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鶴生?”當翻出最後一張名單時,戴笠摸了摸鼻子。
站在他身後的曾養甫和女孩,則尷尬的對望一眼,露出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看來他們倆,或多或少,都對這個瘋子,有些熟悉了。
“張鶴生,正一天師道弟子,是現任天師張恩溥的同門師兄。性情溫和,但嫉惡如仇,恩怨分明。其本人擅長符咒,驅鬼鎮邪之法,並精通古武術,是民國道術界少有的幾位高手之一。曾和中央武術館館長李景林切磋,不分勝負。”
“中年時期,行走社會,在上海處理了數起靈異迷案,名震一時。和全真教掌教樑維揚並稱‘南張北樑’。抗日戰爭時期,加入‘中華抗日救亡祈福協會’,刺殺多名日軍高官,功勳卓著。後參與護送北洋軍閥張作霖之任務,失敗,中國道教傑出人物於此一役幾乎……損失殆盡,張鶴生本人亦致瘋……至今不愈……”
雖然中途停頓了幾下,但戴笠最終還是將這段介紹讀完了。這讓衆人聯想到了一個詞:對牛彈琴。
是的,一個連自己名字都不知道的人,你能指望他聽懂這些話嗎?
“義父……”曾養甫欲言又止。
戴笠看了看他,微微的嘆了口氣:“養甫啊,我知道你想對我說什麼,就算他聽不見,聽不懂,聽不明白,但是我,卻還是要讀完的。”
“我們已經盡力了。”曾養甫說道:“把他帶回來之後,我幾乎請遍了全上海的醫生,但每一位醫生在臨走前,都和我說沒救了。西醫說是間歇性腦損傷,現在的科技治不了。中醫說是癔症,是心病,也就是說是他自己逼瘋自己的,不找到解開他心靈的那枚鑰匙,吃再多的藥都不管事。”
“孩子,你要記住,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希望。既然把他請來了,我就有把握讓他變成以前的那個張鶴生。”戴笠淡淡的說道。
“可義父,這東西,不是說兩句話就能好的呀?”曾養甫以爲戴笠是在鑽牛角尖。
“有些病,醫生能治。有些病,醫生不能治。”戴笠說道:“但既然國家需要他,他又成了這樣。那麼,醫生治得好的病要治,醫生治不好的病也要治!”
“這……”曾養甫一時語噎:“義父,您又不是第一次看見他,都瘋成這樣了,怎麼治?”
“醫生治不好對吧?既然醫生治不好,那就讓我來治!”戴笠笑道:“那位老國手不是說嗎?這道士是自己把自己逼瘋的,也就是精神分裂。自己一時認定自己瘋了,沒過多久,他也就真的瘋了。換句話說,他爲什麼要讓自己瘋掉?他是在逃避!所以,只有解開他心裡的鎖,才能讓他涅槃重生。”
說到這,戴笠站起身來,把手放入了口袋:“一週前,我去了趟檔案處,在那裡,我找到了這枚鑰匙,這枚解開他心靈枷鎖的鑰匙。”
“您真的有把握?”曾養甫咋舌。
“百分之百!”
雖說戴笠滿懷信心,但坐在沙發上的衆人卻是將信將疑,連華伯濤亦是搖了搖頭,在他看來,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兒,除非華佗重生,扁鵲再世。
再瞧那瘋子,自始自終,都對這裡所發生的一切事兒不聞不問。只是坐在桌子上,撅着腳丫,喃喃自語。紮在頭上的小花,此刻已被他拿在了手裡,五指把花蕊的瓣兒一片片的摘下來,再往空中一拋,每拋一片,嘴裡就說一句:“死了……”
“死了……呵呵……死了……呵呵……”那瘋子尤自拿着手裡的花朵,翻來覆去的念着:“死了……”
看到這一幕,戴笠抿了抿嘴角。轉而從腰間掏出一張黑白照片,在瘋子的眼前晃了晃。
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了,那瘋子,那個毫無理智的瘋子,竟在照片掠過的瞬間,眼睛珠靈光一閃,轉動了幾下,就要伸手來搶。
戴笠也沒有躲閃,就給了他。
照片裡的人,身穿一件標準的將軍禮服。禿頂,大刀眉,八字鬍,眼神犀利,乍一看,頓覺一股魯莽之氣透紙而出。
丟掉了那朵殘花,瘋子把東西擱在手掌,眼睛死死地盯着看。足足有半刻鐘,突然瞳孔一縮:“咦,這是,張大帥?”
說出這句話時,他的手明顯在顫抖。
戴笠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揹着手,靜悄悄的在那裡等待,等待着奇蹟的誕生。
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成爲了觀衆。而瘋子張鶴生,則變成了舞臺上的主角。
“痛!我的頭好痛,好像有蟲子在咬!”忽然,瘋子雙手按住了腦袋,噗通一聲從桌子上滾了下來,滿地掙扎。
照片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正面朝上。
瘋子痛的滿地打滾,但一雙眼睛,卻死死地盯着照片裡的那個人。迷茫中,有一絲愧疚,又似乎有一些淡淡的不捨。
慢慢的,照片裡的人似乎動了,一步步的走進了他的腦海。
回憶深處,永久的定格慢慢匯聚成型。
“朋友,哪地方人?”車廂裡,一個穿着將軍服的大鬍子朝着對面的人問道。
“南方人。”張鶴生笑了笑,他忽然覺得這個傳聞中的軍閥,居然如此的和藹可親,當真的耳聽爲虛,眼見爲實。
“嗯”張作霖點點頭:“聽口音也像,江南,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小船小鎮,我甚嚮往呀!”
“大帥喜歡,可以去看看的。我們這些江南人,到時候也爲民族英雄,儘儘地主之誼。”張鶴生說道。
“唉!”說到這,張作霖嘆了口氣,眼中滿是嚮往:“等等吧,過幾年再說。”
對於張作霖的表現,張鶴生是不能理解的,這樣一個手眼通天的軍閥,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又有哪裡去不得?
“爲什麼?”他親不自禁的問道。
“古人說,匈奴未滅,何以爲家?現在小日本鬼子虎視眈眈的窺視着我東北九省。地方上更是一盤散沙,明爭暗鬥。我在這裡鎮着,他們還能聽話。我要是不在了,誰還能主持大局?”說到這,張作霖搖了搖頭,看了看左右無人,這才悄悄地對張鶴生說道:“朋友,不瞞你說,我已經三天三夜沒閤眼了。”
“您睡不着?”張鶴生問道。
“我愁呀,這裡愁!”張作霖指了指自己心口。
“我在愁,中國這條東方巨龍何時才能醒,我們國人,何時才能醒!”
“我們中華民族自詡爲龍的傳人,我們曾經鼎盛輝煌過,在偉大的漢代,就流傳的: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千古佳話。但隨着歲月的流逝,這條龍卻慢慢變得腐朽衰弱了。殖民,攻陷,割地讓權,仔細想想,我們那些老祖宗究竟做了些什麼?拿破崙曾經說過:中國是一頭沉睡的雄獅,獅子睡着了,連蒼蠅都敢落到它的臉上叫幾聲。可他一旦被驚醒,世界都將爲之震動!
”
“可你我扣心自問,今日的中國,是否可以說已經在甦醒了呢?仍然遙遠。不錯,我們是推翻了滿清,但卻製造了另一個滿清!誠信淪喪、貪污腐敗、道德敗壞、金錢至上,中國人似乎都變了,各謀前程,不相往來,難以團結起來……
“眼下,日本人的野心已是昭然若見了。我張作霖扛的了一時,扛不了一世。我只希望哪一天自己不行了,要死了。會看到國人的真正甦醒,那樣也能含笑於九泉了,我們中國人是炎黃子孫,是龍的傳人,不是卑躬屈膝的奴才!”張作霖說到此處,已是熱淚盈眶。
“大帥!”張鶴生激動地擡起了頭:“只要有我一口氣在,就一定護你周全。爲抗日盡一份力。”
“嗯,我知道。”張作霖點點頭:“你們都是道士,都是出家人。國家危難之際,你們可以挺身而出。說真的,我確實很感動。你們的那些成果,我也看到了。好,滅了鬼子士氣,漲了國人威風。我在想啊,如果六萬萬個中國人都跟你們這樣,小鬼子還敢如此猖狂嗎?”
“實話告訴你,在此前,我已經在談判桌上拒絕了日本人的一切不平等條約,我就是要讓他們知道,只要東北這片土地上,還是我張家人做主,就娘希匹的別他媽胡來!”張作霖怒氣衝衝的說道。
“大帥,我相信,中國人會團結起來的。”張鶴生說道。
“嗯,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可以看到這一天。”張作霖憧憬:“對了,上車前我好像問過你名字,和我還是本家,叫張鶴生吧?”
“對,大帥記性好。”張鶴生笑了。
“等以後趕跑了小日本,我就去江南看風景,遊山玩水。到時候你得儘儘地主之誼,請我喝酒纔對。到時候,不管什麼身份,多拉幾個酒量好的兄弟,咱們一醉方休。”張作霖大咧咧的說道。
“好,一醉方休。”二人擊掌爲誓。
火車的鳴笛聲嗚嗚而響,劃破曠野。
片段慢慢破碎,張鶴生也終於有了記憶:“沒錯,那眼神,那氣勢,是張大帥!”
沙發上的衆人齊刷刷站了起來,一個個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這個瘋子,竟然真的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了?曾養甫更是直接引發了哮喘,趕緊拿出藥瓶,取出兩粒來吞服了下去,只是關瓶蓋的時候手一鬆,整瓶子藥都掉在了地上,到處亂彈。
只有戴笠,輕輕的舒了口氣。
意料之中,又仿若在意料之外。
“我好像做了一個夢,好像睡了很長時間,你們……你們是誰?”張鶴生拾起了地上的相片,看了看戴笠,又看了看大廳裡陌生的面孔,面露狐疑之色。
“鄙人戴笠,字雨農。”戴笠微笑着看着他,說道。
“戴笠?”張鶴生眉頭一挑,眼睛眨了下:“軍統的那個戴笠?”
“正是!”戴笠點頭。
“幸會!”張鶴生雙手抱拳,如古人般對戴笠行了一個禮:“現在我有許多問題,希望你能給我解釋清楚。第一:我不是在皇姑屯的列車上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第二,你找我又有什麼事兒?”
“我現在大腦一片空白,好多東西,似乎發生過,但就是記不起來了。”
張鶴生現在一點都不瘋了,思路異常地清晰。
“你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是我叫人把你請來的。另外,當時的你並不在什麼皇姑屯的列車上,而是在青山療養院。”戴笠說道。
“青山療養院?”張鶴生一愣:“那是做什麼的?”
看他那錯愕的表情,還真是不知道,並不是大智若愚,或者裝傻充愣。
“簡而言之,就是精神病院。”
“我……我在精神病院?我在精神病院做什麼,多久了?”張鶴生瞪大了眼睛。
“不多不少,正好十年。”戴笠言簡意賅。
“什麼?十年!!!”張鶴生大吃一驚,嘴巴都合不攏了。
“那張大帥呢?他在哪兒,我要去見他。”
“他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戴笠淡淡的說道。
“不可能,你在騙我!張大帥是不會死,張大帥是不會死的!”張鶴生兩眼充血,嘶吼一聲就抓住了戴笠的衣領,把他整個人揪了起來。看到這一幕,旁邊的曾養甫生怕戴笠受到損傷,剛要上前,卻被戴笠一手揮退。
“我沒必要騙你!”
戴笠就這樣默默地和張鶴生對視着,處變不驚。
“怎麼死的?你說!”張鶴生喘着粗氣。
“死在了皇姑屯,日本人下的手。”
“不可能,你又騙我!”張鶴生怒氣衝衝。
“我說了,我沒必要騙你。張作霖遇刺身亡,這是衆人皆知的事兒。不信,你出去隨便拉個人問問。看看是我在騙你,還是你自己騙自己。”戴笠說道。
“人,我肯定是要問的。你先說,現在是多少年?”張鶴生問道。
“一九三七年。”戴笠回答說。
“不,不,現在不是一九二七年嗎?”張鶴生面露驚詫。
“你進精神病院的時候,是一九二七年。這都十年過去了,你覺得,還是一九二七年嗎?”戴笠冷笑。
張鶴生呆滯的鬆開了戴笠的衣服,將他放了下來。看看屋子,再看看自己的衣服,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
“我做了十年的瘋子?”他空洞的眼神,求助般的瞥向每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