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 天空覆上了沉沉的黑色, 空氣冰冷得厲害。
容沐坐在房裡,房裡開着燈, 雪白的燈光照了下來,愈加顯得他清雅極了。
一個手下走了進來,開口:“主子,漢陽監獄出事了。”
那一瞬, 容沐的氣息冰冷極了, 但他沒有說話。
手下繼續說:“魏崢被人劫走了。有一個行蹤不定的囚犯進了監獄, 他在監獄待了幾天,和魏崢一起離開了。”
容沐眸色陰冷, 漢陽監獄管理森嚴, 那人能帶着魏崢從監獄離開,極有可能是暗閣的人。
暗閣可以悄無聲息地潛入一個地方,殺死目標人物,自然也可以在重重防備的監獄中救走一個人。
魏崢曾是暗閣的人, 他是被仇家弄進去的,在監獄已經待了一些日子了。
容沐一直都知道, 魏崢沒有離開監獄,是因爲他沒有那種心思。
如今那人能說服魏崢,讓魏崢心甘情願和他一同越獄, 那人必定出身暗閣。
不過,魏崢這個人對容沐而言,沒有什麼用處。
容沐雖認識魏崢的仇家, 但他從不干涉旁人之事。
暗閣的人要救他離開,便離開罷。
容沐與暗閣向來沒有什麼牽扯,暗閣沒有擋住容沐的路,他並不在意這件事。
容沐關心的另有其事。
他的聲音有幾分低啞:“旅店那邊情況如何?”
手下:“旅店那邊沒事,線人一直在彙報,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那就是沒有異動,這是最好的情況。
容沐只在意那條地道有沒有被人發現,若是地道的事泄露,很多事情都會暴露,只能重新部署。
他不容許出現這樣的情況。
容沐語氣森寒:“讓監獄和旅店的人盯緊點。”
雖說魏崢的消失並沒有影響到容沐,但是他就這麼在衆人的眼皮子底下失了蹤影,容沐到底還是丟了面子。
容沐冰冷地開口:“監獄那頭如果再少了人,解藥你們就別再拿了。”
這是一個警告。
任務失敗的人,沒資格再活下去。
房裡的氣氛壓抑極了。
手下低頭應是,然後便退下了。
……
今日,陸淮要去懷特路上的畫廊一趟。
陸淮有事情要做,但爲了不被發現,他不想動用自己的人。
況且,陸淮和暗閣已經是合作關係,江先生多次提出,要幫助他。
這一件小事,陸淮相信,江先生會做得很好,也有利於促進他們的合作。
之前,陸淮已經和江先生說好了,江先生會在畫廊等他。
陸淮做了僞裝,徑直走出了房門。
畫廊。
陸淮來到畫廊,擡眼望了過去。這裡沒什麼人,冷清極了。
陸淮隨意掃了幾眼,發現魏崢並不在畫廊,想必他是在江洵的宅子裡。
雖說魏崢離開江湖多年,但只要有人認出了他,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陸淮神情淡淡,視線掠過一個人。
一個男人坐在那裡,面容陌生,氣質溫煦淡雅。
陸淮曉得,他就是江先生。
陸淮緩緩走了過去,開口:“江先生。”
那個男人望了過來,站起身,語氣謙和:“三少。”
江先生僞裝了面容,在畫廊裡等陸淮過來。此時,看見了陸淮,江先生開口。
“三少,我們進裡面談。”
陸淮微微頷首。
他們走進了一個僻靜的房間。
陸淮開口:“江先生,之前我進漢陽監獄,是代替一個囚犯的身份進去的。”
“那個囚犯就交給江先生處理罷。”
陸淮頂替了那個囚犯的位置,在進監獄前,暗衛就把那人控制住了。如今,陸淮離開監獄,那個囚犯仍被看守着。
江先生:“我明白了,三少。暗閣會善後的。”
那人行事作風極差,本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況且那個囚犯的存在,始終是一個隱患。
暗閣會妥善處理這件事。
然後,陸淮淡淡開口:“江先生,此次來找你,是想讓你幫個忙。”
江先生:“三少有什麼要求,儘管提。”
不提暗閣和陸淮已是合作關係,就憑陸淮將魏崢從漢陽監獄帶出來,江先生都會竭盡所能幫助他。
陸淮:“我想讓你跟蹤一個人。”
江先生問:“什麼人?”
陸淮沉聲道:“尚家大小姐,尚嫣。”
尚嫣是容沐的手下,她擅長反追蹤技巧,若尋常人跟在她身後,容易被她發現。
尚家背景雄厚,容沐想憑藉尚家的勢力,在上海做一些事情,陸淮自然不會讓他如願。
陸淮會揭露尚嫣的真面目,讓尚家人對尚嫣徹底失望,如此一來,尚嫣對容沐而言,就沒有任何用處。
陸淮的人若插手這件事,容易引起容沐的注意。所以,由暗閣的人來跟蹤尚嫣,是最合適的。
江先生聽過尚嫣這個人,知道她剛回上海,目前風頭正盛。
尚嫣離家多年,此番回尚家,尚家人自然對她極爲關注。
這樣一個富家大小姐,不曉得陸淮爲何要查她。
陸淮自然知曉江先生的想法,嗓音低沉:“她身上有我想要的秘密。”
其他的陸淮並不多講。
江先生也不問,很快應下了這件事。
陸淮這樣做,必定有他的道理。
況且,對暗閣的人來說,跟蹤尚嫣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兩人達成了合作,陸淮便離開了畫廊。
……
一輛黑色汽車停下,一個男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穿着深色西裝,繫着織錦領帶,緩緩走進了史密斯路的古董店。
此時,店裡沒有客人,只有一個店員,身材瘦高,是孟五。
孟五看到有人推門進來,擡起頭來,隨即恭敬地叫了一聲:“江先生。”
江先生走到孟五面前,停了腳步。
江先生點了點頭,語氣斯文:“讓孟六過來,我找他有事。”
說完後,江先生轉身走進了密室。
沒過多久,孟六就來到了密室,發現江先生正在等着他。
江先生的手負在身後,背對着孟六,彷彿在想着什麼事。
“江先生。”孟六出聲,語氣恭敬謙和。
江先生轉過身來,看向孟六。
他不拖泥帶水,直接進入主題:“現在手上沒有任務,同時留在上海灘的暗閣成員有幾個?”
孟六思索了片刻,回答了江先生的問題:“包括我在內,一共五人。”
江先生點了點頭:“你安排其中兩個人,去做一件事,跟蹤。”
孟六從不質疑江先生的命令,立即應下。
江先生又繼續說道:“那人身邊可能有一些人在保護着她,你們不要被對方發現。”
江先生心裡清楚,尚嫣身邊的人即使受到過專業的訓練,但是同暗閣的人相比,仍然有所欠缺。
暗閣的人都經歷過廝殺,他們都是從死人堆中出來的,警惕性和隱蔽性都極強。
尚嫣身邊的人絕對不會知道有人在追查他們。
接了任務後,孟六很快就安排好了計劃。
孟六無事,這次的任務他也參加了。
江先生要他跟蹤的人是尚家大小姐,尚嫣。
尚嫣剛回上海,行蹤不定。
孟六跟蹤了她好幾天後,才發現了尚嫣的秘密。
尚嫣安靜地在家中待了幾天,等到她出來的時候,孟六立即就跟了上去。
如江先生所說,尚嫣的身邊果真有一些人在保護着她。
雖然那些人隱於暗處,但仍舊被孟六他們發現了。
孟六注意到,那些保護着尚嫣的人,身手不錯,都受到過專業的訓練。
那些人同樣注意着周圍的環境,防止有人跟蹤他們。
不過,暗閣的能力遠遠在他們之上,輕而易舉地避開了他們的注意。
只要暗閣不想讓他們發現自己,他們就永遠也不知道有人在跟着。
臨近黃昏,日光沉沉,天色逐漸暗了下來。
尚嫣從尚公館出發,一路上未停,直接到了她的私宅。
但是,尚嫣很謹慎,一直都警惕着。
她似乎並不想讓人發現她出現在這個宅子。
等到尚嫣進到宅子裡的時候,天色已經黑透了。暗閣誠意避開尚嫣的耳目,跟進了宅子。
近段時間,尚嫣過得很不舒心。
自從來了上海之後,她在家中都要收斂自己的本性。
許多事情,尚嫣都不能做。
對着那些厭煩的家人,尚嫣還要裝出一副乖女兒的樣子,討好他們,和他們虛與委蛇。
僞裝實在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尚嫣在家中裝了這麼久,終於忍不住了。
尚嫣恰好想起一個人,那人惹到了她,可以成爲她發泄情緒的對象。
上回她去酒樓的時候,被那裡的服務生羞辱了。若不是當時有人在場,她早就對那人下手了。
尚嫣所謂的羞辱,僅僅只是那人先招呼了別的客人。
那人沒有認出尚嫣就是尚家大小姐,對她的態度和旁人相同。
就憑這一點,尚嫣就認爲自己受到了怠慢和輕視。
後來,那人還不小心將茶水打翻,沾溼了尚嫣的衣服。
雖然那人道歉了,但是尚嫣仍然不滿意。
那時,尚嫣正巧被容沐拒絕,她只能在必要的時候,才能見到容沐。
誰讓那人剛好撞到自己的槍口上呢,她一定會好好懲罰一下那人。
沒過多久,那人就悄聲無息地消失在了一條巷子中。
那人被綁到尚嫣的私宅,這處地方極其隱蔽,很難被人發現。
尚嫣走進了宅子,穿過長廊,走到最裡面的一個小院子裡。
院子的中央立着一個木樁,上面綁着一個人。
那人耷拉着頭,緊閉着眼睛,似乎被餵了迷藥,神志不清。
尚嫣從走進宅子開始,立即就換了一副模樣。
她不再掩飾自己,而是將自己真實的情緒展露了出來。
尚嫣眸色深沉,嘴角勾起令人悚然的弧度,就像一條黏膩滑溜的毒蛇,直直地盯着人不放。
有人彎着腰,給尚嫣打開了院子的門。
尚嫣走了進去,當看到院子的那個人時,她的笑容更盛了。
下一秒,她突然陰沉下臉,眼神森冷,令人不寒而慄。
“來人,將他給我弄醒。”
尚嫣對摺磨一個死人可沒興趣,她最喜歡聽的就是那些人在清醒時刻的求饒。
就算他們再怎麼求情,等來也不過只是更深的絕望罷了。
只要進了這裡,就無人能夠出去。
尚嫣剛說完話,一旁的手下就立即上前,用冰水將那人潑醒。
他們面色如常,手上的動作熟練快速,似乎做過了很多次。
他們的眼裡只有麻木,並不會對那些受害者產生同情。
隨着冰水的澆下,那人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在如此寒冷的冬天,氣溫極低,凜冽冷風呼嘯而來,吹到身上,刺骨萬分。
那人睜開了眼睛,先是迷濛了幾秒,然後才發現自己此時的處境。
“你們是誰?”那人的聲音裡明顯顫抖着,牙齒上下碰撞,咯咯作響。
尚嫣冷笑了一聲,手往旁邊攤開,很快就有人遞上了一條鞭子。
鞭子上盡是倒刺,只要勾着點衣服,就能將衣料劃破。更別說,打在人身上會是什麼後果。
尚嫣沒有立即揮動鞭子,她朝那人先走近了些。
“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嗎?”尚嫣問了一句。
那人心中恐懼,艱難地將話擠出喉嚨:“這位小姐,我是哪裡得罪你了嗎?”
尚嫣眼底黑霧更濃,她拿起鞭子,朝那人抽了過去。
出鞭既快又準,打在那人的臉上。
倒刺勾破那人的臉,瞬間流出鮮血來,淌在衣服上。
看到有血流出,尚嫣竟笑出聲來,興奮極了。
那人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疼痛難耐,他終於辨認出尚嫣的身份。
“你上次來過酒樓。”
尚嫣輕笑了一下,隨即手上的鞭子再次落下,伴隨着陣陣慘叫聲。
尚嫣的聲音涼薄:“晚了。”
尚嫣並不留情,卻次次避開了要害。
她好不容易有一個可以發泄的人,怎麼會讓他輕易地死掉呢?
那人只是無妄之災,他一個無心之舉,居然就惹到了尚嫣這樣的惡魔。
當尚嫣感覺手有些累了,於是她停下了動作,將鞭子扔到一旁。
“看着他點,給他留一口氣。”
尚嫣看了那個半死不活的人一眼,就離開了宅子。
她絲毫不知,這一切全落進了另一個人的眼中。
……
江先生調查清楚後,就將尚嫣的秘密告訴了陸淮。
這同葉楚先前講過的一樣,尚嫣這人以笑容作爲僞裝,實則殘忍狠毒,視人命爲草芥。
尚家對尚嫣極好,但無人知道她的那間私宅。
若是他們看見了她的真面目,又會怎麼做?
這件事,陸淮要告訴葉楚。
葉公館後廚缺了東西,今日負責採辦的人是白瑛。
白瑛離開了葉公館,得到了一個消息。
回來後,白瑛做了一碗湯,又一次敲響了葉楚的房門。
蘇蘭正坐在房中,同葉楚講話。
白瑛面容鎮定:“太太好,二小姐好。”
蘇蘭疑惑:“阿楚,我記得你從前不喜歡喝湯的。”
“冬天到了,我讓廚房做的。”葉楚笑了笑,“我長大了些,有些習慣總要變的。”
蘇蘭並沒有懷疑。
白瑛默不作聲地離開,葉楚擡眼看她,微微點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
葉楚知道,陸淮今晚會過來,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
這一天,用過晚飯後,葉楚就早早回了房。她說自己累了,要早些休息,讓旁人不要來打擾。
從晚上九點開始,葉楚就在等待了。
她開了窗子,僅打開一道縫隙,冷風從那裡透進來。所幸房間裡暖和得很,並沒有散去幾分熱意。
葉楚看了看今日的申報,又翻了翻小說宜君,什麼都沒有看進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愈發深,等待就愈發緊張了。
陸淮卻始終沒有來。
葉楚低頭看了一眼懷錶,表蓋彈開,錶盤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她沒有放棄等待。
葉楚知道,他講過會來,就不會爽約的。
過了一會兒,她握着懷錶,竟靠在那裡睡着了。
屋子裡溫暖,外頭是凜冽的寒風。
陸淮來到葉楚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葉楚的手鬆開,一隻懷錶落在她的衣服上。她靠在那裡,閉着眼睛,安靜極了。
她的睡眠很輕,彷彿一不小心就會被人叫醒。
今日,和平飯店有些事情耽擱了。陸淮本不想來得那樣遲,卻逗留了一些時間。
陸淮看着葉楚,他放緩了步子,朝着她走去。
陸淮頓住了腳步,他在葉楚身旁停了下來。
他望着她,她的呼吸安靜地起伏着。
陸淮輕輕俯下身子,靠近葉楚。
葉楚彷彿累壞了,才睡了過去。但在睡着的時候,她依舊面容安寧。
陸淮想要開口叫她,卻又不忍心。
屋子裡亮着一盞小燈,能將葉楚的臉看得清楚明白。
陸淮的視線落在了葉楚的眼睛上。
她的睫毛垂下,在臉上落着輕輕淺淺的影子。那雙眼睛雖閉着,但他曉得她的眼睛清亮分明。
陸淮的視線下移。
下面是一個精緻小巧的鼻子,鼻尖微微翹起。
外面是夜,這裡的光線淡淡,襯得葉楚的皮膚愈加白皙。
陸淮的視線緩緩看向她的嘴脣。
葉楚的脣線極爲好看,脣色淺淡,那一抹粉色輕盈得很。
陸淮的呼吸一滯,他低下頭來。
他不由得靠近了幾分,離着她的嘴脣越來越近。
他們的呼吸愈發近了。
兩個人的嘴脣僅僅隔着一道薄如蟬翼的空氣。
她的脣近在咫尺。
陸淮的呼吸有些急促。
他察覺到了葉楚柔軟的氣息,朝他涌來。
他們的氣息纏繞。
陸淮想要繼續靠近她……
睡夢中的葉楚微微蹙了一下眉。
這時,陸淮的動作停了。
似是想到了什麼,他的面容一凝。
陸淮直起身來,心緒漸漸平復,呼吸也穩定了下來。
他認真看着葉楚,她仍舊沒有醒。
陸淮伸出手,撫上了葉楚的臉頰,動作極輕。
他的手指底下是細膩纖柔的肌膚。
陸淮輕輕開口,聲線低沉,卻只有他們能聽見。
“葉楚,我們一定會成功的。”
到時候,我就不必那樣忍耐了。
陸淮站起身來,轉身朝桌子那邊走去。
他沒有發現的是,她垂在身側的手略微緊了幾分。
陸淮走到桌子旁,他隨意抽出一張紙。
他拿起一支鋼筆,俯下身來。
陸淮寫了一行字。
紙條被擱在了桌上,陸淮轉身看了葉楚一眼。
她仍是閉着眼睛,沒有醒來。
他放下了鋼筆。
任何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都會顯得愈發清晰。
陸淮沒有叫醒葉楚。
他離開了葉楚的房間,也離開了葉公館。
葉公館的夜晚,向來是靜悄悄的。
那人離開後,那些聲響都消失了。
這時,葉楚忽然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眸漆黑,她發覺房間已經空了。
她的視線清明,也不曉得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葉楚起身走到桌子旁,看見了上面放着的那張白紙。
素淨的紙張上寫着一行字。
我先離開了。
他的字跡清雋分明,在深夜裡,帶着一絲冷峻的感覺。
葉楚的嘴角微微牽起。
葉楚扭頭看向窗外,冰冷又深沉的,是冬日的夜。
透明的玻璃窗外,風有些凜冽。
他替她關了窗子。
將那些寒風都關在了外面。
她忽的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月底求營養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