄還袁世凱,還附了一首詩。
雲:“三戶亡秦願以空,戰場荒草泣殘紅。鄭蛇內外成虛鬥,冀馬奔騰起大風。一夜橫飛秋色裡,萬花齊落鼓聲中。乾坤正氣消磨盡,狗尾羊頭變鉅公。”
這還不算,胡石庵還把這件事和這首詩登在了《大漢報》上。
這時候,反對黨國民黨已被取締,袁世凱整天聽到的是一片讚揚之聲,已經聽不得批評了。更何況是胡石庵的諷刺、攻擊和挖苦呢?
惱羞成怒的他,指使親信段芝貴,要找機會收拾《大漢報》和胡石庵,段芝貴也一直在尋找機會。
不久前,袁大公子袁克定去武昌,段芝貴陪着他吃喝玩樂。
一天,段芝貴陪袁克定在怡園戲院看戲,袁克定見女演員王克琴長得漂亮,眼睛放光,不住嘴的誇讚。
段芝貴知道這位花花公子的心願,想用重金把王克琴買下,獻給袁克定。
都知道,當年在天津,段芝貴爲取悅奕劻的兒子,曾幹過這種事,釀成了攪動晚清政壇的“楊翠喜事件”,現在又故伎重演。
社會畢竟是前進了一點,畢竟已經是民國了,不是官員可以隨意胡作非爲的時候了。事情傳出後,影響很大,引發民衆的強烈不滿。
胡石庵得知此事,到劇院覈實情況後,借題發揮,聯繫起楊翠喜之事,就此寫了一篇尖銳的評論。
此文發表後,段芝貴和袁克定立時被搞得臭不可聞。段芝貴氣得發瘋,一刻也容不得胡石庵。
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段芝貴組織一班人,在胡石庵寫過的文章中的字縫裡找毛病,終於找到了藉口,硬說《大漢報》是白朗的報紙。
於是報紙被封,胡石庵被抓。
看到事情緊急,黎元洪馬上給段芝貴寫了封信,讓胡石庵的母親即刻帶回。
等老人走後,黎元洪又擔心路上耽誤,或者信送不上去,隨後又給段芝貴發了封電報,要他刀下留人。
電報大意是:胡石庵是對民國有重大貢獻之人,“有功於民國,務在貸其一死”
段芝貴接電後開始沒當回事,他本就沒把黎元洪看在眼裡。後來想到,他來湖北時,大總統曾囑咐過他,副總統有什麼事,只要不關大局,一定要想辦法辦好。
本要殺胡石庵而後快,最後改判爲三年有期徒刑。
這樣,中外有名的《大漢報》從此停刊,一直到一九一七年才復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