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啓超講完證婚詞,便獨自離場回家去了,連中午的婚宴都沒參加。他走以後,婚禮的氣氛才緩和了些,至少沒有先前那麼尷尬。
周赫煊卻在找尋胡適的身影,後世不是一直盛傳,這場婚禮的證婚人是梁啓超,而主持人是胡適嗎?他在現場找了半天,卻連胡適的影子都沒見着。
婚禮結束後,部分賓客告辭離開,剩下的人去酒樓吃飯。婚宴也就坐了兩三桌,顯得極爲寒酸。
擺酒的時候周赫煊趁機問道:“胡適先生沒來參加婚禮嗎?”
“他5月份就出國遊歷去了。”徐志摩解釋道。
周赫煊狂汗,網絡傳言果然不可信。還說什麼徐志摩的婚禮雖然尷尬,但在胡適妙語如珠的主持下,最後還是歡喜熱鬧辦完,騙鬼呢!
不過胡適確實是徐志摩和陸小曼的介紹人,俗稱媒人。
這個媒人得打引號,只是一種職務而已,在中國的婚禮當中不可或缺。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從先秦時代開始,沒有媒人的婚姻便被認爲不合禮法。
最嚴格的時候,無媒之婚甚至被定性爲私奔苟合。
梁啓超就是被胡適這個媒人,硬生生說服來當證婚人的,這纔有了今天空前絕後的發言。
相傳胡適有四大愛好,即:打牌、抽菸、酗酒和做媒。
他一生做媒(包括證婚、主婚)有150多次,堪稱民國第一紅娘。其中包括冰心夫婦,沈從文夫婦,胡適都有在其中牽線。
至於胡適愛打牌這點,從他的日記中就能窺見一斑,相信許多人都看過。
他的一本日記寫道:“七月五日,往暑期學校註冊,下午打牌。七月六日,暑期學校第一日,化學,打牌。七月七日,上課,打牌。七月八日,無事,打牌。天稍稍涼矣。”
另一本日記又寫:“七月十三日,打牌。七月十四日,打牌。七月十五日,打牌。七月十六日,胡適之啊胡適之!你怎麼能如此墮落!先前訂下的學習計劃都忘了嗎?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七月十七日,打牌。七月十八日,打牌。”
其實看民國大師們的日記很有意思,比如國寶級學術泰斗季羨林先生,他的日記就足夠真性情。後來整理出版日記時,編輯勸他刪掉部分內容,季羨林先生的回答是“一字不改”。
出版社編輯認爲需要刪除的內容有這些——
“9月11日,我的稿子還沒登出,媽的。”
“9月23日,早晨只是上班,坐得腚都痛了。”
“12月21日,說實話,看女人打籃球……是在看大腿。附中女同學大腿倍兒黑,只看半場而返。”
“4月29日,因爲女生宿舍開放,特別去看了一遍。一大半都不在屋內。”
“3月13日,沒做什麼有意義的事——媽的,這些混蛋教授,不但不知道自己泄氣,還整天考,不是你考,就是我考,考他孃的什麼東西?”
“5月17日,我今生沒有別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幾個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觸。”
季先生雖然想多日幾個女人,但他在人品上是不可挑剔的,且與結髮妻子白頭偕老,遠比那些僞君子可愛得多。就像寫《厚黑學》的李宗吾,道盡人性黑暗、官場腐敗,自己卻待人真誠、兩袖清風。
周赫煊是真想結識這些名人,與他們當面把酒言歡。可惜胡適出國了,季羨林剛中學畢業,而李宗吾遠在四川。
閒話不說,回到正題。
周赫煊這一桌,坐的全是新月派詩人,包括饒孟侃、朱湘、梁實秋、樑鎮等人,乃徐志摩刻意安排的。估計他認爲周赫煊詩才出衆,跟這些詩人坐到一起有共同話題吧。
樑鎮咋舌道:“任公先生可真厲害,太不給面子了。要換做是我當新郎,今天還不得羞愧而死啊!”
“咳咳,慎言,”梁實秋提醒道,“今天是志摩的大喜日子,別提這種煞風景的事。”
朱湘舉杯道:“對對對,喝酒!”
衆人連忙碰杯,開始聊其他話題。
饒孟侃問道:“實秋,你在東南大學(南京大學前身)過得如何?”
“還不是老樣子,”梁實秋搖頭苦笑,“原以爲南方安定,可以安心做學問,沒想到還是要打仗。”
朱湘道:“你覺得革命軍北伐能成功嗎?”
“難說,”梁實秋道,“咱們那個孫司令(孫傳芳)又在擴軍備戰,聽說已經打了兩場,把革命軍打得很慘。”
樑鎮突然對周赫煊說:“周先生通曉政治軍事,對當下中國的局勢有何看法?”
衆人聞言都看向周赫煊,《大國崛起》一書讓他名聲大噪,似乎已經變成國際問題專家,軍事、政治無所不通。
周赫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笑道:“革命軍能否北伐成功,我不敢預料,但吳佩孚肯定是完蛋了。”
“怎麼說?”朱湘問。
周赫煊分析道:“北伐軍攻打湖南湖北時,張作霖和孫傳芳都在看熱鬧。現在吳佩孚主力部隊崩潰,那兩位大帥立即動手,而且都打着‘援吳’的名號。一個向兩湖進軍,一個向直豫進軍,明擺着是要趁機吞掉吳佩孚的四省地盤。吳佩孚同時面臨革命軍、張作霖和孫傳芳的三方進攻,他還能撐得住?”
樑鎮諷刺說:“這些軍閥可真夠黑的,當面好朋友,背後捅刀子,吳大帥這次可要認栽了。”
梁實秋冷笑道:“這年頭,只有卑鄙無恥的才能混得好,純良之人還是老實過日子吧。”
周赫煊突然蹦出來幾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黑白顛倒,不過如此。”
此言一出,滿桌子詩人全都看着他。
“怎麼,我臉上有花?”周赫煊開玩笑問。
梁實秋急切道:“周先生,你剛纔那兩句,能再重複一遍嗎?”
周赫煊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好句!”樑鎮拍手大讚。
朱湘也說:“這兩句,足可跟周先生的‘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相提並論。”
饒孟侃也說:“是啊,這兩句話深含哲理,妙手偶得,不可斧鑿。”
就在此時,徐志摩和陸小曼過來敬酒。徐志摩笑問:“你們在討論什麼呢,這麼高興?”
梁實秋指着周赫煊讚道:“剛纔周先生的兩句詩,真個是妙。”
“什麼詩?”徐志摩頗感興趣。
樑鎮念道:“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徐志摩琢磨片刻,連敬酒都忘了,高興地放下酒杯拉着周赫煊的手說:“周先生,這首詩你一定要給我,過兩天發表在《詩鐫》上。”
又來了,你老婆就在身邊,沒事碰我幹嘛?
周赫煊默默拖回自己的手,答應道:“可以,這首詩還有其他句子,吃完飯我就寫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