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0年,當初春的寒風撫過紫禁城的上空之時,絕望恐懼的氣息籠罩了整座北京城。隨着明軍的步步逼近,意識到自己大限將至的清庭一邊拼命地收攏軍隊四處告急。另一邊則大肆蒐羅搶奪京城上下一切可帶走的財物和糧草,爲即將到來的大逃亡做準備。一瞬間,搶劫、強姦、殺人等等惡行充斥了京城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就連紫禁城硃紅的高牆都不能阻止這股勢頭的蔓延。纔開始恢復的生氣的紫禁城轉眼間就雞飛狗跳,混亂不堪了。滿清權貴們幾乎將一切所能帶走的寶物、器皿、瓷器通通打包裝箱裝車,以便搬去苦寒荒涼的關外。往日繁華的紫禁城剎時就被劫掠得乾乾淨淨。惟有殘破蕭瑟的殿堂樓閣冷眼旁觀着人類一次又一次的瘋狂與絕望。
但對於順治皇帝來說無論宮裡宮外的時局如何的突變,他本身的生活似乎並沒有太大的變化。生活路線依舊是兩點一線寢宮——書房。只不過在寢宮裡多了一個刁蠻任性的皇后,書房裡多了一個博學多才的王神甫。這個王神甫同其他的老夫子不同,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知道爲什麼春天樹丫兒會發芽,知道冬天爲什麼會下雪。會解答許多自己不明白的問題,手把手的教自己做孔明燈或風箏。總之在宮中大人們惶惶不安時,順治帝卻度過了一段難以忘懷的快樂日子。
“神甫,你說咱們腳下的大地是個圓球,還懸在空中。那朕和神甫怎麼不會掉下去呢?”御書房中,順治眨巴着那雙天真的眼睛,好奇的問道。
“回皇上,這是因爲地球有吸引力,把人和物都吸附在地球上了啊。”手持卷文的王志林耐心的解答道。
“哦,那麼說地球就像是個大磁鐵,人便是小鐵屑咯。”恍然大悟的順治順手拿起了一旁的磁石比劃道。
“恩,皇上的這個比喻很恰當。”王志林點頭鼓勵道。一直以來宮中都盛傳年幼的小皇帝性格乖謬。但在王志林看來問題不在順治本人的身上,而是在他所處的環境上。宮廷、政治、軍事種種的一切對於一個成人來說都是難以承受的壓力。更何況是一個才十歲出頭,心志尚未健全的孩童。更何況是一下子從開國之君跌入亡國之君的深淵。
不過,順治本人似乎並沒有太多的感慨。或許他的年紀還未到能理解這一切的時候。卻見他頑皮地擺弄了一番磁石後突然開口道:“神甫,朕要是像您一樣是個神甫就好了。”
“皇上您是九五之尊怎能開這樣的玩笑。”王志林慌忙搖頭道。
“什麼九五之尊啊。朕即不能上朝,也不能決定國事,擺在那兒就像泥菩薩一樣。還不如像神甫這樣可以探索天下的奧秘來得有趣呢。”順治嚮往地感嘆道。
“皇上,您現在還年幼,等您長大了,自然而然就能親政處理國事了。”王志林恭敬地勸解道。然而,順治根本不把這種冠冕堂皇的敷衍放在心上。卻見他冷冷地一笑道:“朕都已經成家了,應該算是個大人了吧。可是大夥有什麼事依舊同朕商量。”
“皇上……”面對順治帝那種不符合實際年齡的冷笑,王志林頓時也不知道如何解釋纔好了。卻聽此時的順治又將話鋒一轉,自顧自的說道:“其實,就算皇額娘他們不說朕也知道大清快完了。朕很快就要流亡草原,成爲一個亡國之君。就算長大了又能怎樣?朕依舊挽回不了什麼。依舊幫不了皇額娘。”
說到這兒順治帝的臉上露出了一種沮喪又略帶些嘲弄的表情。這種表情讓王志林唏噓不已,更讓門外傾聽的莊太后博爾濟吉特氏心如刀絞。原本打算查看兒子學業的莊太后,沒想到自己會在門外聽到兒子如此的一席話。一直以來莊太后在順治面前都極力保持着矜持與自信。她不想讓外頭越來越糟的形勢對小皇帝的心靈產生負面影響。然而,在聽到了順治剛纔的一番告白之後,向來堅強的博爾濟吉特氏亦忍不住用絹帕悄悄擦了擦沾淚的眼角。不過她很快又重整了精神,大步跨入御書房,向順治訓責道:“皇上,何出此言!”
“啊,皇額娘!孩兒叩見皇額娘。”一見母親到來的順治連忙從炕上跳了下來同王志林一同行禮道。
“皇上剛纔說的那是什麼話。這是一國之君,堂堂的天子該說的話嗎。難道皇上忘了哀家所講的越王勾踐的故事。想就這樣放棄祖宗打下來的基業嗎!”雖然知道順治剛纔說的都是實情,但作爲皇太后的博爾濟吉特氏依舊不希望兒子就此放棄作爲一個王者的尊嚴。
“是,朕知道錯了。皇額娘請息怒。朕一定會學那越王勾踐臥薪嚐膽,勵精圖治,重振祖宗的家業。”順治低着頭一邊告罪,一邊又試探着問道:“皇額娘,咱們很快就要離開北京城了吧?”
面對兒子突然的詢問,莊太后這次並未隱瞞實情,而是照實說道:“恩,遷都的日子就在這幾天了。很快攝政王的大軍就會來護送咱們去關外的科爾沁草原。到時候你的舅舅吳克善親王會來接應咱們的。只要皇上你好好學習,總有一天會成爲一個有道名君。到時候藉助蒙古”
“孩兒謹尊皇額娘教誨。”順治順從地迴應道。眼看着他的這副模樣莊太后真又是欣慰,又是擔心。但一想到順治帝這些日子不再同小太監斯混在一起鬥蛐蛐,而是認認真真的學習時,莊太后不由又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王志林身上。卻聽她欣然開口道:“王神甫,這些日子多虧了你教導皇上。哀家希望王神甫這次能隨我等一同去關外繼續教習皇上的學業。”
“尊旨,能爲皇太后、皇上效力是在下的福氣。能將神的福音傳向草原也是在下的職責。”王志林欣然答應道。
“恩,往後皇上的學業也都拜託王神甫你了。”莊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可正當她想誇讚王志林幾句時,卻聽一個太監匆忙跑來稟告道:“啓稟皇太后,索大人求見。”
索尼求見?莫不是又出什麼大事了吧。莊太后的心中頓時泛起了不安。但她的臉上仍然掛着平靜從容的表情。卻見她又囑咐了順治帝幾句便匆匆走出了御書房。可誰知一出門就撞上了早在書房外等候的索尼等人。見莊太后走了出來,看上去心急火燎的索尼一個箭步上前低聲奏報道:“啓稟皇太后,前方奏報保定陷落,攝政王率大軍饒過京畿已退入宣化府了。”
“什麼?!索大人,你再說一遍,哀家剛纔沒聽清楚。”莊太后的笑容剎那間就僵在了那裡,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她,一再地追問起來。然而索尼的再次回答依舊是那麼的殘酷。卻聽他以同樣的顫抖的聲音回覆道:“啓稟皇太后,此事千真萬確。多爾袞確實丟下我們,自個兒逃去宣化府了。說不定現在都已經出長城了。”
“啊,”聽索尼這麼一證實,心中又驚又駭的莊太后,只覺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差一點當場就暈厥過去。此時坐在御書房中的順治雖未聽見索尼的奏報,但母親的異常舉動仍舊沒有逃過他的雙眼。正當他想要跑出來問個究竟時,卻被莊太后以銳利的目光給制止了。只見強壓着內心不安的莊太后,衝着順治勉強一笑,示意他繼續留在書房唸書,自己則隨索尼匆匆地向大殿走去。在那裡更多的朝臣正以同樣手足無措的表情等待着莊太后的到來。然而就在此時,本該留在御書房教導順治的王志林,突然在莊太后的背後沉聲阻止道:“皇太后,請留步!”
“哦,王神甫你還有什麼事嗎?哀家正有要事要辦。神甫還是改天稟明吧。”莊太后回頭謙然道。可王志林絲毫沒有退卻,而是徑直走到莊太后面一字一頓地開口道:“皇太后想必是爲了攝政王轉道宣化府的事而憂心忡忡吧。”
如此機密重要的事件卻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男子口中娓娓道出,自然是讓在場的衆人驚愕不已。索尼當下就要命令侍衛逮捕王志林,卻被莊太后阻止了。臉色蒼白的莊太后仔細地端詳了王志林半晌後,終於嘆了口氣,鎮定的邀請道:“王神甫,那就請到文華殿一敘吧。”
“喳。”王志林不顧一旁索尼怒氣衝衝的目光,恭敬地向莊太后行了個禮,便隨着一行人來到了文華殿東頭一間不起眼的小暖閣。徑直坐上雕龍靠椅上的莊太后從容地屏退了左右侍從。整間屋子裡頓時只剩下了莊太后、王志林、索尼三人。眼見沒有外人的索尼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恨與恐懼。只見他氣勢洶洶地衝上前,拔劍指着王志林的鼻子厲聲呵斥道:“你這南蠻奸細!究竟是誰派你來的?你究竟有何居心?有何用意?快說!你若敢有半句謊言,本將軍現在就斬了你的狗頭!”
“索尼,不得無理,把劍放下!先聽完王神甫的話再說。”莊太后沉着地阻止了索尼過激的舉動。而索尼卻不服氣的進言道:“皇太后,您可千萬別輕信這隻漢狐狸的謊言。他利用了咱們的信任潛伏京城這麼多年,不知向南蠻子傳去了多少情報。您還是將這個奸細交給奴才處理吧。奴才一定能讓他說真話的。”
“不,哀家相信王神甫的爲人。他在宮中也有些時日了,這些日子更是天天同皇上在一起。他若真想對皇上不利有的是機會。況且今日他若不表明身份,我等至今也還被矇在鼓裡。”說到這兒博爾濟吉特氏又回頭直視王志林道:“所以王神甫請直言吧。南明的孫首相究竟有什麼話要你傳給哀家。”
“哦,皇太后怎知是孫首相要在下帶話呢?現在外界可都在風傳孫首相已遇刺受重傷了啊。”王志林不置可否的反問道。
“孫首相有沒有遇刺受重傷,哀家不敢枉加判斷。但哀家可以肯定的是孫首相此刻想必已無大礙了。否則整個中原的戰事也不可能進行得如此有條不紊。”莊太后自信的分析道。其實在她接受紫禁城事務後就對整個中原局勢做過認真的分析。當然,多爾袞突然丟棄北京城的皇族獨自逃往關外確實出乎了她的意料。但轉念一想卻又在情理之中,以多爾袞目前的實力要想帶着北京城的八旗老少一同逃亡關外確實困難。弄不好還未走出長城就被明軍給半路截住了。爲了保存滿八旗的最後一點實力,多爾袞做出這樣的選擇,莊太后現在想來也能原諒。要怪就只能怪自己一直以來太依賴那個男人了。一想到這兒,莊太后在心中不由堅定了決心,打算以自己的能力挽回現在的絕境。卻聽她又開口向王志林開口道:“王神甫請講條件吧。哀家知道現在的大清沒有提條件的資格。但我大清至少有聽條件的資格。”
“好爽快!皇太后不愧是女中豪傑。”面對莊太后如此這般的氣勢,王志林不由發自內心的讚揚道。卻見他當下就從黑色的道袍中取出了兩封書信遞予索尼道:“皇太后,索大人,請先過目這兩封信吧。”
索尼狐疑的接過了書信,低頭一看,臉上剎時就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卻見他匆忙地將書信轉交給莊太后低聲稟告道:“皇太后,是十五爺和博洛將軍的親筆信。”
莊太后一聽是多鐸的信,臉色不由也跟着一變,順手接過了書信打開閱覽起來。只見她那黛眉時而舒展,時而緊皺,時而又微微上揚。兩封不長的信莊太后卻看了足足有三刻鐘的時辰。終於看完全篇的莊太后神情黯淡地收起了書信,轉而又向王志林詢問道:“王神甫,莫怪哀家多疑。這豫親王爺不是說已經在濟南府戰死了嗎。怎麼還會有這封書信?”
“回皇太后,當初外界傳言豫親王戰死不過是一時誤傳。其實明軍在一開始也不能證實豫親王是否戰死。後來俘虜豫親王時才發現,他已身受重傷。若不是孫首相開恩派人救治,想必豫親王也沒能力給皇太后寫親筆信了。再說豫親王的筆記皇太后比在下更熟悉不是嗎?”王志林向着莊太后一一解釋道。
聽聞王志林這麼一說,莊太后與索尼不禁互望了一眼,各自的心中依舊是揣揣不安。只聽索尼又不放心繼續問道:“南明孫首相真的肯同我大清和談?她該不會是想騙我們出城再一網打盡吧。”
“索大人,大明要求你們出城投降,而不是和談。這一點想必兩位王爺在信中都寫得清清楚楚。不用再玩什麼文字遊戲了。我們首相大人向來講信用,遵守契約,只要是白紙黑字寫下的就絕不會反悔。所以請皇太后大可放心。”王志林不卑不亢的糾正道。
“投降”二字雖然刺耳,但此刻的莊太后與索尼都清楚,他們確實沒什麼條件和立場可以同明軍交涉。於是,莊太后擡頭又望了望王志林,幽幽的問道:“王神甫,你究竟是什麼人?”
王志林卻依舊以恭敬的口吻回答道:“回皇太后,在下只是一個神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