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珠卻是坦然迎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閃,也沒有半點愧疚,直直望着他,露出一絲淡漠的笑容:“父親還是早作決斷的好,如今已經鬧開了,若是真的等驚動了族裡的宗長叔伯祖他們,就只有寫休書一條路了。”
對於顧青與顧老夫人,顧明珠沒有半點愧疚,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顧青對着那樣雪亮坦然的目光,卻是低低嘆了口氣,終於開口道:“就照着二伯母的意思吧。”
恍如晴天霹靂,顧老夫人連呼吸都忘了,僵硬在榻席上,都忘記了先前是倒在鄧嬤嬤懷裡裝病來着。
她嘴脣翕動,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大郎,你,你讓她們帶我回青州?”
她是驃騎大將軍府老夫人,長安城貴府裡誰不得當面敬她幾分,在這府裡她素來說一不二,怎麼能就這樣被送回青州!
去了青州,在這羣老虔婆的眼皮子底下,她們還能讓她好過嗎?當年她們就半分不肯讓,現在又怎麼可能會讓她過什麼好日子!
何況拿着她這些把柄!
她顧不得臉面了,上前一把拽住了顧青的衣袖:“大郎,你是豬油蒙了心了麼,怎麼能讓她們帶了我回青州,她們這是要作踐死我呀!我是你親孃,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顧青起了身來,慢慢將衣袖從顧老夫人手裡抽出來,低聲道:“阿孃,當年我去西北之前,親手將明珠與將軍府交給你,你應承過我,必然會好好照看的,如今你還有什麼可說。”
他擡起頭,避開顧明珠冰冷的目光,心頭一痛,閉了閉眼:“阿孃,你回族裡去吧,我會讓人給你準備好宅子與下人,讓他們好好照拂你,有族裡長輩在,必然不會委屈了你的。”
顧老夫人哪裡肯依,忙忙要攔着顧青,又回頭望着那邊不安地嚥着口水的顧元:“大郎……二郎,你快與你大兄說一說,不能送我回青州呀,不能呀!”
顧元哪裡敢開口,結結巴巴道:“阿孃,這,這是族裡……大兄他這樣是沒法子,你先回去,過些時日我再勸一勸大兄……”
他現在只怕族裡三位老夫人真把寵妾滅妻的事鬧到官衙裡不肯罷休,那他是真要捱了板子了,所以只能幫着顧青勸顧老夫人低頭了。
還是毛氏直起了身子來,目光雪亮望着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的顧老夫人,還有瑟縮着不敢多說話的顧元,笑了一聲:“既然老夫人要回族裡榮養,總該是要收拾打點起來,得讓老夫人風風光光地回去纔好。”
這句話真是照着顧老夫人心窩裡捅了一刀,這樣被送回去還有什麼可風光的。
可毛氏壓根不在意顧老夫人的氣惱,目光掠過一旁的柳氏與阿芙:“萍姨娘與芙娘子先前最得老夫人看重,時時在跟前伺候的,最是知道老夫人的習慣,想來老夫人回了青州跟前也不能短了人伺候,二位也收拾收拾跟着一起過去吧。”
她說着,更是溫和地向着瞪大了眼連害怕都忘了的阿芙與柳氏一笑:“去了青州也要盡心伺候纔是。”
說罷,她帶着顧明玉一起起了身來:“三娘子隨我一起去打點起來,給老夫人準備行李細軟,還有帶回族裡去的土儀,都不能墜了老夫人的面子纔好。”
顧明珠這時候也起身來,向着二老夫人三人屈了屈膝:“有勞幾位老夫人車馬勞頓,還要幫着處置這些事,日後還請幾位多多費心。”
她笑容妥帖,輕言細語地說着,三位老夫人卻也不敢坦然受了她的禮,忙起身來讓開,口中道:“不敢,不敢。”
只是這句不敢背後,卻是暗藏着多少歡喜,她們做到了顧明珠的託付,顧明珠必然也不會虧待了族裡的人,她們的兒子孫子的差事總算有着落了。
而之後顧老夫人去了族裡,她們只要安生看着她,顧青與顧明珠就不會忘了族裡的人,這是千好萬好的事,她們怎麼會不答應。
很快,內堂的人都散開了去,三位老夫人被毛氏請了去花廳奉茶,柳氏哀哀慼戚地起了身,身後跟着的顧明麗連眼淚都不知道流了,只是木木地跟着她,連多問一句馮六郎的事都沒有,恍若行屍走肉一般。
阿芙卻是哭着追着毛氏去了,她算是瞧明白了,這會子她再得顧元的寵愛,有顧老夫人撐腰也沒有用了,毛氏輕輕鬆鬆一句話,就把她打發跟着顧老夫人去了青州。
她一個連名分都沒有通房,跟着老夫人回了族裡,豈不就是再沒有好日子過了。
這時候她是真得後悔了,當初如果不是仗着顧元那點子寵愛就在毛氏跟前耀武揚威,還逼着顧元說了休妻的話,現在是不是也不至於被攆去青州了。
內堂裡只剩下了哭成了一灘泥的顧老夫人,陪着她的鄧嬤嬤,還有在一旁搓着手的顧元。
顧元看了看走遠了的三位老夫人,又爲難地看了看還哭嚎着說着自己委屈冤枉的顧老夫人,終於忍不住道:“阿孃,如今也是沒法子了,族裡的幾位伯嬸母不肯罷休,你就委屈委屈,先去青州住上些時日吧,待族裡長輩氣消了,我再與大兄說說,去青州接了你回來。”
看着顧老夫人還不肯罷休,他嘆了口氣:“阿孃,你也替我們想一想,畢竟鬧開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我說不得要捱了板子,還要問罪,大兄也跟着丟了臉,豈不是更不好。”
他一邊說着,一邊往外走去,臉上的笑容更是訕訕:“嬤嬤好好照拂阿孃,我去前邊瞧一瞧,幫着大兄招呼幾位老夫人。”
就這樣,顧老夫人被丟在了內堂,再也沒有人問過他是否願意回青州,也沒有人在乎她是否願意,府裡上下都知道了,往日裡呼風喚雨說一不二的老夫人就這樣要被送回青州去了,這個府裡終究還是讓二夫人當了家。
消息也送到了偏院,躺在榻上的羅氏瞪大了眼,滿臉的驚喜,喉嚨裡咯咯亂叫着,像是要把這些年來的羞辱與委屈都說出來,卻終究只能亂抓一氣。
只是來送消息的小婢又怯怯補了一句:“二夫人還說,待老夫人去了青州,就把夫人送去莊子上靜養,這也是三位老夫人與將軍商議好的,說夫人的病只怕是要去清淨的地方纔能好起來,不必再留在府裡了。”
原本欣喜若狂覺得自己終於熬出頭的羅氏臉色一白,軟軟倒回榻上,連眼淚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