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和江先生的想法相同。
費先生並不符合暗閣的要求, 但他卻死在了法國總會俱樂部。而那個兇手的殺人手法同暗閣如出一轍。
這一單到底是誰接的?又是誰殺了費先生。
暗閣的殺手不允許私下尋仇。所以, 只剩下一種可能性。
暗閣有內鬼。
費先生一死,不但會惹怒法國人, 巡捕房無從下手調查,甚至能讓陸淮和暗閣產生間隙。
設計這個局的人,想要一舉兩得,心思歹毒至極。
江先生:“多謝三少信任。”
陸淮聲線淡淡:“我既然同江先生合作, 便不會輕易懷疑你。”
陸淮:“法國人要向巡捕房要一個交代, 希望江先生能給他們一個滿意的答案。”
江先生:“必定不負三少所託。”
……
江先生要去抓出這個內鬼。
氣溫低得厲害, 乾冷的空氣瀰漫在法租界。
江先生走進了史密斯路的古董店裡,他淡淡掃了一圈, 店裡人極少, 冷冷清清的。
孟五看見江先生來了,恭敬地叫了一聲:“江先生。”
孟五讓其他人照看古董店,他則和江先生去了密室。
江先生看了孟五一眼:“孟五,昨夜, 大家都有什麼任務?”
和陸淮通話後,江先生已經調查過, 刺殺費先生的人,極有可能與孟五有關。
如今,他就是來試探孟五的。
孟五面色冷靜:“江先生, 昨夜暗閣沒有任務,所有成員都在待命。”
他與孟四聯繫之事,沒有外人知道。他殺費先生的事情, 也沒有任何人知曉。
孟五確信,江先生不會發現。
江先生繼續問:“是嗎?我還有一個問題。”
孟五:“江先生請講。”
江先生的目光晦暗不明:“近日有其他據點的人來上海嗎?”
這句話是江先生設的一個局,孟五若回答得不對,江先生就能確定,他是那日的殺手。
孟五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孟五故作鎮定,不讓自己暴露出任何不對。
他以爲這是在替孟四隱藏,但是這句話卻泄露了他自己。
江先生心裡冷笑了一聲。
江先生:“我託三少查過了,前天確實有一個杭縣據點的人來了。”
聞言,孟五有些慌了。
江先生又說:“那人用了紀杭的化名,來到上海。”
在杭縣到南京的一列火車上,有一個乘客意外身亡,他叫紀杭。
但在第二天,紀杭竟然出現在了南京到上海的火車上。
江先生知道,定是有人借用了紀杭的身份,以此掩蓋自己的行蹤。
而那個內鬼來自暗閣在杭縣的據點,江先生要試探孟五的反應。
孟五沉默,沒有說話。
通過孟五的反應,江先生已經知道了真相。
江先生:“那個人是孟四吧?”
他用了陳述的語氣,極爲平靜。
暗閣有暗閣的規矩,各據點的人沒有命令,不能私自離開據點。
孟四無視這條規定,隱藏了身份,來到上海,定是別有居心。
江先生冷冷地看向孟四:“法國總會俱樂部死了人,法國僑民人心惶惶,引起法租界的動盪。”
“孟五,你想擾亂上海灘嗎?”
孟五眼裡閃過一絲悔意。這件事是他做錯了,他從未想過後果會如此嚴重。
他更不該因爲與孟四有交情,就私自接下了這單,他這樣做會連累暗閣。
江先生再不看孟五:“我會把你交給巡捕房,給法國人一個交代。”
費先生是孟五殺的,這是孟五應有的懲罰。
至於孟四,他會用另一種方式來處置。
當晚,江先生坐車去了杭縣。
孟四在杭縣的據點,而他會親自去取孟四的性命。
杭縣。
天空下着雨,雨勢有些大,雨點無情地砸在地面上。
寂靜的路上,行人極少。許是因爲這雨愈來愈大,大家都加快了腳步。
江先生撐着一把黑傘,緩緩地走在路上。
黑色的傘,冷寂的夜,江先生的身影似乎要融進冰冷的夜色裡。
雨下得又急又快,雨水重重地拍打着傘面,但他的衣服仍然潔淨乾燥,絲毫沒有被淋溼。
兩旁是路燈,柔和的光線落下,照亮了前面的道路。
前面是一家古董店,是暗閣的據點,江先生徑直走了進去。
夜色漸深,店裡恰好無人,寂靜得厲害。
江先生進了店,收起了傘。黑色的雨傘靠在了桌邊,雨水落了下來。
他的一舉一動極爲輕緩,優雅至極。
彷彿是暴風雨來臨前最後的平靜。
聽到動靜,孟四擡眼望去。
看見來人後,他心頭一緊。
江先生怎麼來了?莫非他已經發現自己了?
孟四維持表面的鎮定:“江先生。”
江先生語氣溫和,聽上去彷彿只是隨口問問:“孟四,你來暗閣多久了?”
孟四:“已經五年了。”
江先生平靜地說了一句:“暗閣待你不薄。”
五年的時間,足夠讓暗閣教會孟四許多東西。五年的時間,也足夠讓孟四生了異心。
孟四的回答極爲謹慎:“遇到江先生您這樣的主子,是我的榮幸。”
聽起來他們的對話十分尋常,但是孟四仍提高了警惕。江先生突然來這裡,他有些不安。
江先生輕呵了一聲。
他的語氣斯斯文文的,但是眼底卻帶了涼意。
“前幾日,你找過孟五。然後,費先生就死在了上海。”
江先生的聲音極輕,卻帶着隱隱的壓抑感,令人窒息。
孟四自然不承認:“江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江先生:“孟四,你讓孟五動手,自己並不出面,即便出事了,你也置身事外。”
“你爲了不讓我懷疑,先從杭縣坐車到南京,再從南京來到上海。”
孟四的手垂在身側,微微顫抖。
江先生已經知道了。
江先生神色漠然:“暗閣培養你,不是讓你有一天,用那些本事來對付暗閣的。”
江先生的視線掃過孟四,冰冷徹骨。
寒意一寸寸覆上了孟四的脊背,他眼裡盡是恐懼。
江先生一字一句:“孟四,你知道,我不喜歡背叛。”
空氣彷彿凍結了一樣,讓人不能呼吸。
這時,江先生忽的問了一句:“孟四,你背後的人是誰?”
這人操縱孟四,更試圖擾亂上海灘,心思實在歹毒。
孟四是莫清寒的人,他清楚,若是他暴露了幕後那人的身份,他將會生不如死。
孟四立即拿出腰間的槍,瞄準了江先生。
如果他想離開這裡,江先生必須死。
而江先生的動作比孟四更快,孟四剛舉起槍,江先生已經開槍了。
空氣中驟然響起沉悶的槍聲,打破了這片寂靜!
江先生的槍打中了孟四的手腕。
孟四隻覺得手腕傳來鑽心的疼痛,不由得鬆開了手,槍落在了地上。
這時,江先生冰冷的聲音響起:“你的槍法是暗閣教的。”
那他便廢了孟四的手,讓孟四再也拿不了槍。
孟四見情形不對,忍着痛立即往門外跑去。江先生身手極好,他如果與江先生打鬥,定沒有贏面。
孟四其實曉得,今日他可能走不出這裡了。但是,孟四還是想再爭取最後的機會。
看見孟四的行爲,江先生並未動作。
孟四既然要逃,那他便讓孟四再喘息一段時間。反正,孟四總歸是要把命留在這裡。
江先生站在那裡,慢條斯理地脫下手套,動作極爲清雅。
手套是黑色的,質地極好。雪白的燈光照了下來,愈加顯得江先生的手修長潔淨。
時間差不多了,江先生擡眼往門外看去。
方纔江先生刻意讓孟四跑走,孟四迅速到了門外。
門虛掩着,只留下一條淺淺的縫隙,冰冷的空氣襲了上來。
孟四擡起手,剛要把手放到門把手上,拉開大門。
一顆子彈破風而來,帶着凌厲的氣勢,打在了孟四的手邊。
孟四眼眸一緊,縮回了手。
江先生這一槍是對孟四的警告。
還未等孟四繼續動作,沉悶的槍聲再次響起。
冰冷的子彈裹挾着寒意,呼嘯着擦過孟四的頭頂。
尖銳的疼痛再次席捲而來,孟四心中懼意森森。
此刻,他的背後響起了江先生森冷的聲音:“孟四,你現在的生活是暗閣給你的。”
暗閣被江先生接手後,與先前冷血殘酷的規定截然不同。
暗閣不在意殺手們的過去,只要他們忠心,如果完成了任務,暗閣會給他們極好的待遇。
“你背叛暗閣,你的一切我全部都會拿回來。”
包括你的性命。
即便孟四未回頭,都能感到背後徹骨的寒意。
分明只過了幾分鐘,但是孟四卻覺得時間那樣漫長。
孟四心如死灰,江先生輕易便可取了他的性命,他再掙扎也是徒勞。
孟四轉過身,看向江先生。
江先生嘴角帶着一絲冷笑:“我再問一遍,你背後的人是誰?你在爲誰做事?”
黑漆漆的槍口對準了孟四,孟四如果稍有動作,江先生立即就會開槍。
孟四的身子顫抖了起來,他早該清楚,從他選擇背叛暗閣的那一刻開始,他的命就會留在江先生的手上。
屋內的氣氛壓抑萬分,空氣沉滯了起來。
窗外下着滂沱大雨,天空中時有雪白的閃電掠過。
江先生的神情比這蕭瑟的冬日更爲冰冷,他的眼底沒有任何溫度。
孟四始終未開口,房內一片靜默。
江先生曉得,孟四性子隱忍,他如果不開口,必定是下定了決心。
江先生忽的笑了。
下一秒,他扣動了扳機。
子彈打入孟四的眉間,毫不留情。
這一刻,江先生又變成了那個從試煉場裡廝殺過來的江洵。
冷酷、絕情。
孟四死了。
杭縣的古董店則會由另一個人接手。
江先生收起槍,眼底散去了冷意。
他拿起黑傘,不急不緩地走出了古董店。
門被合上,阻隔了血腥味。
雨仍在下着,江先生撐傘走進了深沉的夜色。
回到上海後,他又回到了原來的身份。
……
原本宜君定在過年後上演,但因爲俄羅斯舞團要到上海來,話劇宜君的演出時間提前。
票已經開始發售,令他們意外的是,門票竟然在短短几日內全部售罄。
宜君出版以來,已經暢銷了一段時間。
很多人都看過宜君這部小說,全國各地都有這本書的書迷。
無論是在北平還是在南京,當地劇團都在籌備這部話劇中,他們想將宜君搬上舞臺。
話劇宜君即將在國泰大戲院上演,這是是宜君首次被改編成話劇,自然是萬衆期待。
而且這次的演員全是信禮中學的學生,由年輕的一代人來演繹這本書,大家覺得很新穎。
今天,是信禮中學學生的最後一次排演。
有些人爲了趕時間,甚至連飯也顧不上吃。
葉楚曉得這個機會對嚴曼曼她們來說很重要,她當然也會陪着她們。
爲了達到舞臺上的效果,全部演員都穿上了正式的戲服,連臉上的妝容也提前畫好了。
劇院裡已經拉上了厚厚的幕布,只有舞臺上亮着燈,臺下漆黑一片。
所有同學都繃緊了心神,全心投入到這部話劇中。
這時,賀洵走進了國泰大戲院。
賀洵似乎有什麼事情要做,特地來了一趟戲院。
賀洵看到劇場經理站在舞臺的不遠處,他正看着臺上同學表演,興致頗濃。
賀洵穿過走道,走了過去。
劇院經理有些驚訝:“賀大公子,好久不見。”
國泰大戲院雖是賀家的,但賀洵不常來這裡。
只有在劇院有事的時候,劇場經理纔會看見賀洵。
最近劇院平靜得很,他不知道賀大公子爲什麼會突然過來。
賀洵隨意地說了一句:“我今日過來,是向經理要幾張票。”
賀洵口中的票,自然是話劇宜君的門票。
劇院經理隨口問起:“賀大公子自己有用處,還是賀太太想看宜君?”
賀太太愛好看戲,賀大公子又是個孝順的,一定是來給賀太太要的票。
賀洵頓了一會,說道:“母親要的。上海灘的女人都喜歡看宜君。”
其實他的母親前幾日剛離開上海,這次他要來門票,不過是他自己想來看罷了。
但是這不妨礙他用母親做託詞。
劇院經理點了點頭,神情恭敬:“好的,您在這裡等一下。”
雖然對外聲稱票已經售罄,但是每家劇院都會有一部分預留的票。
賀洵嗯了一聲,等經理離開後,他身子一轉,斜靠在了牆上,隨性極了。
葉楚剛巧從門外進來,她家裡有些事,所以來晚了些。
賀洵站着的地方沒有頂燈,陰影將他的身形遮了大半。
葉楚的注意力也始終放在臺上,一時之間竟沒有發現賀洵靠在一旁的牆上。
不過,賀洵倒是看到了葉楚。
賀洵緩緩側首,等葉楚靠近的時候,直起身來,擋住了葉楚的去路。
葉楚腳步一滯,不再走上前。
賀洵饒有興趣地挑眉:“葉楚。”
葉楚很快瞥見了賀洵包紮着的手腕。
葉楚問道:“賀校董,你的手受傷了?”
賀洵不急不緩地說:“上回在金門大酒店的時候,不小心傷去的。”
其實江先生在津州中了埋伏,這傷也是那時候造成的。
可是,賀洵不知道那個人做了什麼,只知道他自己一覺醒來,手腕上就受了傷。
現在葉楚問起,賀洵並不想告訴她。
他故意提起這個,是爲了提醒葉楚,他知道她會槍的秘密。
葉楚自然不信:“我分明記得賀校董那時並未受傷。”
葉楚記得很清楚,當時賀洵毫髮無損。
賀洵不以爲意:“葉楚,看來我需要好好提醒你一下。當時你拿槍的動作真是熟練。”
葉楚用餘光看了四處,沒有人注意到這裡。
她並不回答。
賀洵嘴角含着笑,明顯在看好戲:“葉楚,你怎麼學會用槍的?和蘇明哲解釋清楚了嗎?”
賀洵自然能看出蘇明哲對葉楚這個妹妹緊張得很,若是看到葉楚突然開槍,肯定會刨根問底。
葉楚不正面回答:“這件事同你有關係嗎?”
葉楚不願答,賀洵也不再問。
很快就有人打斷了這裡僵持的局面。
劇院經理走了過來:“賀校董,你的戲票。”
在經理走過來的一瞬間,賀洵立即恢復到了原先的樣子。
賀洵對葉楚說:“葉同學,你們的排練很好,再接再厲。”
葉楚笑了笑:“多謝賀校董的讚揚。”
賀洵點了點頭:“我要走了。葉同學,再見。”
葉楚告別:“賀校董,再見。”
看上去,只是一場尋常的對話。
……
沒有看完這次的排練,葉楚很早就離開了國泰大戲院,她今晚要陪母親去楊公館參加宴會。
葉楚生日宴那天晚上,蘇蘭當面答應了楊太太的邀約。
所以,這場宴會,蘇蘭是一定要去的。
財政司長楊衷在上海養病,近日他身子大好。爲了慶祝,楊公館舉辦了一場晚宴。
這場宴會,邀請了許多名流權貴,就像是上海灘最尋常的晚宴那樣。
對葉楚來講,今晚不過是陪蘇蘭去一趟,很快就能回家。
葉楚一直跟在蘇蘭身旁,安靜又乖巧,陪她同那些太太們講話。
即便是陸淮進了宴會廳,葉楚也只是遠遠瞥了一眼,不曾多看。
但是誰料到,一派祥和的氛圍下,竟有人懷着不安分的心思。
一個侍應生手中端着盤子,裡面擱着的是法式點心。他面上帶着笑,對待賓客有禮極了。
但他的視線總是不經意瞥往一個方向。
葉太太和葉二小姐。
他藉着侍應生的身份進了楊公館,此次來到聚會,是想刺殺蘇蘭。
他有兩個目的。
一是逼葉二小姐在衆人面前暴露她會槍的事實,二是試探陸三少對葉二小姐的看法。
這兩件事,無論哪一件成功,都是主子想要的結果。
至於蘇蘭的性命,根本不在考慮範圍內。
他只是一個隨時準備死亡的棋子。
他的家人已經被掌控了,他不死的話,他們就會死。
侍應生一直觀察着兩個人,他在尋找一個最合適的時機。
葉楚和蘇蘭的步子不快,她們行至鋪滿白色餐布的長桌旁,上面擺放着一些西餐。
葉楚雖陪着蘇蘭,但她卻沒有失了警惕心,注意着周圍的動靜。
侍應生已經放下了手中的盤子,他緩緩走到葉楚的對面。她站得並不遠,只要一擡眼就能看見他。
他們中間隔着一張長桌,他能確保射程完整,沒有障礙物的干擾。
侍應生沉默地望着葉楚,她察覺到了他的視線,正好擡眼看了過來。
他伸手拿出槍來,刻意在葉楚的面前舉起了槍。
他要讓葉楚看到自己的動作,以便試出她的反應。
尚且沒有人注意到這裡的動靜。
葉楚眼睛一眯。
她看得清楚分明,黑洞洞的槍口朝着蘇蘭的方向。
那個男人很快扣動扳機,槍聲乍起。
槍聲激起了四下的一片驚叫!
葉楚的動作極快,她猛地將蘇蘭往旁邊一推,子彈迅速擦過蘇蘭的身側,射進身後的牆壁。
葉楚立即伸手摸向腰間,她握緊了那把勃朗寧M1910。
在蘇蘭震驚的神色之下,葉楚用槍對準了那個男人,她眼神堅定地扣動了扳機。
這時,兩道槍聲同時響起!
冰冷的子彈穿過大廳混沌的空氣,直直射向拿槍的男人。
兩顆子彈同時射進那個男人的心臟!
電光火石之間,那個人倒地身亡。
其中一槍是葉楚打的。
她微微一怔,扭頭看向另一道槍聲響起的方向。
那裡站着一個人。
他的面目冷峻,目光深沉。他手中持着一把槍,怒氣上涌。
另一個開槍的人。
正是陸淮。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