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見他要離開,欠身道:“勞金老爺照着五千兩銀子給我在那邊置備,回頭我再付你銀子。”
“好說!好說。”金老爺微微含笑。
陳湘如問何處安寧的話,也是在試探金老爺,看他是否會說實話,只怕在這之前,金老爺就已在洛陽置下了家業。
這位金老爺很特別,單看更像是一介儒生,可再看又是個精明的商人。
正想得入迷,香蘭在一邊吃吃笑了起來:“如妹妹在想什麼,我來了竟也不知。”
陳湘如方回過神來,“蘭姐姐今兒得空了?”
香蘭伸出手來,露出十根紅腫的手指頭,“近來點我彈曲兒的人突然多了,瞧瞧,我這指頭再彈下去可不就毀了。”
拉了陳湘如坐下,粲然笑道:“十月是妹妹的生辰,姐妹們問,你今年打算怎麼過,聽說柳姨要給你辦及笄禮,可不是件稀罕事麼。”
及笄禮自來是體面人家纔會自家女兒、妹妹操辦的,風塵女子哪有什麼及笄禮。
陳湘如道:“且和去歲一樣,廚房做一碗壽麪就算過壽了。”
香蘭道:“柳姨要給你過,你只管風光的過就是。”
陳湘如正正色,一臉凝重地道:“聽說皇上宣靠山王父子入京商議天下大事。”
“妹妹與東林詩社的人待得久了,如今倒真關心起國家大事來。”
陳湘如瞪了一眼,“這些國家大事……”
從他們的閒話裡,也能猜到一些天下大事的傾向與變故。
綠柳坐在一邊做着女紅,是用一件陳湘如不穿的舊衣給乖乖改縫小衣裙,陳湘如許諾了綠柳、綠椏,要她們安心辦差,她自護她們平安,二女似吃了定心丸,服侍的時候也越發安心了。綠椏在城外原有家人,前不久陳湘如將她的家人也安置到鄉下,給了兩間茅屋安身,又幾畝田地耕種,算是安頓下來了,綠椏越發感激陳湘如,知她掛念乖乖,一日幾次地去西屋裡瞧木奶孃與孩子。
她望了一眼外頭,四下無甚人,這西樓裡有十間屋子,除了香蘭與陳湘如,其他姑娘都是兩三個共擠一屋。
此刻,姑娘們多是坐在大廳裡等候着生意,見有人進了雅間,會熱情地問:“大爺要聽曲兒嗎?”若有人聽,便有了生意。
陳湘如道:“我是擔心會有意外,香蘭姐姐若湊足了自贖銀子,不妨自贖,聽金老爺說,近日金大少爺要去洛陽行商,你可隨了他去,再讓金大少爺幫忙在洛陽山野尋個可靠人家嫁了。”
香蘭道:“我們姐妹要在一處的,我可是答應過湘華姐姐要幫忙拉扯乖乖呢。”
陳湘如無奈搖頭,想着香蘭也過得不易,想指條路給她,既然香蘭不願離開,到時候出了異狀,再一併捎帶上香蘭就是。
香蘭面露異色,“聽說今兒妹妹請了李記的繡娘來,給自己做了兩身男裝,便是綠柳、綠椏兩個也各得了一身。”
這男裝是春秋天的衣飾,是男式袍子,天涼了可在裡面加衣套上,天熱了也可做單穿。
陳湘如道:“不僅是我,我也照着你的身量做了一身,都不是緞子的,是尋常粗布衣衫,他日許能穿得上。”
香蘭搖頭,越發看不懂陳湘如了。
既是她預備的,她也不好多說,只不悅地道:“我才穿不着那等男人的衫子。”好些年不穿粗布,這樓裡的姑娘哪個不是綾羅綢緞。
閒聊了一陣,香蘭打着呵欠,“我得回屋了,你早些歇下。”人已經走到門口了,突地調過身來,似發現了什麼稀罕事似地道:“如妹妹,金大公子當真是金老爺的兒子?”
陳湘如被她弄得莫名。
香蘭道:“上個月我隨你去參加賞花會,怎麼覺着金大公子和金老爺一點都不像,倒是那金二公子與他像,真像!”
“有些人長得像母親。”
香蘭搖頭,“可這也太不像了,好歹與金二公子有幾分相似也成,你瞧他,站在一處,可是完全不像兄弟、父子……”她捂着嘴,不由打趣起來,“我猜着,這許是金夫人揹着金老爺在外撿回來的孩子。”
陳湘如忍不住笑啐:“你又混說。”擡手就要去打她,香蘭卻一扭頭笑着跑開了。
不過被香蘭這麼一說,金大公子還真不像金老爺,倒是金二公子像極了金老爺,她是見過幾回的,金老爺似乎有些畏懼金大公子,金大公子喚金老爺“父親”時,那神色也顯得怪異。
難不成這父子間有什麼芥蒂?
陳湘如坐在桌前,還在琢磨金老爺早前說的話,狡兔三窟,有備無患,她是給自己留下退路,一旦江南亂了,她便要往洛陽退去,洛陽城裡雲集了那麼多的世族,無論是誰要一統天下,洛陽都是可智取而不可硬奪之地,除非他想把洛陽變成人間地獄。
她站起身來,移到窗前,開始爲未來的路琢磨起來。
她喜歡參加各式酒筵,不僅是能聽到旁處聽不到的事,更讓她明白天下大勢,瞧是無用,實則與每一個都息息相關,江南若亂,她們就會失去安身立命之處,即便這是風塵。
陳湘如想了一陣,雙手握手在胸前,漂亮的曲裾映剪出也美好的倩影,九月初二她就十五了,虛剛就十六了。
西樓的盡頭,傳來了綠椏與木奶孃的說話聲,竟似在逗哄乖乖。
木奶孃一見是陳湘如喚聲“姑娘”便站起了身,陳湘如低應着走近,坐在榻前抱起了乖乖:“又長沉了呢?”
乖乖原是早產兒,若非木奶孃用心照顧,也不會長得這般好,如今白嫩胖了起來,雙眼睛又黑又亮,仿若夜空的黑子一般。
陳湘如逗了一會兒乖乖,輕聲道:“木奶孃,金大公子要去洛陽行商,你的家人可願去洛陽安頓?”
木奶孃想着她丈夫兒子和小姑子纔在郊外鄉下安頓下來,眼瞧着就要收稻穀了,今年的收成很好,又有十五畝良田,雖與綠椏的家人交好,綠椏的家人也答應到時候收割了他家的,就幫忙採收。
綠椏家的莊稼長勢更好,只是他家的人口多了些,她有一個哥哥,又有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年邁的老祖母,又有父母健在,早前要不是讓家人活命,她也不會自賣換銀子,五口人只得了六畝田地,還是陳湘如令了綠柳去與佃戶們商議了許久,又給佃戶們貼補了銀子,對方纔肯鬆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