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哲的語氣帶着一絲諷刺:“三少這樣神通廣大, 半小時前發生在金門大飯店的事情, 想必你已經知道了。”
方纔葉楚分明什麼都沒有說,陸淮就已經曉得蘇明哲要找他。
今日一事, 爲何陸淮會這麼快知道?
陸淮沒有否認:“我確實派了人來保護葉楚。”
陸淮送給葉楚的那批暗衛行蹤極爲隱秘,旁人不會發現他們的存在。
更何況,蘇明哲當時身處險境,又要保護葉楚, 怎麼會分心去想這些。
蘇明哲眯起眼睛:“三少早就知道葉楚會槍, 你從何得知?”
他生氣的是, 葉楚會槍,陸淮竟然比他更早知道。
陸淮一笑:“因爲她的槍法是我教的。”
蘇明哲擡高聲線:“你是怎麼教的?”
雖說他明白陸淮的性子, 但仍有着警惕心。誰會知道陸淮私下是否刻意同她有身體接觸?
陸淮語氣淡然:“打槍罷了, 你覺得要怎麼教?”
蘇明哲更氣了:“你……”
陸淮只能補充一句:“不該有的接觸,絕不曾有過。”
先前的接觸都只是應該有的。
蘇明哲勉強平復情緒。
陸淮鎮定得很:“蘇明哲,她今日的表現很好。”
蘇明哲有些氣:“她只是一個女學生,你爲何教她用槍?”
蘇明哲向來對葉楚上心, 他並不想讓她接觸到危險的事情。
陸淮的聲音冷了幾分:“毫無節制的保護是另一種傷害。”
蘇明哲怔了一下,他的想法被陸淮說中, 沒有回答。
陸淮繼續開口:“蘇明哲,你確信自己能永遠護住她?”
蘇明哲沉默。他心中清楚陸淮的意思。
陸淮:“我說過,我會保護葉楚。”
他一字一句地講, 態度極爲認真。聲線低沉,使人信服。
“若是葉楚真正面臨危險,我希望她能有自保的能力。”
“就像今日這樣。”
“……”
陸淮的心思, 蘇明哲聽得明明白白。
如果葉楚只受人庇護,卻對理應清楚的危險一無所知,日後離了家,她定不能護好自己。
蘇明哲看了一眼葉楚,她面容姣好,眉目精緻,同從前比,已經長大了不少。
她很快就要過十七歲的生日,想來也有自己的想法。
要是他們一直這樣保護葉楚,她跌倒了,又如何站起來?
其實上一世,葉家人正是這副態度。而在葉家敗落後,葉楚才真正成長起來。
葉楚在旁站着,瞧見蘇明哲沉默許久。雖聽不到電話那頭的陸淮在講什麼,但是她知道,他已經說動表哥了。
葉楚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下來。
蘇明哲:“三少能否講得再明白一些?”
因爲葉楚在這裡,他不能直接問陸淮。
蘇明哲清楚,陸淮能爲了葉楚做到這個地步,定不會是因爲她救過他那樣簡單。
這一次,陸淮並沒有對蘇明哲說謊。
陸淮的聲線沉穩:“我對葉楚有想法,但她目前還不知道。”
蘇明哲嘴角牽起:“那就最好不過,她沒有必要知道那麼多。”
在蘇明哲沒有對陸淮放下戒心前,他不會讓陸淮趁虛而入。
陸淮淡淡地說:“近日上海灘很亂,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葉楚了。”
蘇明哲的心一鬆。
葉楚說得沒錯,陸淮忙碌,他沒有來找她。
陸淮:“葉楚十七歲生日快要到了,我不能見她,你能來我這邊取一份禮物嗎?”
察覺到蘇明哲已無敵意後,陸淮面不改色地提出了一個要求。
明面上他無法做的事情,下次就可以委託蘇明哲幫忙了。
蘇明哲沒有拒絕:“可以。”
陸淮:“還有,如果葉家人發現她會槍……”
蘇明哲不假思索:“我會說是我教她的。”
雖說他們心中有芥蒂,但兩人之間的氛圍沒有先前那樣緊張,倒像是朋友閒聊一樣。
陸淮:“賀洵是你的朋友?”
他的語氣忽的變嚴肅起來。
蘇明哲怔了一怔:“我們在華商會認識,有生意往來。”
陸淮認真:“有人要對華商會動手,你日後也要多加小心。”
蘇明哲:“謝謝三少。”
既然蘇明哲已經相信他了,陸淮的行爲也沒有之前那樣剋制了。
陸淮緩緩開了口:“我想同葉楚講幾句。”
蘇明哲看向葉楚,奇怪的是,他這一次並沒有那樣抗拒。
他用眼神示意,讓她接電話。
葉楚走過去,當着蘇明哲的面拿起電話。這裡有人,他們不能露出馬腳。
葉楚的聲音柔和,輕輕地喚了一聲。
“三少。”
陸淮笑了一下:“嗯,葉楚。”
葉楚的話很認真:“多謝三少今日相助。”
“不必。”陸淮知道葉楚是在講給蘇明哲聽,不過,他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陸淮問:“對了,過幾日你想喝葉公館小廚房燒的湯嗎?”
這是陸淮的邀約,上次見面什麼都沒說,正好過幾日一同講。
葉楚耳根一熱,她的手握緊了話筒,遲疑了一下。
葉楚開口:“好。”
葉楚面色不顯,但她嘴邊的笑意加深了。
蘇明哲一直看着,他知道了葉楚的情緒變化,卻並沒有說什麼。
這通電話很短,兩人沒有定下時間。若是陸淮要來或者計劃有變,白瑛會過來給葉楚送消息的。
擱了電話後,兩人去了一趟百貨公司。
在金門大酒店的那場槍戰中,他們的衣服有不同程度的損傷,不能讓葉家人看到。
蘇明哲帶葉楚去買一整套新的衣服。
然後,蘇明哲纔開車去了葉公館。
衣服可以換,但臉上的傷痕不能遮。
蘇蘭見到葉楚後,心疼得很。他們出去吃一頓午餐罷了,怎麼會這樣?
蘇明哲只說葉楚不小心摔了,劃傷了臉頰。
蘇蘭半信半疑,但她很信任蘇明哲,不會懷疑他對她撒謊。
槍戰一事被陸淮壓下,上海灘報刊界無人敢報道。
他們恢復了從前的日子,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
陸淮將那些事串聯在一起,他分析出有人要對華商會下手。
他清楚,幕後黑手是一直潛伏在上海的莫清寒。
上一次,尚公館聚會發生兇殺案。至今巡捕房也沒有找到兇手。
沒想到,莫清寒只是安分了幾日,又開始動手了。
賀洵和蘇明哲遇刺一事,想必也是莫清寒搞的鬼。
這兩人的背景不俗,莫清寒卻絲毫沒有忌憚,說明莫清寒身後絕對有更大的勢力在支持他。
既然他連賀洵和蘇明哲的背景都沒放在眼裡,那麼上回刺殺失敗後,他一定會尋找新的目標。
而目標肯定是華商會的成員。
莫清寒想動華商會?
這件事,陸淮不會讓他得逞。
陸淮立即吩咐下去,讓手下盯緊了那些成員,保護他們的安危。
若是出現可疑人士,儘量在那些人服毒自盡前,抓住他們。
……
今日,陽光稀薄,天色很快就陰沉了下來,彷彿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恆通紗場的黃先生約了人,地點定在了峨眉酒樓。
他是華商會的成員之一。
黃先生的生意做得很大,自然會和很多商界人士來往。
前幾日,黃先生收到邀約,有人要和他合作一筆生意。
這次的利潤非常可觀,黃先生是生意人,當然會把握住一切機會,不會放過。
爲了表示誠意,黃先生提早到了峨眉酒樓。
和他約好的人還沒來,黃先生一人坐在房間裡,點了一壺茶,等着那個人的到來。
和峨眉酒樓緊挨着的是一條街道,街上行人車輛來來往往,喧鬧萬分,煙火氣息濃厚。
黃先生皺緊了眉,起身將窗戶關上。
窗外的聲音立即被隔在了外面,房間裡寂靜極了。
外面的走廊也安靜異常。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了規律的腳步聲,皮鞋踩在地上,發出有些沉悶的聲響。
腳步聲落進黃先生的耳中,他知道和他約好的人應該來了。
不知怎的,那人的腳步聲越近,黃先生心中越是慌亂,好似要發生什麼事情。
黃先生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門被輕輕敲響,黃先生略加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應了一聲。
房門被人推開,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男人走了進來。
黃先生立即露出一個笑容,站起身來,想同那人問好。
但是那人的反應卻很奇怪,他始終冷着一張臉。
黃先生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但他還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那人轉身合上了門,門鎖輕輕落上。
隨着落鎖聲響起,空氣中肅殺之氣漸起。
他是一個殺手,以談生意做藉口,目的是刺殺黃先生。
殺手從懷中掏出一把槍,直接對準了黃先生,表情鎮定極了。
黃先生瞬間慌了,雙腿發軟,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響起沉重的聲響,房間的門被人踢開。
有人闖進了這個房間!
殺手雖聽到了動靜,但仍是握緊了槍,立即扣動扳機。
來人踢向殺手拿着的那把槍,試圖阻止他的行爲。
槍聲響起!
子彈射偏,嵌在旁邊的牆上。
殺手在槍上裝了消.音器,開槍的聲音被完全掩蓋。
殺手的動作停頓一秒,很快繼續用槍對着黃先生。
來人猛地撞向殺手,卸了他手中的槍。
來人看向黃先生,高喊一聲:“快走!”
殺手被人困住,他們很快纏打,招招狠厲,不留生機。
聽到此話,黃先生立即快步往窗外走去。
他們現在身處二樓,若是從樓上跳下,幸運的話,還能保住一條性命。
當黃先生打開窗戶的一剎那,幾枚子彈擦着他的身子過去。
沒想到要殺他的人做了兩手準備,外面也有殺手在等着他。
兩方勢力纏鬥,一方要殺他,一方要護他。
一顆子彈射進黃先生的腹部,但並未擊中要害。
黃先生一咬牙,從二樓跳了下去。
他的正下方有一塊遮蔽物,給他提供了緩衝的時間。
當黃先生摔到地面上時,他昏迷了過去。
沒過多久,醫院派來了救護車,將黃先生送往最近的醫院。
……
教會醫院。
四處充斥着濃烈的消毒水味,刺鼻得很。
牆壁,天花板,乃至地面都是白色,鋪天蓋地的白色讓人感到無比壓抑。
掛號處排着極長的隊伍,醫生和護士穿着白大褂,穿梭在病人之中。
病人來來去去,醫生匆匆行走。
護士們有時在聊天,她們一會說到昨晚的病人,一會又聊起家中的瑣碎小事。
這些人中,有一張眼熟的面孔。
容沐穿着一件素淨長袍,動作清逸,一如既往。
他神情淡然,氣質清雅,根本不像是一個病人。
容沐今日來這裡,是來查探一番。他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事情,準備離開。
容沐穿過走道,步子不急不緩,似乎什麼事都落不到他的心中。
當他行至走廊盡頭,他聽到了拐角處的聲音。
幾名忙中偷閒的護士,正隨意聊着今日發生的事。
“我們醫院的救護車又派出去了。”
“又發生了什麼事情?哪裡有傷員?”
“好像是馬爾賽路上發生了一起意外事件。”
“……”
容沐腳步未停,不過當他聽到馬爾賽路這幾個字的時候,步子變得緩慢了下來。
今日,他派了手下去解決掉華商會的一個人,地點正在馬爾賽路上。
若是那人當場死亡,醫院就不會派出救護車。
而是直接交給法租界的巡捕房。
難道事情出了意外?
容沐先是眯了眯眼,隨後立即斂下了神色,半分不顯。
他緩緩側首,假裝不經意地聽着,面色如常,一舉一動,極爲冷靜。
那些護士還在講這件事情,其中一人說。
“聽說那人好像和華商會有關。”
容沐動作一滯,漫不經心地走着。那些護士聊完天后,很快散了。
她們立即恢復了先前的樣子,朝外面走去。
容沐進了一個隱蔽處。
他知道,方纔送進來的病人一定是黃先生。
既然刺殺沒有成功,那麼他不介意自己出手。
前幾日刺殺賀洵和蘇明哲沒有成功,若是黃先生也活了下來,必然會引發旁人的疑心。
必須將黃先生滅口。
容沐不着痕跡地打量周圍的情形。
他注意到其中的一個房間,只有醫生能夠進去,那裡專門用來存放衣物。
等到四下寂靜,走道空無一人,容沐靠近了那個房間。
他將門鎖打開,走了進去。
房間裡有好幾個架子,架子上面整整齊齊地疊着白色的衣服。
這個房間專門提供給醫務人員。
容沐找了一件白大褂,他將身上的長袍脫下,放置在一邊,穿上白大褂。
換了衣服後,容沐的神情溫柔平和,看上去真的像是一個救死扶傷的醫生。
絲毫看不出,下一刻他就要去取一個人的性命。
容沐隨手拿起一旁的長袍,站在房門前。
他側耳傾聽,確保外面沒有人,才從房內走了出來。
他隨意走到一個病房前,將手上的長袍扔到了病人的牀底下,然後立即離開。
容沐身上的這件長袍,在上海灘隨處可見,並不會引起別人懷疑。
醫院的門口停了一輛救護車,護士推着一個人進來。
那人正是跳窗逃離的黃先生。
他處在昏迷狀態,嘴脣發白,意識並不清醒。
子彈在黃先生的腹部中,傷口已經發炎,必須立刻做手術。
容沐帶着口罩,裝作不經意地穿梭在病人中。
他冷眼旁觀,內心沒有一處波瀾。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汽車在醫院門口停下。
車門被打開,一個男人走了下來。
他面容冷峻,眉頭微鎖。
正是陸淮。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2018年啦,大家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