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在考場內巡了一圈便回到奉天殿中,又在龍椅上枯坐了片刻,無聊地打了幾個呵欠,最後在一衆太監侍衛的簇擁下襬駕回了後宮。
這邊皇帝前腳剛走,文武百官後腳便紛紛離場了,各自回到官署做事,畢竟殿試要考一整天,他們不可能在這裡站一天,走完形式自然就閃人了,只留部份監考官盯着。
此刻,左順門的東閣裡,以楊廷和爲首的十三名閱卷官皆齊聚於此。共計有:內閣四老(楊廷和、樑儲、毛紀、蔣冕)、吏部尚書王瓊、禮部尚書毛澄、戶部尚書楊潭、兵部尚書王憲、刑部尚書張子麟、工部尚書李鐩、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璟、右都御史張綸、翰林學士石珤。
在座十三人均是朝堂中樞的重量級人物,負責殿試的閱卷工作,所以此時都侯在東閣中準備閱卷。之所以稱爲閱卷,而不是評卷,那是因爲殿試的考官只有一個,那就是當今皇上,其他人都是“陪襯”,只有權閱卷,最終評定名次的是皇帝。
楊廷和乃首席閱卷官,所以此時坐在首位,緊接着是樑儲、毛紀和蔣冕,第五位是史部尚書王瓊、第六位纔是禮部尚書毛澄。
史部主管官員的考覈、升降、任命,所以在六部之中權力最大,史部尚書地位也最高,當然,禮部也不弱,禮部尚書是入閣的跳板,所以單從地位上來講,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可以分庭抗禮。
吏部尚書王瓊約莫六十許歲,闊口高鼻,眼睛有點倒三角,看着很有殺氣,此時捋着須笑道:“諸公以爲,今科狀元會花落誰家呢?”
王瓊前年還是兵部尚書,在寧王造反後,時任吏部尚書的陸完由於私通寧王被拿下,貶到福建靖海衛充軍去了,王瓊因此升任史部尚書,而原兵部左侍郎王憲接任兵部尚書一職。
王瓊此人很有才能,在任兵部尚書時立下不少功勞,極受正德器重,加封他爲太子太師兼少師,榮寵一時。不過,王瓊爲人圓滑變通,善於結交權貴,在江彬和錢寧兩個佞臣的面前也是畢恭畢敬的,由此得到施展才乾的機會,他遞上去給皇上的建議、請求一經提出就能得到批准,他能在兵部多次立功,也是藉助了江彬等人的力量。
正因如此,王瓊爲朝中的清流官員所不喜,譬如翰林學士石珤等便十分鄙夷王瓊的爲人。正所謂廉者不受嗟來之食,作爲讀書人,又豈能爲了前程而催眉折腰討好佞臣權奸?
正好眼下在場的十三名閱卷官,大部份都是清流官員,包括內閣四老,區別就在於脾氣臭,還是脾氣溫和。次輔樑儲乃清流中的溫和派,而石珤則是清流中的臭脾氣代表。
所以,這時王瓊開口問誰會是今科狀元,竟然沒人接茬,一時間,氣氛頗爲尷尬。幸好王瓊曾經的老部下王憲還算給面子,連忙圓場道:“今科還是有不少人才的,上饒徐晉、河北楊維聰、浙江陸鈛、鉛山費懋中均是一時才俊,狀元估計會在這些人中產生。”
話音剛下,石珤便冷哼一聲道:“徐晉不行!”
正如石珤鄙夷王瓊的圓滑世故,王瓊也十分瞧不起石珤的迂腐古板,聞言立即反詰道:“徐晉爲何不行?論文才,此子連中五元,前無古人;論武略,此子在平定寧王之亂中的表現可圈可點。如此允文允武的人才百年難得一遇,而且相貌堂堂,如何當不得狀元?”
石珤冷然道:“此子沒有氣節,投機取巧,阿諛奉承,與某人乃一丘之貉!”
王瓊不由大怒,石珤雖然沒有直接點名,但分明是在映射自己,沉聲喝道:“石珤,你說誰是一丘之貉?”
石珤夷然不懼地道:“說誰誰心知肚明!”
王瓊那三角眼圓睜,驀地站起來,擼起衣袖便欲上前海扁石珤,後者也騰的站起來準備迎戰!
不要奇怪,這是明朝文官的傳統,官員之間政見不合互噴是常事,急起來連皇上都照噴不誤,噴得急眼甚至動手幹架。譬如弘治年間,內閣首輔李東陽便在弘治帝面前,奪了殿前金瓜武士的兵器追打壽寧侯張鶴齡,可惜年老體衰,人沒打着,反而被壽寧侯踹了兩腳。
這時王瓊站起來欲幹架,旁邊的內閣大學士蔣冕連忙阻攔道:“晉溪(王瓊的號)別衝動,有話好說!”
楊廷和沉聲喝道:“坐下,你們均是朝廷重臣,如此粗魯成何體統,真個有辱斯文!”
楊廷和乃內閣首輔,自新君登基後更是威望更盛,他這一發聲,王瓊也只能憤然坐下。於是一場文官之間的“全武行”就這樣被楊廷和壓下了。
領袖之所以是領袖,因爲他有足夠的才能、魅力和威望,讓周圍的人團結在他身邊,唯他馬首是瞻。如今的楊廷和就是朝臣的領袖,說一不二!
……
隨着時間的推移,日漸正午,已經有答題快的考生交卷離開了。
殿試的考卷處理流程與會試不同,它不用重新抄錄校對,只是把名字彌封好,立即就送到東閣中讓閱卷官審閱打分。所以,閱卷官如果認得考生的筆跡,要作弊很容易,若有必要,負責收卷的官吏也可以偷偷地把考生名字告訴閱卷官,這就是所謂的鑽規則空子。
或許有人會問,爲何殿試的名次相比會試變動不大?
原來,殿試成績出來後,還會參考會試的成績,譬如原來會試三甲前列的考生,如果殿試策問答得非常出色,可以升到二甲之末,再想更進一步不可能,同樣,如果原來是二甲前列的,殿試成績優秀,也可以衝一下三鼎甲。所以殿試的整體名次變化不會很大。
日漸西科,已經有近三分之二考生交卷離開了。徐晉這時也答完題,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這才舉手交卷,立即有禮部的官吏上前,當着面彌封好,裝進專門的匣子,呈送東閣供閱卷官審閱。
徐晉交了卷,順着來路離開了皇城,發現費懋中、衛陽、黃大燦已經等已經在承天門外等侯了。
“子謙考得如何?”費懋中臉帶喜色,顯然發揮得很好。
徐晉微笑道:“尚可!”
老實人黃大燦十分老實地道:“在下對軍事方面鮮有涉獵,怕是沒機會進二甲了,倒是子謙擅長治事,又領過軍打仗,狀元非他莫屬!”
徐晉自問這道策論題確實答得非常好,撇開其他因素,估計很可能摘得狀元,但楊廷和是首席閱卷官,自己能進前十就不錯了,狀元更是連想都別想。
大師兄衛陽顯然情緒不高,吁了口氣地道:“總算考完了,走吧,咱們喝幾杯去,我請客!”
徐晉三人對視一眼,均點了點頭。
四人在明時坊找了家酒樓,這一頓,大師兄衛陽喝得酩酊大醉。
……
夜深了,皇城左順門處的東閣還燈火通明,十三名閱卷官員正在加班加點地審閱殿試考卷。
雖然後天才會放榜,明天還有一天的時間,但統共才三百多份卷子,十三人審閱,只要熬一下,今晚就能審閱完,早點完事早點休息,明天可以睡個懶覺。
約莫子時時分,三百多份卷子終於全部批改完,開始拆開彌封初步評定名次。
殿試評卷的方式是這樣的,十三名閱卷官交叉評分,分別用“○”、“△”、“\\”、“1”、“×”五種記號來評級,“○”表示優等,得“○”最多者爲佳卷,而後就所有卷中,選○最多的十本進呈給皇帝,欽定御批一甲第一、二、三名即爲狀元、榜眼、探花。
“不妥,楊閣老,本官認爲這份卷子的排名有待商榷!”吏部尚書王瓊忽然大聲提出了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