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天修消失了兩個月之後,尹薇如華天修所料,用威脅報復的語氣對袖珍說:“申袖珍,你生過孩子!”
袖珍篤定的說:“是,我正準備發佈這個消息。”
尹薇臉色煞白,怎麼也沒想到袖珍竟一點反駁的意思也沒有,還打算將這件事公佈於衆。
對袖珍來說,尹薇不是她的威脅了。她要面對的是黃立強。
當袖珍把親子鑑定報告書放在黃立強面前時,這個男人一向高深莫測的神色裡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震驚。
他粗糙的大手緩緩的拿起那份資料,袖珍看到頁邊在空氣中微微顫抖。其實,尹薇和他現在的身份,當一對父女是很般配的,他是多金的經紀公司老闆,她是當紅巨星,這樣的相遇相認,上哪兒找去?
“謝謝你。”黃立強聲音很渾厚,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吐字短促。他緩緩舒了口氣,像是,用盡了一生的時間。
“爲什麼告訴我這些?”黃立強問。
“我生過孩子,兩個。一個女兒,一個兒子。女兒出生四天就死了,兒子,直到去年我才見到第一面。”
袖珍像是在跟一個年紀相仿的人說這些話,她從來沒有在別人面前提過,她很詫異自己現在講起這些事的時候,語氣竟然可以很平靜。她沒有遺憾,沒有畏懼,也不再隱瞞。
黃立強認真的聽着,不愧是閱歷豐富的男人,他聽着她的闡述,依然面不改色,眼裡的光波瀾不驚。直到聽她講到孩子的父親是華天修,而華天修至今不知道他還有個倖存的兒子時,黃立強才流露出驚訝的表情。
也許此時的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阻止他詭計的人是華天修,爲什麼,華天修會做出那樣的犧牲,直到最後,連命都豁出去了。
他手裡攥着的拳頭很用力,因爲消瘦,手背上的青筋顯露分明,高高凸起,袖珍似乎能看到他手指上的毛孔都在擴張。最後,他用低沉的聲音說:“過去的事,從今天開始,既往不咎。”
他像是在承諾什麼東西,說的很有力。黃立強說了些話,讓袖珍覺得驚詫不已。
“華天修離開Winner,到失蹤,跟MG的張宇恆脫不了干係。我知道張宇恆對你一往情深,他做這些都是爲了挽回你。以後,若他有什麼地方爲難到你,可以跟我說。我雖然敵不過張氏家族,但他們也做不到翻手就能覆雲,我還是有些地方能幫到你的。”
“你爲什麼要幫我?”袖珍實在猜不出來,黃立強跟宇恆又是哪門子的關係。
“我被告玷污了江盈盈,可我對她從來不敢動非分之想。她是個令人着迷的人,是個……值得欽佩的女人。”黃立強說這些的時候,語氣變得很柔和,甚至帶着真誠。
“我跟前妻的婚姻是失敗的,活了大半輩子,直到認識江盈盈我才知道什麼是愛。我活得渾渾噩噩,她卻把我當成同事一樣看,一點也不嫌棄我身份卑微。我酗酒,喝得爛醉,最後胃出血了,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醫院,我才知道是她救了我。
那時,我們才見過兩次面,而她已經是個要生的人了。她在臨盆之際救了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恩情。孩子出生的時候,我是第一個看見的,比孩子的父親還要早看見。”
他說着這些,眼神都變得柔和,像在說着,初戀。袖珍滿腦子都是那個在報道上見過的女人,那個氣質清新,超塵脫俗的女子。而她就是華天修的母親。不知道爲什麼,聽到華天修出生時候的場景,袖珍心裡覺得特別親切,溫暖。
“那個孩子,叫華禹。我也是後來才知道,華天修就是小禹。那天晚上在酒店,我跟他交過手,看到他肩上有個特別的印記,我就起了疑心了。小禹出生的時候,背上也有個很像的胎記。”
袖珍知道那個胎記,就在華天修的肩胛骨上,像是道,細細的閃電。
“後來,我聽說《Gamer》的春節特輯在C城的雪山拍,我去做了調查,發現了小禹所在的別墅,而那套別墅,是江盈盈丈夫旗下的一處房產,雖然不是掛他的名,但江盈盈生前曾在那裡住過。小禹現在的父母,是他的叔叔嬸嬸,每年都會去打點房子。所以,我更加確信了華天修就是當年的小禹。”
原來,那套房子是華天修生父生前的房產。袖珍想起在別墅的最後一天,華天修讓傭人把東西都小心搬走,又吩咐人清理東西的情形。那天晚上,他很晚都沒睡,一個人拂着屋子裡的東西,那背影,很孤獨,很孤獨。
她此刻的心,就像那天晚上的房子,很空蕩,很空蕩。
“小禹的母親對我有恩,我卻因爲報復你傷害了小禹,當我想終止那些事時,一切都已經晚了。小禹一直想守護的人是你,如果MG和張宇恆對你不利,我絕對不會手軟。”
沒想到,這番談話下來的結果是,她跟宇恆的關係已經演變到這個程度,需要靠他人的關係來牽制。也許宇恆會想通,放下執念放下她,也許他不會就此罷休。他和她,將走到何種田地,她已經全然無知了。
還好,心裡住着那人,就不再覺得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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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薇沒有放過袖珍,知道袖珍的孩子是華天修的之後,她簡直要發瘋。
“我愛了天修哥7年,是你徹底把他毀了!你毀了他的事業,還毀了他的命!是你把他推下萬丈深淵!我什麼都得不到,憑什麼,你還能留住他的血脈!”
她拿起一瓶透明液體就朝袖珍潑了過去,袖珍本能的往後逃,就在溶液馬上要濺到她的時候,高夏及時擋在了袖珍前面。
高夏痛苦倒地的時候,慘叫聲近乎哀嚎。聽着什麼東西腐蝕的聲音,袖珍感覺心像玻璃狠狠摔碎。尹薇瞪大着雙眼,不可思議的看着高夏,臉上全是驚慌。
袖珍朝着尹薇就要開罵,卻見尹薇仰起頭來,笑得花枝亂顫,最後,喃喃自語:
“我來了,你在那裡不會孤單了……”
尹薇舉起手裡的瓶子,就要把剩下的溶液往嘴巴里面灌。袖珍意識到什麼,衝過去將她一把推開,瓶子砸落在地,流出的液體在地面上涌起一堆泡霧。
世間情爲何物,直教人忘記自己。
高夏臉頰三分之一的面積被那瓶叫硫酸的東西毀了。其實那天,是高夏出演的日子,他邀她提前來夏館看彩排,電話裡頭,他說:“這是最後一次。”
袖珍開車趕往片場的時候,根本沒注意到,高夏的車就在後面跟着,不遠不近,就像他下定的決心一樣,就那樣不遠不近的看着她。這對他來說,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約會。
袖珍的趕路被尹薇的電話中斷了,臨時轉移了地點。尹薇做出那樣危險的舉動時,高夏先知先覺衝了過去,誰也沒想到,尹薇會用這樣的方式報復袖珍。
黃立強動用了所有能用上的關係,保住了尹薇。雖然外界的議論聲難抵,但事態總算控制下來。他承諾請全世界最好的整容醫生,承擔一切賠償費用。可是,對於一個藝人來說,哪怕一點點疤痕,都是致命的傷。何況,那個傷是在高夏臉上。
黃立強請了催眠師幫尹薇進行心理治療。醫生說,她已經出現輕微的精神分裂病症,瞬時間的幻覺妄想促使她做出異常的舉動。
尹薇牴觸治療,最後醫生不得不使用鎮靜劑才讓她平息下來,黃立強至始至終沒有離開過一步。袖珍來見她時,她躺在病牀上,目光呆滯,看袖珍的眼神跟看任何一個陌生人沒什麼區別。她雙手合十放在腹上,寬鬆的病服使得她本來就消瘦的身子顯得更加單薄。
袖珍記得,尹薇剛跟她媽媽來她家的時候,就已經不喜歡自己。袖珍哄她,逗她,都無法跟她接近。或許,她跟她真的缺少緣分吧。
“夠了,尹薇。真的夠了。我什麼都失去了,沒有什麼值得你羨慕的。我7年的青春已經消耗殆盡,這些年,因爲我的執念,我錯過了所有的東西。如果你一定要跟我比,那你早就贏了。因爲我早就退出了。”
“贏了你,輸給自己又如何?”尹薇動了動嘴角,弧度小得幾乎看不到,她的聲音,也小的幾乎聽不到。
尹薇在Lina和醫生的陪同下去了韓國閉關,Lina說,那是尹薇最後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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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珍還記得,初次見他,他戴着一副墨鏡,金褐色的短髮,美妙的側臉輪廓在陽光的照映下令人怦然心動。他在衆多粉絲和記者的圍堵中慢慢前行,臉上的笑容邪魅得迷人。他跟所有的粉絲打招呼,他給所有的粉絲一一送簽名,就像,那天的陽光一樣,讓人難忘。
那時和高夏,鬧過幾次矛盾了?第一次,她就在他面前裸露了半個身子,還差點拒絕他的簽名。
後來,他就經常嫌棄她的樣子,嫌棄她的邋遢,不修邊幅,嫌棄她的髮型,嫌棄她在海邊曬得又黑又癟。
他們的認識,從無數次潑水開始……他說,女人是禍水,說的就是她。
她沒有禍水的傾城之貌,最後卻把他陷入殘局。
天賜的美貌,天生麗質的高夏,現在躺在牀上,臉頰上的傷痕,也許用一系列整容手術可以恢復,但多少會留下疤痕。
高夏睜開眼睛的第一句話是:“現在,我跟你在一起,是不是就沒那麼恥辱了?”
她破涕爲笑。一年多前她所認識的高夏回來了。可是,她知道的高夏,已經不止是一年多前那個高夏了。
整容手術很快就安排下來,高夏馬上就要去日本。走之前,他給袖珍寄了一首新歌的小樣,是那天出演之前打算唱的。歌曲的名字叫《花開一夏》,看到歌名的時候,袖珍有點詫異,這已經不是新歌了,是去年生日高夏寫給她的歌,只是後來陰差陽錯成了唱給蕭詩遷的歌。
只是,聽到陌生的歌詞和早已面目全非的旋律時,她才恍然領悟。
“不是因爲幸福才微笑,而是因爲笑了才幸福。
你的一笑,花開一夏。落花流水,開到荼靡。
花未凋零,已到彼岸。當記憶已成黑白,還能遙望你的笑。”
抒情搖滾,爵士藍調。
新聞的圖片裡,這個城市爲數不多的湖泊,淌滿了白色玫瑰。成千上萬朵,一朵一朵,全都漂向下游。攝影師將畫面拍得很美,湖面倒映月光,白色的花瓣上染上淡藍色的光斑,美到令人窒息。日期,是高夏約她去夏館的那天。
她還記得,第一次去夏館,館裡安靜得出奇,只有一位女服務員給她帶路。坐上電梯,來到圓形的甬道,眼前就是夜色下的玻璃落地窗,從那裡望下去,可以看到一景不染塵埃的湖泊。
這個喧囂到世俗的城市,在一個沒有節日的日子,開出盛典。似乎所有美好的東西,她都留不住,就連高夏的告別。
高夏上飛機之前,袖珍揮着淋漓大汗,拿到踏進進艙通道的特權,將他口罩摘下,給了他一個吻。他驚訝的看着她,眼底抹過一絲羞愧,然後,微微一笑:
“好好的時候要親不親,現在這個樣子倒投懷送抱,是審美有問題還是腦子有問題了?”
她覺得鼻子發酸,眼淚又要被逼出來了,踮起腳尖將他摟得緊緊,嘴裡說不上話。
高夏只是把手搭在她腰間,輕聲說:“知道了吧?有種喜歡,不是因爲想要得到。”
喜歡分很多種。那麼多人一直想要抓住的,終究都會失去。可是高夏,她再也不會失去。她仰着臉,最後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淌過那道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