瀋陽。
曾經的大帥府,如今已經變成東三省總司令府邸。
張學良和周赫煊在這裡密談了兩天,沒人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但根據副官秘書胡若愚幾十年後的回憶錄表明,“司令的情緒非常低落,臉上帶着些迷茫和決絕,隨即他召集了心腹開會”。
其實張學良和周赫煊談話的內容很簡單,歸納起來無非三點:第一,暗中排查監視疑似漢奸分子;第二,時刻防範關東軍入侵;第三,隨時準備轉移軍事物資。
這些安排都需要早作部署,否則事到臨頭肯定慌亂無序。
而且,周赫煊千叮呤萬囑咐,絕對不能一槍不發就放棄東北,也不要對日本的入侵抱有僥倖心理。關東軍只要敢殺過來,就狠狠地打回去,剛開始日軍數量不多,是肯定能打贏的。
至於日本增兵以後,能守則守,不能守就邊打邊撤。撤之前儘量轉移物資和百姓,絕對不能把日本關東軍養肥,並要儘可能的讓日寇付出代價。
張學良滿口答應下來,還親自把周赫煊送出大門。但他被呼嘯的寒風一吹,腦子突然“清醒”過來,感覺跟周赫煊的這次密議有些匪夷所思。
現在還看不到日軍入侵東北的跡象,一切都只是周赫煊的猜測而已,如果周赫煊猜測失誤呢?
張學良回想起這兩年周赫煊料事必中,難免又心中忐忑,害怕周赫煊再次一語成箴。
必須早作準備!
張學良連夜召集心腹開會,周赫煊只給他定下大方略,細節操作必須要花費心裡來執行。
晚上九點,陸陸續續有人冒着風雪,來到張學良的總司令府。
爲首者叫王樹翰,肥肥胖胖的中年人,穿着棉襖,歪戴圓帽,活像個南北奔波的江湖人。他是張作霖留下的老人,做過省長、管過財政,現在是張學良的秘書長。
坐王樹翰旁邊的叫鮑文樾,滿族人,少壯派軍官,如今是東北軍的參謀長,相當於張學良的首席軍師。嗯,又是個未來的漢奸,西安事變後就投了汪僞政府。
再下首的青年叫王以哲,如今職務並不高,只是東北軍的旅長而已。但他極受張學良器重,四年之內連升五級,正在幫張學良訓練有思想、有文化、有信仰的新軍。此人幾年以後,就會秘密加入紅黨,在西安事變中起到重要作用。
只看這三人,就知道東北軍的成分有多複雜:一個是前清舉人,一個是未來漢奸,一個是未來紅黨。
東北軍能夠扛得住日軍進攻嗎?
連張學良的參謀長都心思叵測,屬於隨時會當漢奸的滿族軍官。這仗要是真打起來,估計東北軍剛制定出來的作戰計劃,日軍馬上就能獲得詳細情報。
周赫煊都不好明說,難道直接給張學良講:啊,你的參謀長是個漢奸胚子,趕快把他拿下吧!
這話說出來誰信?
張學良可是把鮑文樾視爲心腹,怎麼可能聽這種捕風捉影的事。
除了這三人以外,被喊來議事的還有副官秘書朱光沐。此人表面上是貼身秘書,但卻負責着東北的對日情報工作,屬於張學良秘不可宣的心腹。
張學良緩緩走進議事廳,四人立即起身道:“司令!”
“都坐吧。”張學良擡手示意。
王樹翰資格最老,問道:“不知司令深夜召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南北之事,汪兆銘、閻錫山邀我去北平,商議聯合反蔣事宜,”張學良沒有說出真正目的,他問道,“東北現在財政情況如何?”
王樹翰苦笑道:“糟糕透頂。老帥前些年打仗,把東北的底子都打光了,一直沒有緩過勁來。去年咱們又和蘇聯人打,靡費財力無數,如今政府發不起薪水,軍隊開不出軍餉,度日如年啊!司令,至少兩年內絕對不能動兵,否則要把三位財政廳長逼得自殺。”
“是啊,沒錢可怎麼打?”張學良嘆息說。
鮑文樾做爲少壯派參謀長,他是想打仗的,慫恿道:“司令,眼下中央和地方鬧矛盾,正是我們東北的好機會。不如答應了北平反蔣事宜,爲地方軍閥壯壯聲威,攛掇閻錫山、馮玉祥跟老蔣開戰。我們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在背後看熱鬧,不用花一兩銀子。如果戰事一面倒,我們立即宣佈站在勝利者那邊。如果戰事陷入僵局,我們正好坐收漁利,誰給的好處大就幫誰。說不定,咱們東北軍還能再次入主中原呢!”
王以哲不滿道:“鮑參謀長,你這是腐朽軍閥做派,把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置於何地?”
鮑文樾懶得跟王以哲辯論,他笑着說:“司令,當初的北伐戰爭,除了常凱申之外,誰獲利最大?”
“閻錫山。”張學良脫口而出。
“正是!”
鮑文樾道:“我們就是在效仿閻錫山故技,這場仗打下來,說不定東北軍最佔便宜。”
張學良不置可否的點頭,鮑文樾所出的主意,正是周赫煊給他的第二個選擇。
這個策略很有張作霖的行事風格,王樹翰贊同道:“我認爲鮑參謀長說得很對,東北軍不需要去蹚渾水,望風觀戰即可。拿到好處才能出兵,正好可以解決東北的財政困難。”
張學良突然問朱光沐:“日本人最近有何動向?”
朱光沐說:“日本國內情況很糟糕,到處都有工廠和公司倒閉,許多鄉村的老百姓已經開始賣兒賣女了,這對我們來說是個好消息。但值得憂慮的是,早在十年前就開始刊印的《日本改造法大綱》,如今再次被翻出來,甚至在街頭公開發放,很多日本年輕人叫囂着要武力征服滿蒙。”
“關東軍呢?”張學良又問。
朱光沐回答道:“關東軍最近倒沒有什麼異動。”
事實上,關東軍此時已經在開始謀劃了,只不過還沒有具體的作戰部署。在“九一八事變”爆發的10個月以前,日本關東軍就已確定柳條湖爲挑事地點,又過了兩個月,制定出柳條湖事件的概略設想,並花四個月時間制定詳細計劃。
所以說“九一八事變”並非偶然,日本關東軍爲此謀劃了近一年時間。只要關東軍挑起事端,不管成不成功,日本陸軍部都有辦法獲得天皇支持。
張學良問鮑文樾:“你說一旦東北軍入關,日本人會不會趁虛而入?”
“怎麼可能?”鮑文樾笑道,“老帥入關好幾次,日本人要動手早就動手了,何必等到現在。”
王以哲不確定說:“關東軍應該不敢貿然入侵吧。”
王樹翰也說:“日本人肯定不敢打,他們現在國內一團糟,哪有那個力氣。”
朱光沐說:“我同意王廳長(秘書廳廳長)的看法。”
張學良默然不語,他的心腹智囊團跟周赫煊意見相左,這讓他如何是好?
只能見一步行一步了,張學良決定秘密進行部署,因爲周赫煊告誡他東北軍內有很多日本間諜,此事不能宣揚開來。至少,東北的兵工廠、彈藥庫,以及飛機、坦克、軍艦等物資,比如要做好隨時轉移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