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下旬,慢吞吞連載的《倚天屠龍記》,終於迎來大結局。
這部小說的受歡迎程度,其實遠遠不如《射鵰》和《神鵰》。無論是郭靖的質樸,還是楊過的瀟灑,都要比張無忌的優柔寡斷更討喜。
倒是大結局黃衫少女的出現,給了讀者一點小小的驚喜,那居然是楊過和小龍女的後人。
讀者和批評家們,對《倚天》的惡評頗多,但喜歡和支持的也不少。
還在當小學教員和家庭教師,偶爾給報刊投稿賺外快的王度廬,就在《晨報》副刊上發表評論道:
“金勇或者說周先生的武俠小說,一向是萬人追捧的對象。但最近連載結束的《倚天屠龍記》,卻受到褒貶不一的評價,其中男主人公張無忌的爭議最大。有人說張無忌沒有個性,有人說他優柔寡斷,但在筆者看來,張無忌其實是個大智者。
《倚天屠龍記》所描繪的,並不只是血雨腥風的江湖,更是一副人間世情圖,隱隱透出四大皆空、衆生皆苦的意味,它追求的是人生的超脫。在各路勢力爭奪倚天劍和屠龍刀的過程中,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殺戮鬥爭無休無恥、恩怨是非無窮無盡,甚至連民族大義也是一種追求利益的手段,英雄熱血只不過是野心家追逐權利的工具。
從這些內容來看,《倚天屠龍記》甚至有影射現實的意味。晚清覆滅後的中國,豈不是元末亂世那般景象?
換做太平年間,張無忌可能只是安於現狀的庸人,但一腳踏入風雲際會的舞臺,自身肩負的血仇和責任推着他一步步往前進。整部小說最動人之處,在於張無忌沒有失去本心,他有仁者的天性。
你說他優柔寡斷沒有主見,我卻見到張無忌在大節大義上非常堅定……”
王度廬硬生生把小說跟現實扯到一起,他這篇書評引發了不小的反響。讀者們細細一想,可不是嗎?書中描述的元末亂世,跟如今的民國何其相似。
甚至有人想得更深,認爲周赫煊是在自比張無忌,對當前國家亂局感到厭惡。而最終朱元璋的出現,甚至在影射常凱申上臺,對常凱申的人品持懷疑態度。
好嘛,這就是過度解讀。
但沒辦法啊,周赫煊是大學者,除了基本學術專著外,《神女》、《狗官》都是現實題材作品。《倚天屠龍記》與前兩本武俠作品風格迥異,特別能讓人亂想,認爲周先生在情節當中隱藏了深層次的思想。
這也並非空穴來風,金庸的許多原著都暗藏私貨。其中要數《笑傲江湖》和《連城訣》爲最,完全可以當現實諷刺小說來看,把《笑傲江湖》影射的人物和事件全部寫出來,足以讓咱們這本書404完蛋。
《倚天屠龍記》結束後,緊接着連載的便是《蜀山劍俠傳》,李壽民的筆名仍舊叫做還珠樓主。
這筆名還是他女朋友孫小姐幫忙起的,說知道李壽民心裡還記掛着初戀明珠姑娘,取這個名字就當是紀念。
《蜀山劍俠傳》一問世,頓時驚爆了北方通俗小說圈子,不管是讀者還是同行,全部看傻了眼。
《射鵰》三部曲已經夠厲害了,《蜀山劍俠傳》居然還能另闢蹊徑,着墨於傳說中的劍仙、劍俠,讀起來仙氣渺渺,讓人有出世之感。
……
《大衆》副刊編輯部。
周赫煊走進主編室笑問:“雨森先生,工作還習慣吧?”
“有什麼不習慣的?我以前就辦過雜誌。”吳宓道。
周赫煊說:“您一個大學者,跑來文學副刊做主編,實在是屈才了。”
吳宓擺手道:“無妨,搞了好些年學術研究和教育,現在正好停下來歇歇,換換腦子也好。”
“那就有勞了。”周赫煊說。
其實兩人都明白,《大衆》副刊的主編職務,對吳宓而言只是個過度。
這種工作留不住大學者,歷史上的吳宓在《大公報》副刊僅工作一年半,便辭職赴歐遊歷去了,回國後直接到清華大學擔任系主任。
就連沈從文也是留不住的,前陣子胡適當了中國公學校長,寫信邀請沈從文去那邊做老師。沈從文當時兼任着《大衆》主編,事情太忙抽不開身,礙於和周赫煊的交情才暫時留下。
沈從文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繞,見到周赫煊便把實情說出來,並表示他在《大衆》副刊再幹半年,明年就要去上海的中國公學當老師。
周赫煊也不好挽留,如果歷史沒有改變的話,沈從文會在學校玩師生戀,把美得冒泡的富家千金張兆和追到手。
張兆和屬於校花級人物,而且出身富裕家庭,身邊追求者衆多。她甚至把追求者們編號,稱爲“青蛙一號”、“青蛙二號”、“青蛙三號”……
沈從文長得不帥,出身貧寒,身無餘財,性格木訥。按照張家二姐的話來說,沈從文只能排爲“癩蛤蟆十三號”。
但沈從文愣是癩蛤蟆吃到了天鵝肉,每天寫一封情書狂轟濫炸,煩得張兆和只能拿着情書去找校長鬍適理論。
二人對話如下——
張兆和拿出信:老師總對我這樣子。
胡適:他非常頑固的愛你。
張兆和:我很頑固的不愛他。
胡適: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說說,做個媒。
張兆和:不要去講,老師不應該這樣。
沈從文就這麼整整寫了三年情書,張小姐終於投降了,兩人後來幸福美滿地過完一生。
所以說,男人在面對女神的時候,不管自身條件再糟糕,千萬不要還沒開始就放棄。嘗試着追求總是有希望的,萬一瞎貓碰到死耗子呢?
周赫煊在編輯部賺了一圈,跟吳宓、沈從文、鄭證因等人都聊了幾句,便準備閃人前往廣播電臺。《大衆》副刊有吳宓這尊大神坐鎮,他可以放心大膽的當甩手掌櫃。
就在周赫煊準備下樓時,胡政之突然過來叫住他:“社長,有個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周赫煊問。
胡政之說:“盜挖清東陵的主犯找出來了,是軍閥孫殿英。”
周赫煊早特麼知道是孫殿英乾的,他問道:“怎麼了?”
“這個不好報道,”胡政之頭疼地說,“譚溫江和黃百川在北平幫孫殿英銷贓被抓,但沒幾天就無罪釋放,好像是常凱申下的命令。如今各地報紙都對此事諱莫如深,《大公報》擅自報道的話,恐怕會引起常凱申不滿。就算要報道,也不能提孫殿英的名字。”
這裡面就牽扯到派系爭鬥了,在前些日子的分贓大會當中,北方基本確定爲閻錫山和馮玉祥的地盤。而孫殿英呢,卻是被常凱申收編的,屬於常凱申在北方的一顆釘子。
孫殿英絕對不能倒,這跟他用盜挖出來的乾隆御用寶劍賄賂常凱申無關,純屬政治上的考量。
也正因如此,清東陵慈禧和乾隆的墳被挖,這件新聞上月中旬就被曝光,但在報紙上卻一直見不到孫殿英的名字。以溥儀爲首的遺老遺少,正上躥下跳地呼籲嚴懲盜墓賊,卻始終不知道是誰幹的缺德事兒。
周赫煊想了想,笑道:“那就不用實名,簡稱孫姓軍閥吧。”
“孫姓軍閥?”胡政之大笑起來,“哈哈,此計甚妙!”
廢話,當然妙了。
後世的八卦小報上,各種“x姓女星”、“y姓鮮肉”,既讓讀者能夠意會,又避免了被人起訴的可能。
雖然被挖的是滿清皇室的陵墓,但這種事情還是得聲討。孫殿英盜取的那些陪葬珍寶,很大一部分都流失海外或者毀於意外,報紙披露出來後,能挽回一件是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