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是科舉考試的最後一關,不僅由皇帝親自擔任主考官,而且文武百官都要到場,向前來參加殿試的新科貢士行“注目禮”,排場非常之隆重。這是一種傳統,是皇家對天下讀書人尊重的體現,也是朝廷對天下讀書人的一種籠絡,武人可沒有這種待遇。
“此人就是徐五元?果然一表人才,氣度不凡!”
“嘖嘖,連中五元已經是前無古人,此子今日殿試若再登金榜之首,那就真正曠古絕今了。”
“據說此子還年未滿十八,可惜已經成親了,要不然倒是榜下捉婿的上佳對象,本官正有一女雲英未嫁!”
“嘿,都別瞎想了,楊閣老對此子不喜,狀元及第根本不可能。”
“咳咳,李兄慎言!”
徐晉無疑是今科舉子中名氣最響亮的一個,但絕大多數朝官還是第一次見到徐晉,此時都與身邊相熟的同僚低聲議論。
三百多名貢士目不斜視,在禮部官員的安排下分列好隊,然後有贊禮官上前,大聲宣新科貢士上前拜見皇上。
參拜皇上並不用進奉天殿,一衆考生就在殿外的丹陛上站定,按照贊禮官的指示跪倒,連拜三拜之後起身。
徐晉雖然站在最前列,但由於是在殿外,距離有點遠,再加上光線問題,只能隱約看到殿中龍椅上端坐着一個人形生物,應該就是朱厚熜那小子了。
參拜完皇帝后,殿試正式開始了,殿外的丹墀上擺了三百多張書案,一衆貢士按照會試排名落座,然後禮部官員開始下發考卷。
殿試很簡單,就是一道策論題,考究治事理政的能力,相當於現在的公務員考試,而且還是筆試面試一起考。當然,這裡的面試不是指當面詢問考究,而是看“臉”,長得英俊的加分,長得醜陋的減分,如果身有殘疾,那就對不起了,文章寫得再好也只能當陪襯的綠葉,在仕途上也難有發展,只能將就着混一輩子。
當然也有例外,譬如弘治十二年的殿試,原定浙江人豐熙爲第一名的,但因爲豐熙一隻腳微跛,於是弘治帝改點了相貌不俗的廣東南海人倫文敘爲狀元。但是豐熙的策問又答得非常出色,弘治帝十分欣賞,最後把豐熙點爲第二名,不過卻賜了同狀元及第,於是豐熙便成了副狀元,千古一例!
不過,豐熙雖然當了副狀元,但在仕途上混得卻是普普通通,最高只做到翰林學士(正五品),跛腿是拖累他的硬傷,身有殘疾想混到高層很難。
言歸正轉,徐晉拿到策問的考卷一看,嘴角不由抽了抽,不出所料,這道策問題果然與軍事方面有關。
“朕嘗聞黃河百害,唯富一套,賀蘭山以東,陰山之南,沃野千里,水草豐美……然武宗時期,爲韃旦鄂爾多斯部所佔,朕欲復之以振大明之威,敢問諸生,計將安出?”
朱厚熜出的這道策問題目長達五百字,概括起來就是:朕想收復被韃旦人佔領的河套平原,該怎麼做?
所謂河套平原指的就是黃河“幾”字彎和周邊流域,位於如今的內蒙和寧夏境內,乃黃河沿岸的沖積平原,面積達到二萬五千平方公理,地勢平坦,土壤肥沃,又有黃河灌溉之利,素有“黃河百害,唯富一套”的美譽,乃重要的糧食產地。
然而,在土木堡之變後,明朝逐漸喪失了對河套地區的控制,河套平原被蒙古人不斷蠶食,最後完全佔據。成化年間,明朝發動了紅鹽池之戰,一舉把盤踞在河套平原的蒙古人趕了出去,此後二十多年,此地區都在明朝的版圖之中。
但是,弘治正德年間,分裂的蒙古諸部逐漸被達延汗統一,黃金家族再次強大起來,屬下的鄂爾多斯部落在正德四年再次侵佔了河套平原,直到現在,長達十二年的時間,河套平原都在鄂爾多斯部的控制之下。
眼下明朝國力衰落,兵備廢馳,想重新收復河套地區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所以滿朝文武都基本放棄了收復河套平原的念頭。
如今新君在殿試中出了這樣一道策論題,頓時讓衆考生精神大振。正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哪個少年不熱血?我泱泱華夏之邦又豈容夷族欺侮,犯我強明者,雖遠必誅!既然新君有雄心壯志,我等臣子自當輔之!
一時間,衆考生熱血沸騰,紛紛提筆疾書,把自己能想到的“復套”策略寫下來!
相比於一衆年輕考生的熱血,在朝的官員反應卻是冷淡多了,因爲他們都是明白人,以大明如今的國力,無論是經濟上,還是軍事上都沒有能力去收復河套。如今的達延汗統一了韃靼諸部,實力空前強大,大明現在採取防守姿勢都嫌侷促,哪還有本事把河套平原搶回來?
當然,小皇帝初登大寶,如今正是雄心勃勃的時候,楊廷和等閣臣自然不會掃他的興頭,所以拿到小皇帝所出的殿試考題後,他們連屁都不放便拿去刻印了。畢竟有雄心壯志也是好的,意、淫一下過癮並不妨事,真要動刀兵則萬萬不能。
徐晉倒是不急於動筆,反正考一天,日暮前交卷,時間大大的有,斟酌清楚再寫也不遲。
徐晉琢磨了半小時,直到理清了頭緒,這纔開始落筆答題。徐晉有着後世先進五百年的知識,再加上有史可參,其看問題的眼光自然不是同齡的古人可比的,他把“復套”的策略一條一條地寫下來,提出論點,然後充分論證,層次分明,條理清晰。
徐晉的“復套”策略分爲四步走,概括起來就是先搞經濟建設,軍事改革強軍,然後利用軍事和外交手段結合收復河套,最後是大量移民和推廣教化相結合……
徐晉正專心致志地答着題,旁邊忽然傳來一聲輕咳,下意識擡頭望去,頓時見到朱厚熜那小子穿着一身晃眼的龍袍站在案前,雙手背在身後,老神在在地審視着自己的考卷。
楊廷和、樑儲、毛紀、蔣冕四名內閣大臣亦步亦趨地跟在朱厚熜的身後。
徐晉作勢要站起來行禮,朱厚熜擺了擺手道:“徐生不必多禮,朕只是巡視一下,繼續答卷!”說完促狹地眨了眨眼,笑着往下一名考生行去。
楊廷和見狀暗皺了皺眉,更加堅定了把徐晉弄出京去的決心,倒不是他心胸狹窄,妒忌徐晉與小皇帝親近,而是有武宗這前車之鑑。
在楊廷和看來,武宗十四歲登基,正是好動貪玩的年齡,又被一羣獻媚奉承的太監誘導,這才誤入歧途的,其後又寵信佞臣江彬和錢寧之流,所以他絕不允許新君重蹈覆轍。
當然,在楊廷和眼中徐晉還算不得佞臣,不過卻被他歸爲“阿諛奉承”之流,首先,徐晉通過太監張忠獻佛朗機砲圖紙給武宗,上次又在行宮迎合新君,挑吮新君不按禮部章程進城登基。
所以在楊廷和看來,徐晉就是個投機取巧,慣會阿諛奉承之人,這種人留在皇帝身邊,遲早會變成沒原則,盅惑君上的佞臣,因此,他要防患於微然!
另外,楊廷和也是有私心的,他是三朝元老,先後輔助過弘治、正德父子二人,忠君思想深入骨髓,在感情上他自然希望嘉靖同意認弘治帝爲父,這樣弘治帝一脈的血脈纔不至於中斷。
而現在嘉靖還沒有同意,將朝臣決議的奏本留中不發,顯然是不想認弘治帝爲父。楊廷和擔心徐晉入朝爲官後,會左右嘉靖帝的思想,所以乾脆決定把徐晉打發到地方去任職。
按照慣例,殿試前三名是要當場授職進入翰林院的,所以徐晉絕對不能是三鼎甲,而二甲前十可以館選庶吉士,同樣進入翰林院,所以徐晉也不能進前十三。只有十三名打後,楊廷和纔有藉口把徐晉打發到地方去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