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往事

067,往事

蘇漣漪的決定,改變了這位名爲錢匯的店小二的命運,錢匯做夢都想不到,因爲這名爲蘇漣之人,他在幾十年後富甲一方,成爲鸞國酒業的霸主。自然,這些都是後話。

錢匯是聰明人,漣漪只將前世在現代聽說過的各種跑業務、送回扣等事情挑了幾個講,錢匯馬上便舉一反三,明白了其中的道道。

倒不是說古代沒有送回扣,這“回扣學”可是從古到今傳承的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只不過古代不如現代這麼信息發達,這些道道,只有商人們才懂,老百姓們是不去關心的。

達成了協議,立了合同,簽了字,蓋了手印,一式兩份。

兩個時辰前,兩人還是陌生人,兩個時辰後,就成爲了合作伙伴,可以說,兩人都是有膽識之人。

只要錢匯辭掉百釀閣的工作,這合同便正式實施,蘇漣漪前三次供貨是先貨後款,三次以後皆是一手錢一手款。

兩人從商討到最後定合同,足足有兩個多時辰,已是夜半,錢匯起身告辭,便回了去。

蘇漣漪壓抑幾日的浮躁和驚慌,總算是平穩了下來,一時間興奮得不想睡,便坐在桌子前,掏處酒杯,搬上青斮酒,自斟自飲起來。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漣漪一頓,這麼晚了,會是誰?

“睡了嗎?”門外那人不問自答,是一道年輕男子的聲音,聲線很是好聽,清澈,隱隱還有些磁性。

漣漪一下子便聽出,竟是傍晚時跟着他糾纏的男子,眉頭一皺,這人怎麼知曉自己住在這?馬上恍然大悟,她在百釀閣曾經報上過自己的地址,“葉詞?”她問。

門外那人聽見自己的名字被記住,興奮異常,“是啊,蘇兄弟,是我啊,真巧,我就住在你隔壁。”

漣漪無可奈何,什麼叫“真巧”“住在隔壁”,兩人也不是在外巧遇,她還沒出房間,他就知道她住哪裡,自然是刻意搬到了隔壁。不過也算是“巧”,因隔壁那人應該是下午退的房。

若是平時,這樣的情況,蘇漣漪多半是要下逐客令的,但此時心情很高興,那種勝利的興奮即便是不找人分享,也希望有人陪她小飲幾杯。這葉詞雖腦子不正常,但人看起來還不壞,兩人也算是有緣。

開了門,一擡頭,一愣,因爲這葉詞哪還是下午那般邋遢又逍遙的樣子,只見他剛剛沐浴過後,身上帶了些許清香,頭髮略帶潮溼,整整齊齊束在金色發冠中,那發冠鏤空,浮雕了一隻抽象的麒麟,烏黑髮絲與金色發冠相配,很是尊貴。

其餘髮絲皆披在身後,絕無一絲亂髮擾在身前。

還是那張完美無缺的俊臉,因沒了面頰髮絲的遮擋,更突顯了其逼人的俊美。

漣漪的眉頭又一次一皺——病人的精神世界,正常人永遠不懂。

“進。”閃身將他讓了進來。

葉詞見這蘇漣明顯對自己和顏悅色,心情大好,心想肯定是換了新衣的原因,果然,人靠衣裝,以後可不能那麼邋遢了。

“來,我們喝一杯。”關上了門,漣漪到桌旁,取出一隻乾淨杯子爲其斟滿。

葉詞很給面子,端起杯就一飲而盡,“蘇兄弟這是有開心事?”他知道她是女子,卻第一次見這麼爽快的女子,本就身材高挑,一身利落男裝,辦事說話都毫無女子的矯揉造作,不得不說,他第一次見到如此女子。

“恩。”漣漪笑着點頭,“談了一樁帶有風險的大買賣,危急也總算是解除了。”長嘆一口氣,有些話,她不知和誰說,一直憋在心裡,很是難受。

和大虎?但那大虎有任務在身,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哪有心思操心她的事?當然,這些都是她的猜測,更多的,她不想與大虎有過多的牽扯。她與大虎,中間總是有那麼一層莫名的隔閡,也許是因彼此並未開誠佈公吧。

和蘇皓?算了吧,蘇皓老實迂腐,讓他去做什麼,他會很好的去做,卻絲毫沒有創新及開拓的意識,與他無法交流。

和初螢?……那個天然呆,說了,想必她也不懂。

和蘇白?算了,她那個倒黴弟弟,雖對她忠誠有加,但身上的惰性卻大得很。

想了一圈,漣漪竟發現自己沒一個可以真正談心之人,從穿越到如今,被命運逼迫着前進,如今轉念一想,竟有些孤獨,是精神世界的孤獨。

想着,心中一酸,爲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了下去,半滴不剩。

葉詞在心中猛豎大拇指,這女子真是敞亮,這喝酒的姿勢都如此瀟灑。伸手倒了一杯,自己也一口喝乾。

“蘇兄弟,你談成了什麼大買賣,方便和我說說嗎?”葉詞好奇問。若是別的事,不聽也罷,但做生意,他就有了幾分興趣,何況,是這名爲蘇漣的女子,女子能做什麼生意?

“不方便。”漣漪回絕得乾脆。

“哦。”葉詞又乖乖倒一杯,喝了下去,也不多問。

漣漪好笑地看着對面的人,這名爲葉詞的男子真真有趣,先不說容貌出衆,脾氣卻這麼古怪,先是因爲自己的容貌被忽視而惱怒,如今被如此回絕,可以說絲毫不留情面,卻也不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脾氣好,還是脾氣壞。

真是怪人。

“生意嘛……只要這生意做成了,我的危機便解除了,”漣漪很想說,種種事憋在心裡,難受,在這寂寞的異世,需要一個人傾訴。“有個人……因爲種種原因,想害我,逼迫我,置我於死地。”漣漪幽幽地說着,苦笑。

葉詞一愣,剛剛那嬉皮笑臉瞬間收起,換之嚴肅“誰?爲何事?”

漣漪倒了杯酒,看着半渾濁的酒水,臉上滿是無可奈何,搖了搖頭,“是誰,就不說了,不值一提,至於原因……也許是因爲我以前追求他追求得太緊了,讓他反感吧。”

葉詞驚訝,“這也能成原因?有你這樣的女……子們都傾慕的男子追求,應該是件高興的事兒啊。”差點說漏了嘴。

漣漪根本沒注意到這些細節,也許是這一天喝酒喝得多了,也許是危機接觸了,平日裡一直嚴謹的大腦,此時懶洋洋的,只想這麼靜靜的享受安閒。

見她沒回答,葉詞腦子卻是轉來轉去,她追求過男子?是什麼樣的男子能被這樣一個眼高於頂——將他的魅力絲毫不放在眼中的女子青睞。他很好奇,更是氣憤,怎麼可以有人的魅力高於他?

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抹白衣身影,是李玉堂的模樣。

話說,雖然葉家和李家有一些合作,葉家老爺子將他“流放”到嶽望縣處理此事,但他是不喜歡李玉堂的。一是李玉堂長得好看,同行是冤家,他十分討厭容貌俊美的男子。二是,那李玉堂虛僞至極,明明一身銅臭還要裝天仙下凡,看着就讓人作嘔。

蘇漣漪發現,和這個名爲葉詞的人喝酒,很舒服。她想說什麼,便隨口說,她不想說什麼,戛然而止,他也不追問,也不惱,就這麼陪着。

這人身份絕不簡單,先不說他優雅的舉止,就說這酒桌禮儀,雖是兩人不吭聲的飲酒,但慢慢的漣漪卻發現,這葉詞其實並非喝酒而是陪她。

她倒酒,他也倒酒;她喝下一杯,他也跟着喝一杯;她喝下半杯,他也小酌一口,便笑盈盈地等着。這種酒桌禮儀,很少人注意到細節,而他並無刻意,而是隨意爲之,可見其平日裡便生活在禮儀之家。

“葉詞,你是做什麼的?”漣漪問。

葉詞心裡挺美,美人終於注意到他了,但……他不敢輕易說出來,主要是他家實在張揚的很,一般女子聽說他是京城首富葉家,十有八九都會直接上杆子撲過來,何況他還有如此美貌。

“家中有小生意,偶爾被老爹派着幫着忙乎一下。”葉詞答。

漣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笑笑沒再追問,又爲自己倒了一杯酒。

葉詞被她這一眼看得有點發毛,總覺得蘇漣那清冷睿智的眼,能看透他一般。不得不說,這女子的氣場很大,如今坐在此的是他葉詞,換了個男子,想必都會被壓得不自在。

有趣,這女子,越來越有趣了。

葉詞也意味深長地看了對面女子一眼,端起酒杯,喝了起來。

此後,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喝酒,直到兩壇青斮酒喝光。漣漪這回總算是有些暈了,但酒醉是一件痛快的事,有些事情,沒了酒,真的就少了一些味道。例如慶功,例如失戀,例如傷心,例如高興。

每每逢此,不一醉方休,哪能痛快?

“好了,酒……喝完了,你回去……睡吧。”漣漪一隻手撐住頭,臉上掛着淡淡笑意,頭暈乎乎的感覺其實也很舒服。

與她截然相反,葉詞連臉都沒紅上一絲,“千杯不醉”是他本領之一。

看着蘇漣漪,他一聳肩。這女子也實在沒什麼防備心理,好在他葉詞是個不乘人之危的正人君子,否則趁着酒勁,發生一些不該發生的美麗誤會,她也只能認倒黴。

其實他很喜歡和這名爲蘇漣的女子在一起的感覺,想多聊,想了解她,但如今她醉了,只能等第二天她酒醒罷。暗暗決定,明日再來邀她出去遊玩吃酒,爲了這女子,他可是做了很大犧牲!

天知道,他這輩子都沒住過這麼“破爛”的客棧,嘖嘖嘖,好大的犧牲啊。

葉詞出了門,見漣漪搖搖晃晃地來關門,有些擔心,“蘇兄弟,一定要把門關好,這客棧太過簡陋,想必魚龍混雜,怕有歹人。”他叮囑着。

漣漪雖醉了,但腦子還是清醒的,形容遲緩,就連那平日裡的皺眉動作也是慢慢地做,一雙大眼水汪汪,滿是無辜。客棧簡陋?魚龍混雜?怎麼會?這客棧也算是高檔客棧啊,放在現代,沒個五星,也得有三星。

葉詞被蘇漣漪那呆萌的樣子震驚了!褪去白日裡的幹練,這女子竟如此可愛,很想……收入懷中。

“哦,知道了。”漣漪沒反駁他,就順着他回答了句。

按理說,葉詞的性格是很少這麼婆媽的,今兒是頭一次,看到白日裡對他無視的女子,如此乖乖的聽話,虛榮心急速膨脹起來。此時這女子什麼要求都沒提,就算是現在和他要個幾萬兩銀票,他估計也會毫不猶豫地從懷裡掏出來。

邪門,這女子真是邪門。

“記得,把門閂好。”葉詞不由自主又叮囑了句。

“哦。”漣漪臉上還是酒醉後木訥的表情,其實心裡想——這人還真婆媽。

關上了門,插上了門閂,漣漪便暈暈乎乎地向牀的方向走,到了牀前,一下子便栽了進去,呼呼大睡起來,脣角,還掛着一抹甜笑。

葉詞一直守在門外,直到聽見噗通一聲——她栽牀上睡覺,他才默默點了點頭,向隔壁的房間走。

快到房間時,驚了一下,他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了?怪,真是怪,從碰見這女子開始,他就開始奇怪了。

夜晚,靜悄悄。

這家客棧就如同蘇漣漪所想的,是一家高檔客棧,雖不是青州縣數一數二,但也算是在高檔之列。其舒適及豪華,自然不在話下。牆皮很厚,隔音,所以每個房間都很安靜,牀榻乾淨柔軟,睡起來很舒服。

當然,這些都是對於一般人而言。

在地字三號房,卻有一個人捻轉,怎麼也睡不着。

葉詞不知自己是第幾十次翻身,這裡外兩間的房間實在太小,棚頂太低,這可容納三人的雕花大牀實在是狹窄,怎麼睡人?難受死了!

哎,蘇姑娘啊蘇姑娘,他葉詞可是爲了她,跑這“簡陋”的客棧活受罪,希望看在他煎熬的份子上,明天對他好點吧,最起碼也要多看上幾眼啊。

想着,又一個翻身,這破牀……下面才墊了五層墊子,怎麼睡人?

哎……難受……非常難受……

牆的隔壁,蘇漣漪睡得香甜,這麼價錢昂貴的客棧,果然睡起來舒適,當初她刻意找這家客棧,是爲了顯出檔次,談生意方便。

同一面牆的隔壁,葉詞捻轉反側,不太習慣這種“簡陋”,怎麼也是睡不着,就這麼在牀上如同烙餅一樣左翻右翻,直到天亮了,纔不知不覺地眯着了,睡了一覺。

葉詞這一覺睡得不安穩,竟夢見自己躺在棺材中,狹窄、窒息,比這個還過分的是,棺材下面竟墊着的是乾柴,他就這麼平躺,不僅憋屈的難受還隔的要死。

終於,實在忍受不了的葉詞一睜眼,看到陌生又熟悉的房間,纔想起。對呀,他這是換了客棧的。“葉歡,你在哪?趕緊給本少滾出來。”

葉歡趕忙推門進來,“少爺,你醒了?”他一直在門外守着,怕打擾了少年睡眠,沒敢進。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葉詞坐起身來,伸手揉了揉痠疼的肩,隨口問着。

“過了午時了,該吃午飯了。”葉歡答,一邊回答,一邊在盆子中倒入清水,供少爺一會起牀梳洗。

“啊!”葉詞一聲驚呼,從牀上跳了下來,“午時?她呢?那人呢?”

“誰啊?”葉歡問。

葉詞氣壞了,拿起衣服便開始穿,幾下穿好,也不顧頭髮還沒梳,就這麼披頭散髮衝了出去,當看到身邊那半開的房門時,一下子愣住了,她……走了?就這麼走了?

“少爺,您還沒梳洗。”葉歡追了出來。

“梳洗個屁,”葉詞一路狂奔到一樓,絲毫不在意周圍人驚訝的眼神,一把抓住掌櫃的衣領,“臭老頭,我問你,地字二號房的人呢?就是那個姓蘇的。”

掌櫃嚇一跳,以爲是來尋仇的,“這位大爺,那姓蘇的客官一早就走了,真的,老朽不認識他。”老掌櫃瑟瑟發抖,生怕被連累,小二們也都圍了上來,要救下掌櫃。

“走……了?”葉詞默默地放下掌櫃的衣領,很是失望,那獨特的女子,他還沒問她是哪裡人士,府宅在哪,就這麼走了?

掌櫃自由後,趕忙向後退,對這披頭散髮的年輕公子很是警惕。

葉詞沒再爲難掌櫃,長嘆一口氣後,轉身默默地上了樓,叫上葉歡收拾東西。既然女子都不在這了,他也沒必要留下遭罪了。

他倒不是說就看上那女子了,欣賞是有的,比欣賞更多的是好奇,他總是忍不住想去多瞭解那女子,那女子面容越是淡定,他便越是想見到她不淡定之時。

葉歡趕忙收拾了東西,隨着葉詞又回到了那間整個青州縣最爲豪華奢侈的客棧,但卻總覺得自家少爺有些失落,不知爲何。

葉詞坐在窗前椅子上,靠着窗戶,支着自己的頭,懶洋洋的,向窗外觀望。心中卻一直在想,那名爲蘇漣的淡定女子,如今在何方。

……

與此同時,嶽望縣,李府。

一輛豪華卻又低調的馬車在李府門前停下,車伕下了車,放了車凳,緊接着下車的是管家全康,而後是李府的當家老爺李福安。

全康照顧着老爺下車後,便快步入內,詢問迎過來的一名小管事,“午膳準備好了嗎?”

“回全管家,準備好了,一直在廚房中溫着。”那小管事答。

全管家點點頭,轉身快步到李老爺身邊,“老爺,這午膳,是現在用,還是歇一會用?”

李福安身子幾乎全好,步伐矯健,“一會吧,我現在還不餓。”說着,便向書房走去,全康跟着。

入了書房,有丫鬟將稀釋好的藥酒端了上來,李福安喝完後,那丫鬟又端着空碗退了出去。

李老爺臉上掩不住的笑意,“大全啊,你嚐了玉堂的勝酒嗎?”李玉堂秘密開辦酒坊打壓蘇酒家之事,其他人也許不知,但李老爺和全康主僕二人是知道的,時刻關乎。

“回老爺,嚐了,不愧是少爺,那勝酒之口感,堪比宮中貢酒。”全康臉上帶着驕傲,是爲自家少爺驕傲。

與他相比,李老爺卻好像是個外人,無奈地搖搖頭,“這孩子,太急功近利,竟用這種極端的手段打壓,不可取啊。”

全康沒說話,立在一旁,雖少爺的手段不光明,但商場就是這般複雜黑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不是因爲對方是蘇漣漪,他是很贊同少爺如此做的。

李老爺突然如同想到了什麼一般,笑了開來,“大全啊,有件事我特別慶幸,你可知是什麼事?”

全康不解,“小的想不到,請老爺明示。”

“我最慶幸的事,就是爲玉堂找了個好對手——蘇漣漪。”李福安道,“大全,你看着吧,以我經商幾十年的經驗來看,若是蘇漣漪立刻採取一些諸如降價之類的手段,那便不可怕。最可怕的便是像如今這般不動聲色,我總有一種預感,這個蘇漣漪,在不久的將來,要有一番大動作,會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

全康也是跟着李福安幾十年的人了,也深知猛犬不露齒的道理,默默點了點頭。

李福安越想越好奇,“真希望這時間快些過,我已等不及想知道,漣漪那丫頭要作什麼,實在是期待。”

全康也笑道,“老爺,不僅是您,我也很期待啊,覺得那漣漪姑娘,總是能做出超乎人預料之事。”

李福安點了點頭,“漣漪是個好姑娘。”

兩人正說着,書房門外有人求見,是一名李府小管事朱詢,因辦事得力,如今算是全康的助手,時常交給他辦一些重要之事,如今這朱詢手中便有李老爺交代下去的一個任務。

“進來。”見朱詢來,李老爺收起了剛剛的閒適,坐直了腰身。因爲李老爺的突然改變,整個書房的氣氛瞬時截然相反,緊張嚴肅起來。

朱詢入內,身穿李府的管事衣着,個子不高,微胖,“見過老爺。”

李福安凝眉,一點頭,“可打聽到了?”

沒錯,李府老爺讓朱詢去打聽的,便是他至今無法放下、更無法忘懷的一名女子。

李老爺少年時期,聽說過蘇家村有個仙水山,仙水山上有個仙水潭,便帶了兩人去遊玩,沒想到的是,上了山便遇大雨,雨水引起山體滑坡,三人就這麼被滿是碎石的泥流活活衝了下來。

兩名隨從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李福安福大命大,被人救下,帶到了山下的村子中養傷。

李福安傷得很重,昏迷了三天兩夜才甦醒,而這一家人便一直照顧他到醒來。而後來的故事,便是老生常談的少年遇救命恩人之女,兩人一見鍾情,郎才女貌。

李家對這戶人家救了獨子十分感激,而這戶人家也是對李福安印象極好,加之李家大業大,李福安提出求親,兩家欣然同意。

但問題就是出在這求親上。

李福安說要娶妻,但李家卻只讓姑娘過門爲妾。原因?自然是對方家不是大戶人家。姑娘是驕傲的,寧爲寒門妻不爲貴門妾,從此便與李福安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往來。

那戶救了李福安的家庭姓許,而那家姑娘正是許桂花——蘇漣漪的母親。

李福安痛苦地閉上眼,一次次迴避,不敢去想許桂花,只要是想起,胸口便劇痛得難以自已。不僅僅是思念,同時也是對自己的憎恨。當時……若是他脫離家族,也許桂花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但父親施加強大壓力,母親以死相逼,所以他便猶豫了,也是因爲這一絲猶豫,李家趁機給他娶了一門妻子,便是如今的當家主母,陶氏。

他李福安,到底還是個懦弱的人,他配不上那敢愛敢恨的女子,那寧爲玉碎不爲瓦全的女子。

當大婚已成,李福安徹底知曉,他與許桂花再也不會有任何牽連,隨後不到一年裡,便聽說許桂花嫁人了,婚姻美滿。

“許桂花”這三個字,是李福安心底永不癒合的傷疤,只要觸碰,便鮮血淋漓。爲了不讓自己去想她,他便瘋狂工作應酬,不讓自己閒下分毫,正是因此,他的身體也越發虛弱,病情越發嚴重。

後來聽說她病逝,他更是因此到了別院,將所有下人屏退,大哭了三天,那一次,是他心疾第一次發作,從那以後,他的心疾便開始屢屢發作,每一次發作,身體便愈發差上一些。

所有事,他都深埋心底,從未說出,生怕這些閒話傳到蘇家村影響許桂花的聲譽,而李府提親的事,除了李家和許家人,外人也都是不知的。

臨分開,許桂花對他只有一個要求,便是——切勿到蘇家村打聽她的消息,兩人分開,便是真的分開,恩斷義絕,再無半點瓜葛。許桂花就是這般乾淨利落的女子,從不拖泥帶水。

李福安尊重許桂花,聽從許桂花的意思,雖日日想、夜夜念,卻真的沒派人去打探她的消息。

他納了很多妾,若是仔細看去,這些女子的眉眼都是有些相像的,都很像某個人,尤其是桃姨娘,其眉眼尤其像。

但相像的只是皮囊,許桂花那恬淡冷清、那睿智機敏、那愛憎分明、那勤勞能幹,又豈是其他女子可以模仿的出?除了……除了最近突然大變性情的蘇漣漪,纔可以說與當年的許桂花有上一些可比。

朱詢見老爺痛苦的神情,沒敢說話,用眼神詢問全管家,後者示意讓其稍安勿躁,兩人便默默在旁站立。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李福安終於說服了自己,面對現實。再懷念桂花又有何用?她早已仙逝多年,該面對現實了。

緩緩睜開眼,李老爺道,“朱詢,說吧,許桂花在蘇家村嫁給了何人,可有兒女?”聲音嘶啞無力。

朱詢見老爺問了,便將探來的消息一五一十回答:“回老爺,許桂花在二十一年前嫁給了同村名爲蘇峰的人,如今留有兒女三人,分別是長子蘇皓,次女蘇漣漪和幺子蘇白……”

別說李老爺,就連全康都大爲震驚,“朱詢,你說什麼?”

朱詢趕忙垂下頭,“全管家,許桂花的次女正是爲老爺治病的蘇漣漪,起初小的也不信,後來反覆查證多次,正是這位蘇漣漪蘇小姐。”

李福安愣在那,雙眼失神,目瞪口呆,全康怕老爺犯病,趕忙上前,“老爺,您會不會不舒服?”趕忙轉身對朱詢道,“快去叫周大夫。”

“是。”朱詢也急了,轉身跑了出去找大夫。

過了好一會,李福安才緩過勁來,因病情發作不敢喝茶,又衝上了碗藥酒,慢慢喝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李福安喃喃道,“難怪總是在漣漪身上見到她的影子,原來,漣漪竟是她的女兒。也難怪漣漪竟如此聰穎,原來……原來……”

周大夫來了,見到已恢復健康的李老爺又面色蒼白,嚇了一跳,趕忙掏出銀針爲其醫治,這一折騰,就是整整一天。……

經過了幾個時辰的馬車顛簸,蘇漣漪已回到了嶽望縣。

下了馬車,出了驛站,向蘇家酒鋪而去,當準備入店面時,站定了身子,回頭觀望與蘇家酒鋪遙相輝映的勝酒鋪。

永遠那般生意火熱,人們排着長龍進入鋪子裡買酒,買到酒之人則是得意洋洋提着酒罈子離去。此時不僅嶽望縣人,就是周圍城縣,也有慕名而來品嚐勝酒的。

於此相反,蘇家酒鋪則是生意慘淡,開張那天的熱鬧張揚成了一道赤裸裸的諷刺。

漣漪進入了酒鋪,店內除了蘇皓便是唯一的小二,一位客人都沒有,小二雷子閒來無事在櫃檯旁的凳子上坐着,偷偷打着瞌睡,而蘇皓則是愣愣看着門外勝酒鋪的熱鬧景象,一臉的頹廢。

“漣漪,你回來了?”蘇皓見漣漪回來了,強打精神,趕忙道。

漣漪微微一笑,輕輕點了下頭,“恩,回來了,哥上樓一下,我有事找你商量。”雖然面上沒表現出來,其實她頭疼得很,宿醉後的頭疼,卻不知那葉詞如何了。

蘇皓上了樓,坐在外間,等漣漪換衣服。

漣漪用清水將黏了一天一夜的易容物洗掉,重新露出雪白潔淨的容顏,換了女裝,將頭髮一絲不苟地梳起,而後才款款而出。

“哥,這幾日,你就不用留酒鋪了,我讓蘇白住在店裡,你回酒廠日夜監工,定要多生產一些酒,過幾日,我應該還會出幾趟遠門。”漣漪道,在蘇皓對面坐下,倒了杯茶,慢慢喝下去。

蘇皓一愣,“漣漪,我們家的酒一罈都賣不出,爲何還要多生產?生產的越多,不是賠的越多嗎?”不解。

漣漪笑着點點頭,“哥,你就聽我的話,放心去做吧,若是沒有幾成把握,我怎麼會開口?至於什麼人要酒,我暫時便不與你說了,說多了你也是不理解,以後會慢慢知曉的。”

蘇皓對自家妹子是一百個放心的,臉上的頹廢一掃而光,堅定地點頭,“好,只要漣漪你說話,我定然去做。”

漣漪微笑着點頭,“那事不宜遲,哥,你就別在店裡呆着了,快回去吧,順便把蘇白叫來,讓他多帶幾件衣服,未來的一陣子,這店,就要靠蘇白了。”

蘇皓有些擔憂,“三弟他……行嗎?”

漣漪邪邪一笑,“我說行,他就行,不行也得行。哥,你放心去吧。”

“好,那就麻煩漣漪了,我去了。”說完,蘇皓換了衣服,便匆匆而去。

……

買賣火熱的勝酒鋪子在下午時,終於將酒賣光,提前關了店。

店鋪後門開,有一名衣着雪白的年輕公子入內,直接去了庫房。

勝酒鋪子庫房有一小間,乾淨雅緻,很是隱蔽,除了掌櫃和這名白衣男子外,是不允許酒鋪里人入內的。

見白衣男子來了,喬六趕忙放下手中的工作,入了小間,拉上了屏風,壓低了聲音,“東家,您來了。”

“恩,”李玉堂微微點了下頭,隨手翻了翻放在桌子上的賬簿,“蘇家酒鋪,可有什麼動靜?”

“沒有動靜。”喬六答。

“沒動靜?”李玉堂翻賬簿的手一頓,很是疑惑地擡頭看向喬六,“你是說,對面的酒鋪,沒因此做出任何行動?”

喬六點頭,“是啊,小的派人時刻監視,但蘇家酒鋪按時開張按時打烊,一天賣不出幾壇酒,卻平靜得很,既沒出來招攬生意,又沒打出什麼優惠降價的口號,一直如此。”

李玉堂一時沒說話,垂着眼,面容平靜,但微微動了一動的眉,卻泄露了他的不安。沒錯,就是不安!他總覺得,這蘇漣漪不鳴則已,一旦是發作,他……會難以應對。

這想法很荒唐,對方只是一家小小的酒鋪,蘇漣漪也只是一名女子,爲何會引起他的如此忌憚?

“繼續派人盯着,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便立刻派人去通報我,無論什麼時辰,都要及時通報。”李玉堂道。

“是,東家。”喬六趕忙答,隨後頓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嗎?”李玉堂問。

喬六很是尷尬,最終還是猶豫地說了出來,“東家,酒廠日夜趕製勝酒,這酒日日脫銷,但……這錢卻是入不敷出,這……”他已知道了李家公子辦這酒廠酒鋪是爲了打壓對面的蘇家酒鋪,但卻還是不解,以李家那麼大的家業,犯得着和一個小小的酒鋪過不去嗎?

李玉堂微微點了下頭,站起身來,“墨濃。”一個眼神過去。

墨濃立刻明其意,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三千兩,交給喬六,喬六確認好後,簽了字按了手印。李玉堂帶着墨濃等隨從,便又從後門轉身離去。

馬車上,在路過蘇家酒鋪時,李玉堂又下意識去酒鋪中找尋那抹身影,本以爲還如同這幾天一樣見不到,卻不想,那抹修長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酒鋪櫃檯上,店小二和一身肥肉的蘇白老老實實地在她面前,好像認真聽着什麼。

李玉堂很好奇這蘇漣漪在說什麼,他也很想聽。

馬車呼嘯而過,離蘇家酒鋪越來越遠,別說店中女子,即便是酒鋪招牌也看不清了。李玉堂放下車簾,開始思索,猜想蘇漣漪在說什麼,針對勝酒,要作什麼,卻百思不得其解。

越是想不出,便越是去想,而越是去想,便越是想不出。

那麼,蘇漣漪到底在和兩人說着什麼呢?

蘇家酒鋪。

櫃檯上。

漣漪站在櫃檯內,蘇白和店小二雷子站在櫃檯外。兩人面前一人放着一張紙,一隻筆,而漣漪則是左手抓着戒尺,右手拿着筆,在紙上寫着什麼。

“十以內的加減法,你們都會算嗎?”沒錯,蘇漣漪就是在教兩人——數學!

“漣漪小姐,小的會算。”店小二雷子答。

蘇白也道,“當然會。”

漣漪點了點頭,“雷子,七加八是多少?”

“十五。”雷子答。

“四加二。”

“六。”

“三加九。”

“十二。”

漣漪點了點頭,轉而去問蘇白。

“蘇白,六加七是多少。”

蘇白不若雷子那般反應靈敏,想了一下,而後忐忑回答,“姐,是十三,對不?”

漣漪點頭,“四加六?”

蘇白緊張,“是……十?不對,是十一,也不是,是十。恩,就是十。”

“……”漣漪無奈了,他弟弟真是差了好多。

於是,整整一下午的時間,蘇漣漪教給了蘇白和雷子阿拉伯數字,還有豎式算數法,兩人在漣漪斯巴達式教育下,一下午將阿拉伯數字學會,豎式也是懂了但並未靈活運用,晚間,漣漪給兩人留了作業——每人五十道數學題。

蘇漣漪並非瞧不起算盤,但在記錄上,漢字記錄數字確實沒有阿拉伯數字來得方便,於是漣漪便教給了蘇白。至於那小二雷子,則是也順便教了。

漣漪的打算是,未來一段時間酒鋪生意不會得到改善,還是冷清,便趁此來培養下蘇白,計劃三天後讓其管店。

夜晚到來,雷子因家離店鋪很近,便讓其下班回家,店裡只有蘇白看店。漣漪估摸着,這五十道數學題也夠蘇白算上一陣,便放心離開了店鋪,找車回了蘇家村。

在外奔波勞累後,她現在只想回她那個溫暖、安寧的家。

------題外話------

感謝看官:小氣爵西(1花)tamyatam(1鑽),謝謝,大麼麼麼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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