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眯着眼睛,不由得渾身一顫,“若是在下得罪了姑娘,只怕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陳湘如微微含笑,點了桌上的油燈,將這張紙化爲灰燼,“在我心裡世上有三種人,一是朋友,一是敵人,再就是路人。而金老爺是我的朋友,既是朋友許就不會反目爲仇,你說……是吧?”
金老爺搖了搖頭,不由輕嘆道:“你這行事風格,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
狠決而又幹淨,就算這張紙流出去,也沒人相信這出自陳湘如的手,甚至只會爲塗家遭此橫禍感到惋惜。
“誰?”
金老爺面露深思,“燕國公世子。”
那是名動北方的世族名門慕容氏,陳湘如也從未聽說過,“只怕今生無緣得識此人了。”
慕容氏一族,北方的虎將之後,族*有兩個爵位:一是鎮北候,一是燕國公。而燕國公這脈,代代出的都是文武兼備的能人。
金老爺現下已布好了局,正等着一步步毀掉孫家,取而代之,好在這臨安城立穩腳跟,“塗九失了錢財,聽說大姨娘懷有重孕,這二姨娘也有了身子,若要他知道李湘華已死,少不得要入城找你討好李湘華的留下的家業。”
“他若不想自討羞辱,只管尋來就是,我這肚子裡還憋着一股火。騙拿了我姐姐的錢財,倒用我姐姐的錢納妾、蓋新屋,他還真是好本事,到頭來,反不肯給我姐姐一個名分。姐姐不過是想好好活着,不重蹈葉紅嬌的舊路……”
金老爺倒常聽人提起葉紅嬌這個名字,此女乃是千嬌閣曾經的頭牌清倌人,“葉紅嬌……”
“她原是塗三公子的愛妾……”
索性又講了葉紅嬌的故事,這不僅是一個故事,這也是李湘華和陳湘如不肯爲妾的原因,她們只是不想被旁人掌控的命運。
金老爺頗是意外,“竟有這事?”
陳湘如肯定地點頭,“這在煙花巷的姑娘間,早已不是秘密。”陳湘如神色俱厲,“這麼大的事,你以爲塗三公子會不知道,塗家人會不知?只怕是裝作不知,木已成舟,而葉紅嬌在他鄉易名,重操舊業。”
金老爺沉吟道:“這便是你拒絕塗三公子的原因?”
陳湘如拒塗三公子,這是哪跟哪兒的事,她可從未聽過,定是柳姨怕她過早生出離開的心事,就一早給拒了,沒讓她知曉。
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柳明誠,近來常見面,得閒時會下下棋,會與他合奏一曲,倒也說不出的愜意自在。
陳湘如不以爲然地道:“塗家兄弟無甚過人之處,我着實不知候公子等人怎讓他們入了東林詩社,名同於實,尤其這塗三公子,除了贏得青/樓薄倖名,當真不知他有甚才華。”
這一年多的詩詞會下來,陳湘如也見過這兄弟三人做的詩詞。
金老爺道:“塗家兄弟資助了塗家別苑,這可是臨安城裡個文人聚會之處,便憑這點,就必須得讓他們入詩社。”
金老爺正色道:“我次子今歲十八,已到成親之齡,將要與白蓮鎮的杜姑娘訂親,我可許你次子平妻位分……”
“金老爺說晚了,湘如已心有所屬,其情沉如泰山,不可動也。”
金老爺面露憾色,這些日子的接觸,他知道面前這個女子不簡單。
一盤棋辯出勝負。
綠柳從外面進來,身上帶着一股焦肉香味:“豬蹄給木奶孃送去了。鐵屠夫說,從明兒開始會令他兒子每日送兩根過來,問姑娘還需其他的不?雞蛋等物,他家也有的。”
“他家的雞蛋多了,便送上一些來,可直接找你結賬,就分上、中、下浣各一結,他是小本生意不好欠得久了。”她微微一笑,道:“我姐姐最是心疼城外義莊的百姓,我想把手頭的田莊、豆腐鋪一併轉給金老爺,我們彼此熟絡,你瞧着給個價兒。”
“既是要將所得銀兩捐給義莊百姓的,我給你二千兩銀子如何?”
昔日李湘華在城外置了六十畝地,原是二十五兩銀子一畝,早前各地未亂時,原是十二兩銀子一畝。冀郡一代握在慕容氏父子之手,而魯郡、晉郡等地的羣雄揭竿而起,戰火紛飛,唯江南繁華如初,也至江南各地的地價漲了好幾次,尤其是前歲年底,直接漲了五兩銀子。
“我代義莊百姓多謝金老爺。金老爺,一旦江南也受戰火影響,天下各大錢莊,哪家最是可靠?”
金老爺不由凝眉,“你是說,或許有一天連這江南也保不住?”
在北方一帶,可天天都在打仗,羣雄們,你想着滅了我,我琢磨吞了他,正瘋狂的彼此擴大地盤,擴充各人的勢力範圍。
陳湘如道:“北方一統是早晚之事,北方一統就會逐步天下一統,那時就是江南也未必會安寧,在這亂世之中,彼此所謀不過是一方安身立命之地。”
金老爺吐了口氣,“姑娘說得沒錯,在下以爲,這洛陽之地定有容身之處。”
“洛陽……”陳湘如笑道:“願聞其詳。”
“洛陽乃是大周陪都,那裡有十餘家百年世族,要奪京城,必先奪洛陽,但洛陽世族各家都有家奴、下人上千。世族之中有文有武,無論是誰想要巔覆這大周的天下,洛陽城難攻。”
“既是如此,我便設法在洛陽山野尋個安寧之處,也好爲他日留下一條退路。”
金老爺沒想這女子竟與他想到了一處,笑道:“我長子過幾日要去洛陽查看生意店鋪,要是姑娘有意,我可令他在洛陽郊外尋一個風景之地,置上一塊地,再建一座屋,姑娘以爲如何?”
“多謝金老爺了。”
金老爺哈哈大笑起來,“姑娘早前答應我的事……”
陳湘如這纔回過神來,起身回了內室,取了一疊紙,上面滿滿地寫着如何染造藏青、天藍布料的秘方,將紙遞給了金老爺,“我原是照着那方子上抄的,你若不懂處,可問你織染房的師傅。”這方子很值錢,她若想金老爺替她辦事就自得給金老爺一些好處。
但,這不是陳湘如記憶裡最好的染布方兒,但染出來的顏色還算不錯,算得能矇混過關。
可這自來是各家的秘方,怕是織染房的師傅也不能瞧的。
金老爺道:“無妨,我家次子近來正在織染房學藝,讓他多研磨一些時日,定然就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