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如今不在柏林,他跟妻子和兩個繼女,剛剛搬進波茨坦鄉下的卡普斯小屋裡。
起因是這樣的,去年愛因斯坦50歲大壽。柏林政府承諾要修建一座別墅,送給愛因斯坦做生意禮物,但相關部門對別墅的造價爭論不休,最終這個計劃只能作廢。
愛因斯坦生氣之餘,乾脆自己出錢在卡普斯買了塊地,並委託建築師康拉德建造了一棟避暑小屋。
“嗯,這裡很不錯,”愛因斯坦打量着剛剛修好的木質小別墅,對康拉德道,“你的作品讓我非常滿意。”
康拉德只是位年輕的建築師,面對大科學家時非常恭敬,微笑道:“這是我的榮幸,愛因斯坦先生。”
妻子艾爾莎從屋裡走出,挫折雙手道:“可惜這裡太冷了,烤着火爐都能把人凍僵,只能作爲避暑的所在,冬天最好還是別住這裡。”
愛因斯坦說:“這裡離柏林太遠,當然不可能長住,我們過兩天就回去吧。”
就這樣,周赫煊在柏林大學都講學結束了,愛因斯坦才帶着妻女返回柏林。他的終身私人秘書海倫·杜卡斯,拿着五封信函過來說:“先生,這是最近幾天的信件。”
愛因斯坦首先拆閱了比利時女皇的來信,接着又閱讀其他幾位科學家朋友的來信,最後才拆開中國駐德使館發來的函件。
讀完信件後,愛因斯坦問:“這個周赫煊有什麼特殊來歷嗎?”
女秘書海倫回答說:“周赫煊先生是中國的著名歷史學家和文學家,他準確預言了美國大股災和經濟危機,他的小說剛剛獲得了法國龔古爾文學獎,他去年還提名了諾貝爾文學獎。我個人認爲,值得一見。”
“那你幫我安排。”愛因斯坦沒有太在意,拿出空白信紙給比利時女皇回信。
事實上,自從愛因斯坦出名以後,這十多年來,經常有人想要拜訪他。不過愛因斯坦還是很挑人的,去年一整年,他只見了比利時女皇和法國數學家阿達馬。
最有趣的是和阿達馬的交流,一個偉大的物理學家和一個偉大的數學家會面,他們談論的主題居然是“戰爭與和平”。
三天後,愛因斯坦在柏林的居所裡,會見了前來拜訪的周赫煊。
“你好,愛因斯坦先生。”
“你好,周先生。”
兩人握手互相問候,然後各自坐下,好奇地打量着對方。
愛因斯坦的繼女瑪戈端來兩杯咖啡,微笑着對周赫煊說:“請慢用。”
至於女秘書艾倫,則坐在旁邊,準備簡要記錄兩人的談話內容。
周赫煊忍不住多看了瑪戈兩眼,並非他對愛因斯坦的繼女有興趣,而是想起後世流傳的那些八卦。
傳聞,愛因斯坦離婚後,一度糾結於該娶表姐兼堂姐,還是該娶表姐的女兒。表姐是建議他取女兒的,但愛因斯坦感覺影響不好,最後還是把表姐給娶了,並和兩個繼女一起居住。
愛因斯坦此時在柏林還有個長期情婦,那個情婦正是繼女瑪戈的閨蜜,私生活說起來似乎顯得很亂。
周赫煊收回目光,對愛因斯坦說:“很榮幸能跟您當面交流。”
愛因斯坦笑道:“你們中國的學者,好像都是這麼年輕。”
周赫煊把這句話理解爲輕視,立即回道:“你創造‘奇蹟年’的時候,也很年輕。”
“哈哈,你說得很對,年輕不是罪過,而是一種資本,”愛因斯坦聽出周赫煊的不滿,改變態度道,“抱歉,可能我剛纔措辭有誤。幾年前我去上海的時候,就遇到好幾個中國學者,他們都非常年輕。我還記得有個叫張君勱的年輕人,他跟我討論了社會主義。”
不僅有張君勱,周赫煊的另一位朋友張季鸞,也是當年陪同接待愛因斯坦的人。
周赫煊問:“您對中國印象如何?”
愛因斯坦想了想說:“很複雜。”
“複雜?”周赫煊道。
愛因斯坦回憶說:“當時我走進上海的某條街道(南京路),路上全是熱情的青年學生。他們臉上寫滿了狂熱,甚至用雙手把我舉起來,這是我在其他國家從沒有受到過的待遇。他們顯然很尊重和熱愛科學,而我在那一刻成爲了科學的化身。從這點來說,中國是一個蘊含巨大潛力和希望的國度。”
周赫煊問:“還有呢?”
愛因斯坦繼續道:“我喜歡中國的藝術,我在上海聽了東方傳統戲曲(崑曲),雖然不知道演員在唱什麼,但感覺非常享受。還有一位叫王震的中國畫家,邀請我去他家裡作客,並送給我一幅中國畫。不管是藝術,還是科學,中國都留給我很好的印象。讓我心情糟糕的,是中國人的生存狀況。上海的歐洲人和中國人,社會地位有着明顯的差別。歐洲人形成了一個統治階級,而中國人則是他們的奴僕。當我給一位中國服務生小費時,可能是給得太多了,他激動得當場給我跪下磕頭。你知道嗎?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回到了中世紀。中國人給我的深刻印象,就是一個受折磨的、魯鈍的、未開化的民族,跟這個國家的偉大文明的過去毫無關係。他們是淳樸的勞動者,在勞動中掙扎着活着,顯得那麼愚昧而頑強。”
周赫煊做爲21世紀的穿越者,他對此很有感觸,因爲這也是他剛穿越時的感覺,苦澀道:“中國人正在抗爭,前兩年北伐戰爭的勝利,雖然對中國社會沒有太大改變,但總體上是朝着好的方向在發展。”
愛因斯坦說:“所以我特別能理解你們的革命,中國正在一次次革命中覺醒。”
周赫煊笑道:“聽說你是蘇聯的忠實擁護者?”
“是的,蘇聯是個神奇而偉大的政體,列寧也是最偉大的革命家。”愛因斯坦還真是列寧的腦殘粉。
周赫煊問:“那你對列寧在困難時候,承諾歸還中國領土和特權。卻又在解決國內矛盾後,翻臉反悔,拒不歸還中國的中東路怎麼看?”
“有這種事嗎?”愛因斯坦愕然。
“當然有,”周赫煊詳細說道,“在1919年和1920年,蘇聯內憂外患時,列寧希望得到中國政府承認,多次答應歸還中國的中東路。但僅僅時隔一年,列寧掌控了蘇聯的大局,他就刻意迴避以前的外交聲明瞭。至今爲止,蘇聯仍在中國東北擁有特權。前幾個月,中國人想要收回這些特權,蘇聯動用了數萬人的軍隊,悍然越境入侵中國。”
愛因斯坦對此並不瞭解,他印象中的蘇聯完美無缺,周赫煊的話讓他感到疑惑而失望。
沉默片刻,愛因斯坦說:“對於中國遭遇的不平等,我感到非常同情,我也希望地球上不要再爆發戰爭。”
做爲一個反戰主義者,愛因斯坦萬萬想不到,他對世界和平的最大貢獻,將會是研究出原子彈。
“咱們換個話題吧,不然顯得太沉重了,”周赫煊笑道,“聽說你正在跟哥本哈根學派展開論戰?”
愛因斯坦驚訝說:“你對物理學也有研究?”
周赫煊笑道:“純屬外行,只是很感興趣而已,我前段時間還寫了一部科幻小說,馬上就要在美國出版了。您真的反對量子理論嗎?”
“不存在反對,只是量子理論缺乏完備性和實在性。在無法解開謎題之前,量子理論只能作爲一種臨時方案,而哥本哈根學派的科學家,卻要把臨時方案當做科學真理,這是我絕對無法接受的,”愛因斯坦笑道,“科學理論應該是確切的、完備的,你能接受宇宙是上帝擲骰子的結果嗎?”
周赫煊突然想起那只有名的“貓”,他說:“愛因斯坦先生,能否做這樣一個實驗。把一個輻射源、一個記錄輻射粒子的檢測器、一瓶毒藥和一隻活貓,裝進一個封閉的匣子裡。檢測器的打開時間,盡足以使輻射材料中的一個原子,以百分之五十的機會發生衰變,同時檢測器會記錄下這個粒子。如果檢測器確實記錄下這個時間,那麼裝毒藥的瓶子會被敲碎,貓就會被毒死;否則,貓將活着。我們在未打開匣子進行觀察前,我們是無法知道實驗結果的,輻射發生的可能性是一半對一半,它既是衰變的,又是不衰變的,毒藥瓶既是打破的,又是不打破的。更離奇的是那隻貓,它既是死的,又是活的。在匣子外的我們看來,這個貓究竟該處於什麼狀態呢?”
愛因斯坦最初沒把周赫煊的話當回事,但當他聽到一半時,眉頭突然緊皺起來,臉色也隨之變得很精彩。
“周先生,請稍等,容我思考片刻。”愛因斯坦閉上雙眼。
“沒問題。”周赫煊笑道。
愛因斯坦足足思索了十多分鐘,突然睜眼讓女秘書拿來紙筆,在小本子上寫下“輻射粒子振幅”、“1/√2”、“∣ψ>=1/√2{∣死>+∣活>}”等字樣。
接着又是一連串的符號和數字,周赫煊看得頭昏眼花,不知道愛因斯坦在幹嘛。
足足等待十多分鐘,愛因斯坦把筆一扔,笑道:“哈哈,周先生,非常感謝你的提醒。你這個關於貓的實驗,是反駁哥本哈根學派最有力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