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的時光,不過一忽而過。
亂世既在戰火中起,必定要在戰火中平定,那刀光劍影,便在積雪尚未消融時,開始集聚起來。
天啓二年的元宵佳節,原本是該最熱鬧的一日,但遼東都司轄地的村屯堡寨,這年也不過是過得平常,這熱鬧,卻是正月下半月纔開始的。
南四衛的熱鬧,是從那些村屯的管事們以及遍佈各地的銀莊、店鋪等等開始的。
大凡屬於蘇翎麾下的,哪怕是沾着點邊兒的人,都爲鎮江堡布的數道榜文所吸引,這一輪議論之餘,必然將詳盡消息傳播開來,以至於二月未到,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了這設置府縣之事。
當然,這具體與百姓之家有何利弊,卻是衆說紛紜,沒個定論。在遼東一向是以都司衛所爲編制,遼東之人早已習慣,這府縣既設,那麼,日後的稅賦、徭役等等,必然要有所變化。但那五百個村屯的強行推廣諸般舉措,使得大多數的百姓都對這變化抱有某種期待之心。畢竟土地、房子可都有了,儘管是欠下銀莊不少銀子,但大明朝的百姓,可是隻要有土地,便算是有了主心骨,萬事都不必怕了。
這一年的糧稅,大多數百姓都沒有繳納,管事們也沒有催逼。這土地因戰火而荒蕪,卻不是逼能逼出糧食的。是故儘管這一成的糧稅看着頗高,這不管接不接受,這一年可沒人因此而煩惱,事實上,大多數百姓反而領到了不少米糧,雖然不多,卻足夠一家人食用。這一年,流離失所之人,罕見的少了很多。而正月十五一過,那管事們與銀莊便再次布榜文,這回放貸的,便是糧種與農具,而耕牛,則是提前預訂,說是等到雪化之時,便有耕牛賣。這一點,更讓百姓們對今年的秋收,抱有更大的期望。
不過,這難過的,便是那些留在當地未走,且十分配合管事們辦事的大戶世家們。因其配合,自然便沒有步那些頑抗的後塵,那些數百畝、上千畝的土地,管事們也照舊重新放了地契,表面上看來,這仍舊是屬於大戶們的土地。但隨着春耕的到來,這荒蕪之地將被收歸官有的命令,便逐漸顯現出來。不管這些大戶世家們信不信,抑或在想法子盡力避免,在這設置府縣的消息傳來之時,便都開始忙碌起來。
一部分大戶世家,忙着繳納糧稅,這是根據那些有收成的土地核算的,這一點,在那些出身農家的管事們眼裡,是瞞不住的。當然,去年荒蕪的土地,並不算在糧稅之中,這是理所當然之事。至於想盡辦法不交、或是拖延的,管事們只是警告一番,倒暫時沒有采取什麼行動。而布放貸糧種、農具的榜文時,大部分的大戶世家們,便開始四處招募人手,以便待春耕到來時,能夠將一部分自家人手都用上也無法耕種的土地利用上。
這種情形在遼東可也是從未有過的。除了那些大戶世家的家僕之外,往年佃種的百姓,如今可都有了屬於自己的土地,這同樣是春耕時節,不種自家的,難道先去種別人的?何況這回分到的土地,可是俺人口分的,無論男女老幼,一概人均五十畝地,雖然有貧瘠、豐腴之差,但僅這一點,就足以消除所謂“不平”的心情,只要肯花氣力,這些土地,可足夠一家人吃上一年了。
就算一戶人家有一頭耕牛,那一戶六七口的人家,這春耕怕也僅能不至於誤了節氣,這如何還能騰出手來去做僱工?這樣一來,可讓那些大戶世家們競相提高僱工工錢,這才按期僱傭到一些人手。當然,那些人都是屬於自家男丁較多的,勉強能夠在忙完自家的地以外,再去賺點力氣銀子。
如今遼東地大戶世家。就算是一些只能算作中等人家地才、舉止一類地縉紳之家。若是在大明朝關內。還能籍着免糧免役等等優待而過上不錯地日子。此時卻不得不盡力去適應遼東地變化。當然。年紀大地鄉紳、地主免不了要頓足大罵。這自然也是關在屋裡做地。至於年輕一些地。卻有不少人在琢磨着如何從設立府縣地變化中。爲自家謀得好處。
也虧得遼陽事急時。大戶世家們逃得較快。大約十成裡只留下三四成。且留下地。要麼是故土難離。要麼便是家世並不那麼富裕。就算是渡海而逃卻也找不到落腳之地地。這使得如今遼東情勢一變。想依附於遼東最高主官蘇翎地人。可是愈來愈多了。那些膽子大地。已經走上了毛遂自薦之路。當然。這部分人自是要先遵從那些糧稅、土地等等不易常規地命令。
這些僅僅是南四衛地情形。而在鎮江堡。倒是沒多少變化。畢竟這裡地一切都是新建地。不僅是那些屋舍、作坊、市場。且連人與人之間地關係。也完全不同於大明朝地慣例。這使得胡顯成、胡德昌等人再進行新條例時。那稀奇心情。便不那麼特別了。
在寬甸五堡、千山堡以及集安一帶。那些百姓卻是最興奮地。要論起來。可遠比過年還要高興。按着頭一次地慣例。依舊是按村招募地民夫馱隊。開始由鎮江堡等地向牛毛寨一帶運送軍需給養。這道命令在很短地時間內便辦妥了。那些民夫大多在上次地戰鬥中得到了不少好處。簡單地說。這一年下來。得到地那些賞賜可還沒用完呢。這一回。雖然再沒有什麼分成之說。但這腳價銀子卻是實打實地不低。
這在山中過活。能賺銀子地地方自然沒有鎮江堡一帶機會多。農閒時。那些精壯漢子不少都外出尋活兒乾地。這一回。就在家門口組建馱隊。自然踊躍。甚至。還有人藉此機會。在牛毛寨直接報名參軍地。如今蘇翎所部地餉銀、待遇。可是不低啊。一個月至少二兩銀子。立功還有土地獎賞。另外。這如今人們都知道。在各地都建有軍人之家。且房子都不需自家花一分銀子便能得到。這還到哪兒找這麼好地事?當然。餘彥澤等人也未拒絕這些踊躍參軍之人。不過。只能算作候補。未經過訓練。是無法正式成爲一名軍人地。
這種民夫馱隊並未有上次那般規模。頂多算有一半。運送地軍需。倒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其中一部分民夫被告知要去做修築之事。逐漸集結於牛毛寨中。每日倒是沒多少活兒幹。只等着大軍出征。纔算正式做事。
這再往北去,越過長白山一帶,海西、東海的那些部族,也像是海浪一般被波及到了。鑑於蘇翎所要求的大規
戰法,術虎與餘彥澤等人商議後,決定只調派一萬五T7集結。事實上千山堡、寬甸招募的民夫,那運的糧食大多是爲術虎這部人馬所預備的。但令術虎哭笑不得的是,這一萬五千部族戰士倒是按時抵達了,不過,隨後幾日,那些部族子弟,尤其是那些在武官學院受訓過的部族子弟們,又紛紛帶着更多的人馬趕到。這到了約定的日子時,術虎一部整整有三萬五千人馬,且個個都是慣於山中狩獵、作戰的勇士。
這倒不能怪那些部族族長們不尊號令,再說,這隻見不聽軍令不來的,哪兒有爭着要打仗的呢?術虎不得不再三調整戰略部署,原本由術虎所部負責的北面戰場,一再加寬,最終形成寬達兩百多裡的橫線,一旦襲擾之戰開始,那些關於山林的部族勇士們,將在這兩百多裡地的山中同時向前推進,要將沿途所有的女真牛錄、村寨,一個個的清除掉。這種打法,術虎所部可是最拿手的,且上次也算是實戰過這種數萬人的配合。術虎最終與餘彥澤一部一萬二千人彙集到赫圖阿拉的人馬,也有一萬人左右。
至於在遼陽一帶,人們只見城外大營中開始演練不同於往日的戰陣,倒不算有什麼變化。唯一有看頭的,是湯南凱的火器營,每日都增多了火炮燃放的次數,且不斷有上百門火炮依次燃放的場面出現。而那往常搭建起來的炮靶,倒是重新加固修築了幾日,但在第一次火炮齊放的演練中,便被轟塌了。遼東總兵官蘇翎親自帶隊上前查驗,據說對此非常滿意。除此之外,遼陽城依舊是商旅不斷,人來人往,普通百姓根本察覺不到戰事即將開始。
黑山城的胡秋青所部,在接到蘇翎的密信之後,便與駐守在廣寧一帶的遼東巡撫王化貞聯繫上了,當然,此時的遼東巡撫王化貞已經得到了過年的分紅,足足八千兩銀子,且遼東經略袁應泰的密信也已擺在王化貞的案前,事情倒只有一件,且毫不費事。胡秋青便派出人手,自廣寧一帶運走一萬五千石糧草,源源不斷地向北行進。
隨後,胡秋青又帶隊北上,前往喀爾喀部蒙古,與喀什克圖匯合,將蘇翎佈置的戰略交待清楚,喀爾喀蒙古騎兵也便立即開始備戰,並前往接應那八千石糧草。胡秋青順帶着請宰賽等喀爾喀蒙古領們,幫着從其餘蒙古各部收買牛羊,有多少要多少。這是爲遼東的春耕預備的,真要說用的話,數萬頭也是能用上的。
到正月二十五日時,胡秋青的蒙古騎兵與喀什克圖的騎兵一起,將向瀋陽、開原、鐵嶺方向的邊境全數封死,只許自瀋陽方向的人出來,卻不許放進一人一騎。
唯一的例外,是五六十人的一隊商隊,自瀋陽西邊,緩緩進入八旗的巡視線路。這隊商隊,打頭的幾人,是幾位山西口音的商人,其餘的,倒以蒙古人居多。這騾馬上馱的,只有五六十糧食,其餘的都是布匹等商貨。這隊人馬在進入瀋陽境內不久,便被八旗兵截獲。自然,在李永芳、趙毅成等人的精心謀劃下,這隊商隊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使命。八旗兵領也不許他們進城,但在那幾名山西口音商人的一番說辭下,倒也沒白搶了商貨,反而給了遠遠超出商貨價值的金銀,便放了他們。自然,約定是再過半月,會運送更多的糧食過來。
這如何騙過的,倒也不必多說。這不過是自外的安排,在瀋陽城內,以至於駐守瀋陽的八旗兵內部,以及仍然留在瀋陽的一部分明軍降兵之中,均有李永芳的屬下打入。當初趁亂的一些安置,到此時方纔有了用處。這不得不說是李永芳的能耐,蘇翎對使用李永芳,初時雖不完全放心,但給了鉅額銀子,這如何用卻是完全放手給李永芳去做。
那李永芳當初爲努爾哈赤效力時,這唯一的用處可是心知肚明,花的功夫也是不少,如今爲蘇翎所用,這便更加賣力。那些得到重賞的屬下,原本便是混跡於建奴與瀋陽、遼陽之間,這道路十分熟悉,再加上努爾哈赤麾下可也不是鐵板一塊,做起事來,可算是遊刃有餘了。
努爾哈赤麾下官兵、女真諸申阿哈,本就是各處聚集而來,這多年征戰之下,威名遠震,懾服軍民自然不在話下,可如今既然臥牀不起,八旗旗主又各自紛爭不斷,這內部可就開始自裂。李永芳的屬下不過是稍稍點撥,或是添油加醋、利誘,當然也少不了威逼、挑撥離間等等見不得光的手段,這拉攏的兵、民,可也就如見增多。
若不然,這如何能出入自如,送出消息的?另外,在瀋陽城內,這降兵、八旗等官兵裡,低級武官可也有暗中表示要投誠、立功的。此時,光李永芳手裡的名冊,可也是寫滿了數十頁的紙。
這番準備,在外表看來,遼東都司各地,可沒什麼兵馬調動的跡象。實際上多數遼東百姓,都不知道遼東總兵官蘇翎,即將動一場殲滅努爾哈赤的戰鬥。這大半年來,存儲於各部的糧草、軍需早已備足,幾乎不需要額外調派,而以蘇翎這番打法,在遼陽這邊的兵馬可要等在一些日子纔會出動。而術虎所部的大規模調動,這邊可是遙不可及,根本沒人知道。
遼東經略袁應泰,足足用了三日的功夫,才寫出了長達萬言的奏,並用快馬加急送往京城。當然,當這道奏經閣臣之手,再遞到年輕的天啓皇帝手裡時,已經是正月的最後一日了。
“二月初一,大軍出征”
這開篇不依常式的一句,不管是兵部官員,還是閣臣看了,都無心責怪袁應泰的失禮,甚至連那天啓皇帝,也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令大明朝丟盡了臉面的遼東戰事,這花費了上千萬銀子的遼東軍事,如今終於看到了曙光,那笑意,可是滿朝文官都出奇的一致,當然,那有些找茬的御史、給事中等等言官,此時也大多張張嘴,最後又咽了回去。
這牆倒衆人推,好事嘛,自然湊趣的就更多了。不管那些文官懷着什麼樣的心思,就算是陰暗些,等着看袁應泰再次兵敗,好藉機再“揮”一下筆刀的威力的人,也不得不先推上一把再說。當然,袁應泰苦讀多年,經科舉而入仕,這筆上的功夫那是誰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更別說這字裡行間、前後照應等等技巧,將遼事可望一戰而定的效果闡述得無以倫比。這文後的用意嘛,可是件件都與戰事相關。
是故,天
只說了句“照準”,便下部施行。
準的事情,可不止一件。這先是再銀一百萬,以作犒賞官兵之用。蘇翎倒是沒有再升職,這隻要殲滅了努爾哈赤,這賞賜可得好好商議纔是。
但袁應泰列於後面的蘇翎十六個兄弟,卻是立即了有了升賞,這回不是什麼參將、遊擊了,算是對上回的補充,人人都擢升指揮職,世襲,這即意味着蘇翎的十六個兄弟,這子孫後代算是跨進了大明官宦的隊伍,不再是平民百姓出身。按朝廷官員們的想法,這可是武職官員最好的待遇了。至於其餘蘇翎麾下官兵,凡陣前立功將士,准許蘇翎自行升賞,事後補報兵部即可。
至於袁應泰將戰後治理遼東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以至於必須要做多少多少件事,要預防何種變故,等等不一而,朝廷上可也認爲言之有理。袁應泰舉族遷居之請,倒是略有商議,但還是照準了,並且由戶部銀,並令鳳翔屬官協助遷居事宜,倒是不必讓袁應泰操心過多了。這本是反常之請,按朝廷的不在本籍做官的規矩,這就算所有人都意識到了,可也沒人提出反對。那遼東偏僻之地,未必還要讓袁應泰回來?那該派誰去?這可不是什麼肥差,看看幾任遼東經略的下場便就知道了。
二月初一晨,遼東總兵官蘇翎,站在遼陽城頭,向遙遠的東方眺望,那裡,大軍應該已經出
與蘇翎想的完全一致,天啓二年二月初一,駐紮在牛毛寨的餘彥澤、曹正雄部,術虎所部以及在:均在黎明之時,緩緩向赫圖阿拉進軍。
餘彥澤、曹正雄部、術虎所部,以及田大熊披軍,這三部論及至赫圖阿拉棄城的路途,倒是相差無幾,況且眼下赫圖阿拉不過是個目標而已,既沒有駐兵,也沒有什麼女真牛錄居住,這一日的行程,也就是行軍而已。這戰事不過是一個象徵,若是日後錄及戰事,也必定要從二月初一算起。
事實上戰鬥在二月初一之前,便有零星的生。
那一千五百經過挑選且許下重賞的女真人,被分爲二十人一隊,在二月初一之前,便被分配至術虎所部以及餘彥澤、曹正雄所部之中,這些女真人早就將蘇子河河谷以及渾河河谷一帶的所知女真牛錄聚集之地都講得清清楚楚,並且,這些地點已被繪成圖,交給每一隊執行襲擾任務的小隊士兵們。只不過在二月初一這一日,在全線動進攻而已。
每一隊女真人,都配置給一個二百名士兵的大隊,按着圖紙上標明的位置,逐個進行清除行動。這每到一個村寨,視其大小,由武官調派人手,若是小的村寨,便單獨一隊執行任務,若是上千人的大寨,則由五隊聯合進攻。
這遼東的二月,依舊是積雪滿山,行走不暢,在野外人跡罕見,除了獵人,大多數的女真人都會留在寨子裡。這種路況對於常年在山裡生活的術虎所部部族戰士們,自然不算難事,而對於餘彥澤所部,這一個冬天可從未停止過訓練,與術虎所部相比,差得不過是不會出難聽的吼叫而已。
這到了村寨外圍,先頭小隊自然是要先清除寨外的行人,那偶爾出外打獵之人,無一漏,若是不降,便立即被格殺當場。這戰事最開始的一段日子裡,這些村寨無一不是在毫無知覺的情形下,便被四面圍住,想逃也無處可行。
因事先計劃周詳,那最先進攻的小隊,選擇的都是那些女真人熟悉的村寨,這一旦合圍,便在有把握的情形下,先由女真人叫開寨門,這幾乎沒費什麼氣力,那些村寨裡的人,大多餓的不成樣子,若是用小隊隊長們的話來說,就像是那些人正等着他們來呢。當然,一旦進入寨中,識相的牛錄管事便主動歸降,事情辦起來也痛快,所有的女真人一律立即搬家,遷往後方。這隻需說一句“後面有糧食”,便足以令已經快走不動路的人爬起來便走。
這最初的行動,順利得過於異常,直到將所有熟悉的村寨都全數清除乾淨,小隊官兵們都還未殺過一人。這些處於邊緣地帶的女真牛錄,似乎早已被努爾哈赤等人遺棄,這從村寨中收走糧食、牛羊之後,這人口卻就算是令其自生自滅了。當然,若是帶往薩爾滸,在這冬季不過是浪費糧食而已,其餘的,可沒有任何事兒做。
據戰後統計,這第一批被清除的女真人,居然有近萬人之多。這些人在吃過一頓飽飯之後,大多數都繼續向後方移動,那裡早已有人等着安置他們。而那些專門訓練過的小隊隊長們,也不忘了鼓動女真人中的青壯,這賞賜等等是早就制定好的,如此一來,新加入,也有數百之多。這些人將帶着官兵們襲擊、圍攻更多的女真村寨。
所謂大勢已去,便是這些女真人的具體想法。勢,這一字,在文人眼裡可以說出數萬言的評論,而在平民百姓之中,這便代表着誰能給他們衣食、住房,土地。以往努爾哈赤一統女真各部,結束了各部之間的常年紛爭,這算是好處,至於戰後的賞賜、繳獲等等,也讓至少一部分諸申過上比以往好得多的日子。但此時,努爾哈赤反而要從這些糧食本就不夠吃的女真牛錄中強取食物,這雖不至於立即反叛,卻種下了離異之心。這初戰的幾日,幾乎變成了蘇翎所部接收人口的行動。
隨即,戰事開始變得血腥起來。
部分村寨開始拒不投降,並隔着不高的柵欄向外放箭,這可惹惱了那些精銳戰士們。小隊長們一聲令下,便從四面八方涌出大隊士兵,這些士兵對這種低矮的柵欄根本就沒放在眼裡,何況,這種寨子也沒多少兵力駐紮,那箭只不過是零星飛過,再說,千山堡特製的棉甲,此時正好派上用場,這箭只只要不是射中面部,那是根本無需擔憂性命問題。很快,士兵們便越過柵欄,經過短暫的交兵,便輕而易舉地奪取了全寨。
這種奪下的寨子,頭一件事,便是將所有抵抗連同家屬一律斬。那些頭目,不論是牛錄,還是僅僅因年歲而管事的人,也一律處死。剩下的百姓,這才被詢問是否歸降,當然,降自然有好待遇,偶爾那倔強,不過說了幾句,或是怒目相向,便旋即被全家處死。這種手段,在每一個村寨裡都是一模一樣的施行着。真真應驗了那句,“順生,逆死”。這裡沒有絲毫同情
就連那些帶路的女真人,也絲毫沒有表露任何表情。
這要說的,是女真人原就是各部族分居一地,這彼此紛爭就從未斷過。實際上,那些仇恨不過是領們之間的事,但卻要普通女真百姓來承擔,這不論是勝是敗,其實與普通女真人沒多大的關係,就算仇恨,也並沒有多少顯露。這最明顯的例子,便是努爾哈赤征服女真各部,這麼多年,殺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女真百姓家破人亡?甚至淪爲奴僕?這若是仇恨能解決問題,那努爾哈赤也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這回的血腥,不過是將那些追隨努爾哈赤而得到好處的人,連同其家族血脈,一概滅亡而已。戰鬥之中的殺戮,倒是沒多少可說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刀光劍影之間,也不容人有何想法。但這戰勝之後的殺戮,便是有計劃的清洗了。
當然,這並不能區別那些隱忍的仇恨,但目的並不是要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而是蘇翎在交待戰事目的時,已經說的很清楚,要在女真人之間製造出恐慌來。殺戮,不過是清洗的過程中,一種刻意的表演而已。
這種殺戮,要說殘忍,倒也不能算是。女真人這幾年製造的血腥,可也並不少。自從努爾哈赤建立後金國,這場戰爭的性質,便變成了國與國之間的戰爭。雖然大明朝從不承認有努爾哈赤這麼個後金國的存在,但在努爾哈赤一方,卻是這麼認爲的。不過,後金國建立也才幾年而已,要讓後金國內本就是混居在一起的女真人認可,還遠遠不到時候。
除了所謂的八旗頭領,女真牛錄,以及什麼五大臣等等女真貴族之外,努爾哈赤建立的後金國,給普通女真人帶來的,不過是暫時停止了部族之間的殺戮而已。但隨着努爾哈赤襲擊大明邊境,進而攻佔撫順、開原、鐵嶺,再到攻陷瀋陽,這好處便多了個繳獲物。但這些繳獲的金銀、糧食、牛羊,不過是讓附屬於八旗旗主的女真人稍微減輕了些負擔而已,卻是對於所謂的後金國的認可,沒有絲毫幫助。
而盡,後金國的報應來了,這殺戮正是“以其治人之道,還治其身。”努爾哈赤種下的報應,便先應到這些追隨的身上。此時若還要對努爾哈赤“忠心耿耿”,那隻能是活得膩了。類似袁應泰當初在遼陽失陷時,舉火,或許能落個青史留名,如今在這羣山之中,爲所謂的奴酋努爾哈赤而死,怕是連只鳥都不如,別說名,屍會不會留下,都成問題。
當然,這“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的道理,在女真人中間有着最樸實的理解,至少在那些絲毫不會反抗的女真人中間,雖然說得不至於這麼經典,做得卻是最穩當的。總之那些歸附的女真人人家,甚至可以不需押解人員跟隨,便能自動去指定地點集結,等候安置,當然,這先便是吃頓飽飯。不過,這二月天裡,天寒地凍的,這些女真人又能去哪兒?逃跑無異於自殺,這可不需要人指點,便都是明白的。
類似的殺戮,在二月初五這一日,展到最。這一日總計有近三千女真人被全家斬,範圍波及至環後金僅剩的地界周圍近五百里之地。這些人中,或許原本便是隸屬於八旗之中的兵員,在冬日裡被放回各自牛錄生活。或許這這種抵抗已有當初努爾哈赤練兵的功勞,當然,這三千多八旗兵若是集中起來,自然也是一股不小的武力,可惜,就這麼被分散地消滅了。努爾哈赤若是知道,有這麼多死心跟隨被斬,怕是會被氣得一命嗚呼也難說。
過了二月初五,這後金外圍的村寨便所剩無幾了。剩下的,便是以薩爾滸、界凡爲中心,沿着蘇子河、渾河兩條河谷建立的人員稠密區了,這正是當初郝老六與術虎兩部一路連殺帶搶走過的地方。當初留下的恐慌,其實早就存在了。不過因努爾哈赤很快便帶兵返回,重新收拾了一番,這恐慌便在表面上看不到了。但眼下,恐慌再次來臨。
在這五天裡,餘彥澤、曹正雄所部一萬餘人,術虎所部一萬五千人,還有田大熊的五千披軍,順利地在赫圖阿拉匯合,並直接住進了早已廢棄半年的赫圖阿拉老城。這三萬餘兵馬住進赫圖阿拉,倒還剛剛合適,既不擁擠,也不顯得太過寬綽。隨即,三萬人連同那些民夫一起動手,將廢棄的赫圖阿拉老城的城牆、城門簡略地進行一番緊急修正,實際上便是構築了一道臨時工事,倒並非是要躲在成立防禦。
這冬日裡有積雪掩蓋,讓設置陷阱等用以殺傷敵人的手段得以順利進行。此時,餘彥澤、術虎等人不過是爲了第一波防備努爾哈赤集中全部兵馬衝殺而已。但事實上,這工事修築、陷阱設立等等,都沒了用處。因爲,八旗兵根本就沒有向赫圖阿拉行進的意圖。
五天了,赫圖阿拉的消息,總能傳到薩爾滸去。事實也是如此,但這消息卻不是自赫圖阿拉傳來,而是那些被從外圍村寨放回的人傳回的。這一是因赫圖阿拉久無人居,最近處也在五十里的樣子纔有人居住。這大軍入駐赫圖阿拉,八旗旗主壓根兒不知道。這消息讓餘彥澤等人略感失望,同時,對八旗兵的實力,也大打折扣。
按照事先的計劃,在外圍作戰時,專門挑選了一些人,大多是女子與老人,這些人被藉機放了,驅趕着向薩爾滸等人口稠密區行進。這在數百里之間,大約有上千人的樣子,同時,那一千五百女真人中的一部分,也夾在在其中,一路蹣跚着向薩爾滸行進。
這些人便帶來了詳盡的細節,殺戮的細節,不投降的下場,當然,也還有悄悄散佈的,關於投降之後的待遇。那些潛伏在其中的女真人,大多是熟悉村寨的人,至少在一番詢問之後,能將自稱來自何處的村寨人物、管事、牛錄等等說得一清二楚。這當然是避免受到懷疑,所說的村寨,自然是沒有人被放回去的。如此,大約有三百多人,成功地潛入到女真人口稠密之處,並被安置下來。同時,約有四、五十人,被帶到薩爾、界凡等地,混在被同時叫去了解情況的女真人之中。
赫圖阿拉被大明官軍進佔的消息,便是這些人傳播消息之後,才被八旗兵官兵所探知的。
這接下來,戰事又會如何演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