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二年三月初一,未時正,遼東總兵官蘇翎率領一:在瀋陽城南門。當然,這瀋陽城南門已是名不符實,不過是“舊稱”罷了。
是日,風輕雲淡,紅日高懸,若不是風裡總帶着些血腥氣,真算是難得的好天氣。那遼東經略袁應泰袁大人,騎着匹性子溫順的老馬,默默無聲地跟在蘇翎身後,待進了壕溝那壕溝已經被填平了好長一段,便不時地仰頭望着天上雲朵,嘴裡唸唸有詞,不過,卻是誰也聽不到在說着什麼。
蘇翎走在最前面,也對今日的天氣有些感概。這天啓二年三月初一,必定要被寫入史冊的,只是不知自己會被描述成什麼樣子。得到趙毅成哨探遊騎的稟報,那龜縮在瀋陽城內的八旗旗主以及一衆武官、護衛被盡數活捉,這便意味着,那所謂的後金國、“建奴”等等令朝廷大失臉面且不得不耗銀數千萬的麻煩,就在這一日,被徹底解決了。
作爲這一仗的主官,徵夷大將軍、遼東總兵官蘇翎的名字自然會名揚天下,不僅朝廷必定會有嘉獎,且作武官,這平定遼東的戰功,也會令蘇翎從此成爲與昔日李成樑齊名,甚至還會遠遠超出。自古武將馬上成名,那是血上浮出來的功名,只是不知這一回,蘇翎的出現,會不會讓朝廷對武官的地位,換一種看法。當然,朝廷上的文官老爺們,或許要對如何嘉獎蘇翎費一番心思。蘇翎明白,這隨後的麻煩,也會接踵而來。
不過,蘇翎望着天空中的白雲朵朵,倒是沒想得太遠,帶着血腥氣的風,令其惦記着春耕地安排。已經三月初一,這遼東的春季雖然來得晚,可也該準備準備了,這一仗,可就是趕着節氣而定的。當然,此時惦記着這個,倒不是時候了。
蘇翎略略一笑,稍稍放緩了步子,見前面有一隊正在處置滿地屍首的士兵停下列隊,便索性停下,擺了擺手,吩咐那隊長不必停下,繼續幹活。那隊長便小聲催促着屬下,趕緊散去。這樣的小隊,足有數百個之多,散佈在壕溝圈子之內,都在忙着處置那上萬具屍體。好在這幾日天氣雖好,卻依舊寒着,那些屍首倒也沒引起疫病。按蘇翎發佈的命令,這些屍首都將被焚燒掉,那圈壕溝倒剛好派上用場,此時已經有數十處冒起了濃煙。
這一仗,瀋陽城內外總計有數萬人死亡,除了被活捉地那三百二十三人,當真是沒有一個活口,就連百姓也沒有剩下一個喘氣的。這個結果,不必公佈什麼統計數字,蘇翎所部官兵可是人人皆知。這後來引起什麼樣地傳說,此時不必猜測,只是在一種官兵眼中,蘇翎的形象,可是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殲敵數萬,己方無一陣亡。這個結果,到哪兒找去?即便明知佔着優勢,卻當真做到沒有死一個己方士卒的,唯有蘇翎一人而已。這種事實,可在傳說之中也沒聽到過。當然,傷的,也有不少,病患、流失、還有一部分是自己不小心扭了腳、摔破了頭的,這些加起來,可也有上千人。但,偏偏是沒有一個會致命地。
平常在軍中,因病或是事故導致死亡的,可屬尋常,但蘇翎這一回地瀋陽圍殲結果,怕是有神明護佑所致。這所謂的神明保佑,可是存在於大多數人的想象之中,對於無法解釋的事情,唯有如此而已。這不說別的,就連趙毅成、老六等人,在知道己方傷亡數字時,那看向蘇翎的目光,也略微有了變化。
對於自家這位大哥,郝老六、趙毅成等人可是十分清楚地,也知道這一仗打成這個結果,是計劃之中的事情,但此時戰事一了,雖然還遠沒功夫想得太多,可是聯想起當初逃亡邊牆之外,在山裡過着野人般地日子,再到此刻完全平定了遼東,這前後一比,可不都與蘇翎有關?當然,僅僅是“有關”二字,是完全不能表現這個結果的,不過是找不到合適地說法而已。
按蘇翎地說法。這不過是第一步。往後。蘇翎將帶着兄弟們走地更遠。看到地更多。當然。得到地。自然不會少。老六、趙毅成等人。可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昔日不過是當兵吃糧地小卒。做個夜不收。也是拿命去換份雙糧罷了。今日可都是獨領一營人馬地將軍。更不要說。那在鎮江堡內城裡。個個都有一所大宅。至於銀子。怕是還真不知道如何去花。這些如何來地?
這自中軍大帳到瀋陽城外。不過短短地二、三裡。各人所想。卻是五花八門。唯一相同地。是對蘇翎地尊崇。變得更加穩固。
蘇翎這一勒馬而立。衆人便都停了下來。倒是袁應泰在走神。緩了幾步。便走了個與蘇翎並齊。方纔停下。蘇翎瞧了瞧袁應泰。笑着問道:“袁大人。在想什麼?”
袁應泰笑道:“蘇將軍。這一仗可是大勝啊。”
“大勝?”郝老六在一旁笑道:“袁大人這個說法。可不算妥當吧。”
袁應泰也聽說了己方地傷亡數字。此時一聽。稍稍皺眉。這倒確實不是什麼“大勝”能形容地。可憐袁大人滿腹文章。卻一時也找不出合適地詞兒來。這本就是從未有過地勝利。用什麼典故可都套不上。
稍一猶豫,袁應泰腦子裡卻轉到別的方面去了,只聽他說道:“這火炮,可當真威力十足。”
當然,這一仗,那火炮雖五花八門,卻真真是起了巨大的作用。事實上,包括郝老六等人在內,就算是挖壕溝圍困八旗的法子,也不算稀奇,這法子自古便有,但卻也沒料到會打成這個樣子,真正的短兵相接,可都是發生在壕溝邊緣,且根本算不上是肉搏,根本沒有一個八旗兵能夠爬上壕溝外側的矮牆的。
蘇翎笑道:“火炮的用法,這集中使用,咱們算是第一次看到了好處,往後,這可得好好琢磨一下。”
袁應泰又是稍稍猶豫,腦子裡又轉了轉,說道:“有了這樣的火炮,那城牆,可是沒了用處了。修築得再堅固,也經不起這般打法。”
蘇翎點點頭,說道:“目前來看,確是如此。這瀋陽城,日後便不必修城牆了。”
這提到瀋陽城,袁應泰可又想到別處去了。這也能怪他,誰讓這一仗打得如此奇怪呢?更別說這才大半年的功夫,袁應泰便從一個陷城失地的官員,一翻身成了平定遼東的一分子。
袁應泰說道:“這死了這麼些人,將軍,瀋陽可沒了百姓了。”
聽到這一句,蘇翎身後的一衆武官都是心裡一動,這數萬百姓,均都死於此地,瀋陽城可算是死城了。
蘇翎淡淡的說道:“會有的。只要有土地,便就會有人口。”
聽蘇翎說得平淡,袁應泰一怔,連帶着郝老六等人,也是怔怔的,不過,這倒讓那些彆扭的想法消失無蹤了。蘇翎說的,不過是將來,但目前的一切,不正是爲了將來麼?這麼一瞬間,未來的遼東,便取代了舊時印象。這不論戰事如何慘烈,也都已經過去了。
就這麼幾句之間,那隊士兵已經搬走了道上的屍體,給清出一條路來。蘇翎輕抽了一鞭,帶着衆人,繼續向前奔去。
那八旗旗主,以及各旗武官、護衛,總計三百二十三人,全部被捆得跟糉子似的,跪在瀋陽南門外的空地上,鍾維澤帶着數百名黑甲騎兵在一旁看護。
說起來,捉到這些高級武官可真沒費什麼事,這最後幾日裡,瀋陽城裡連一粒糧食都沒有,這些人最初還仗着地位能吃到唯一的食物,也曾帶殘兵試圖突圍,可看到壕溝處的結果,也只有龜縮在城裡再想辦法。這人沒了吃食,可再高的地位也沒有用處。這些人在吃了戰馬之後,就打算吃人了,但那畢竟不是容易的事情,何況這些人都是養尊處優的地位。
是故,鍾維澤帶着哨探們尋到這些人時,便一股腦地捉了,連個反抗的都沒有。當然,這也與這些人商議着歸降有關。那八旗旗主雖不是心甘情願,可眼下如此境地,還能怎麼辦?這唯一的,不過是尋個活命的機會罷了。那些悍勇之輩,早就死在壕溝處了。
當鍾維澤下令捆綁這些戰俘時,那八旗旗主便將各自隨身攜帶的金銀珠寶等全部奉獻出來,只請鍾維澤代爲回報,見一見蘇翎蘇大將軍,說是願意拿努爾哈赤埋藏的寶藏,換取一個歸附的機會,並願意爲蘇翎效命。那鍾維澤倒不是見錢眼開的人,但考慮到這些人的地位,還是稟報了蘇翎。按袁應泰的說法,這些高級武官,可都是獻給朝廷的“禮物”,事關蘇大將軍的前程,不能不好生對待。當然,這指的是沒有立即殺掉。
蘇翎帶隊來到時,鍾維澤立即稟報了詳情,並將八旗旗主以及下屬各武官都一一指明。那八旗旗主等人都老老實實地等待問話,按規矩,這些人的性命還是“值錢”的,只要聽招呼,可是不必再擔心別的。
蘇翎聽鍾維澤講完,又仔細看了看跪在最前面的八旗旗主,輕聲問道:“身份都驗明瞭?”
“都問過了,確是本人。
”鍾維澤答道。
蘇翎最後看了眼這跪滿了一地的八旗貴族們,尤其是其中十幾個看上去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那是僅存的努爾哈赤的孫子輩的,稍稍猶豫片刻,隨即說道:“斬草除根!”
“是。”鍾維澤應道,轉身拔出腰刀,用力一揮,便帶着數百黑甲騎兵,向八旗貴族們圍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