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蘭華德睡不着,在牀上翻來覆去就臨近黎明,最後她起身從窗口翻了出去,沿着屋頂走到了米利特的陽臺上方。月色明朗,她大搖大擺地翻進了米利特的房間。
和衣小憩的米利特•星詠對於從窗子突然跳進來的人影一點也不吃驚。藉着窗口映進的月光他清楚地看到了粘在愛蘭華德靴底的植物殘骸,臉色瞬間變的很難看,起身就要外出查看,被愛蘭華德一把拽了回來:
“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天亮了再弄吧。”她將米利特桌子上的茶杯擺好並施放靜音法術,戳了戳牧師腦袋上隱隱可見的青筋:“看樣子你是早就預料到我會來的,既然這樣爲什麼不事先把擺在窗戶外面的花挪走?這可怪不得我……”
“什麼?難道這還是我的錯了?”牧師絕望地一指虛掩的陽臺門,愛蘭華德這才發現門根本就沒關。米利特越想越氣、腦袋上的青筋差點蹦出來:“這就算了,可是你你你就不能偷偷摸摸一點!這麼大搖大擺直截了當,守城的護衛又不是瞎子……搞的欲蓋彌彰還不如直接走樓梯大門!我連個女朋友還沒有呢,你這樣搞下去……”
“……這點細節不用在乎。”愛蘭華德無所謂地拉過椅子坐在米利特身旁:“我不是以領主的身份壓你……以後你可以天天抱怨,春宵苦短,現在咱們先辦正事。”
米利特感到自己欲哭無淚,起身從書櫃中抽出一份文件,正是來自王城的那份【特殊】邀請函。
原本當晚就應該對【主教】密函中下達的指令作出妥善安排,可惜看了個開頭便暴跳如雷的愛蘭華德基本失去了理智,連銀盤帶水加密函全掀在對面的克瑞斯特爾頭上。森林精靈視容貌爲靈魂,此刻無視荒原精靈是自己的上司,桌子一拍開始動手;武技長菲茲一邊往嘴裡塞櫻桃一邊幸災樂禍地火上澆油;可憐的米利特第一時間俯身去摸被克瑞斯特爾一把扯下丟掉、幾乎變成一團紙漿的信紙,等他忙不迭地將它攤開並加持保護後才抽出手來制止兩個精靈。好在密函沒有破損,可這次小型會議也就此解散。
愛蘭華德向來易怒,身爲領主的她不是反覆無常的人,只是激動起來就難以自控。她的每次暴怒都是有理由的,這次的理由特別充分。米利特將文件的副本打開,上面謄寫着密函的內容:
1. 安排芙蕾艾兒公主與洛爾方斯的三千星輝聯絡,目的:締結政治婚姻;
2. 刺殺市場執行官凱樂•馬斯特的副手。
刺殺這件事情已屬常規指令,不足以讓愛蘭華德心煩意亂,問題出在指令的第一條上。
愛蘭華德還未成爲紅雲雷卡亞領主、紅城城主時幾乎是與芙蕾艾兒形影不離,艾兒做的決定她從不反對、艾兒想要的東西她想方設法也會弄到,所幸芙蕾艾兒實在是個善良節儉的好姑娘。以芙蕾艾兒的美色,圍着她轉的二世祖不在少數。但他們苦惱的發現只要艾兒出現的地方愛蘭華德必定戎裝登場、板着臉寸步不離,讓她同時擁有了“護花使者”與“愛情殺手”的別稱。芙蕾艾兒重病、愛蘭華德成爲紅省領主後,她對芙蕾艾兒的愛護和關心更是有增無減,恨不得那病是長在自己身上。
她知道今年已經24歲的芙蕾艾兒不能永遠留在紅城,自己的陪伴並不能真正滿足公主:公主遲早得結婚生子、擁有自己的生活。不過她的歸宿絕不能是洛爾方斯的三千星輝!
三千星輝雖然貴爲王國行省領主,他的行省洛爾方斯卻是托勒瑞斯王國境內最貧瘠、最狹小的領地,地形以山地沙漠爲主、連年自然災害不斷。無論如何愛蘭華德也不會讓芙蕾艾兒去那個破地方受苦。
“這偏偏是【主教】的指令,你說說,我怎樣才能不着急?”愛蘭華德感到自己的火氣又衝了上來,米利特見狀,揮手給她加持了一個初級寧靜並端上一杯牛奶。
“這裡還有你喜歡的方糖,愛倫你先別慌。”米利特將文件後翻:“這是一個月前【主教】大人送來的情報,你只看了軍事部署以及與我們有關的部分,剩下都交由我處理。這裡面就是關於洛爾方斯領主三千星輝的相關事宜。看完這個就會明白,那塊沙漠今非昔比……”
沒有燈火,愛蘭華德憑精靈出色的夜視能力藉着月光翻閱。這份來自【主教】的情報主要描述的是三千星輝的加盟。他在洛爾方斯的沙漠與山脈交界處發現了可以提煉出秘銀的珍稀金屬富礦,不過自身沒有冶煉礦物自用或大批傾銷的條件,能私自開採至今未曾被王城方面發現已屬奇蹟。於是他買通王城的市場總執行官凱樂•馬斯特,經他介紹聯繫上【主教】。三千星輝的加盟將爲【主教】的組織【隱匿者】增添難以估測的實力,至於如何將他和他的資源妥善安排利用,【主教】還未做出安排。
——現在看來,【主教】有意把他送給我紅雲雷卡亞……
荒原精靈邊看邊從自己的腦海中搜索整理着相關片段,儘量讓自己客觀地對【主教】的指令加以衡量。
洛爾方斯原本是洛爾維亞的附屬領地,洛爾維亞領主法蘭德爾從這塊貧瘠的附屬領地上沒撈到一點好處,每年反得因乾旱與猛獸騷擾賠上大量金錢和軍隊。三千星輝是當時著名的學者兼文學院高等導師,大膽地借法蘭德爾的苦訴向王上請求接管洛爾方斯,並且以研究爲名一併要走了【死地】悲哀之地。
愛蘭華德和三千星輝沒什麼直接接觸。不少人覺得他自請封賞的做法很不要臉,他在那貧瘠的地區也沒什麼作爲,所以高層們都認爲他是個虛榮無能的傢伙。這位【貧瘠領主】除了文學院的學者和導師之外幾乎不與別人攀談來往,在幾次集會的宴會上也都自斟自飲。荒原精靈親自見過某元老夫人在閒談中刻薄地譏諷他,他恰巧聽到卻只是一笑置之。這是出於過人的修養還是不敢得罪權貴的怯懦?那時的愛蘭華德並沒想到這個身材瘦弱、長相普通的男子手裡竟藏有這樣一筆難以估量的財富。
據情報所述,早在五年前上任後他就瞞着王城開始了對礦脈的採掘,這些礦物放上市場將對經濟造成巨大沖擊;若加以冶煉打造成武器裝備,幾乎可以讓整個紅雲苔地的士兵擁有特種兵級別的武裝。紅雲雷卡亞的主要收入來自紅雲苔地出產的糧食,大部分糧食都由國家收購,餘下的部分不足以換取私自增加軍備的資金,這是愛蘭華德一直頭疼的重要問題之一。
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送到了面前……經濟、軍備、實力……荒原精靈已完全平靜下來,身爲紅省的領主愛蘭華德被迫放下對公主的偏執從大局進行考慮,沉思良久後終於開口。
“我不得不承認,【主教】大人對紅省實在很關照,把這樣一份難得的美差送到了我面前……只是……”她冷哼一聲摔下文件:“要付出的代價對我而言未免太大了些,爲什麼是艾兒!我可以親自跟他接觸。”
“托勒瑞斯王對領主之間突然密切的交往不可能無所顧忌,這時看上去與一切政治軍事活動無關的芙蕾艾兒公主變成了與他接觸的最佳人選。公主還沒有交往對象,三千星輝目前也是獨身。”米利特撿起愛蘭華德摔下的文件,慢慢地將它們整理好:“別的我並不瞭解,一切還是要由殿下您來決定。”
愛蘭華德一把抓住米利特,用憤恨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你在逼我,你們都在逼我!”牧師微微一笑:“殿下請諒解。既然【主教】下了指令要公主藉此次集會和他交往,王上那邊的路也已經鋪好,您不如試試看。”他明白最終愛蘭華德還是默許了此事。
“……殿下、您……你這稱呼真是假到家了!”愛蘭華德無力的呈大字形砸在米利特牀上,突然又支起身來:“馬斯特那賤人的事,好像也有點麻煩……”
上任僅兩年的市場執行官凱樂•馬斯特,雖然年輕但無比貪婪狡詐。能讓馬斯特鋌而走險爲三千星輝與【主教】連線,估計不少珍貴物品已從洛爾方斯轉移到了馬斯特的倉庫內,物品的貴重及數量不難想象。馬斯特實在是個貪得無厭的傢伙,王城這次空前的大型集會就由他一手承辦,若不加收斂很容易引起凱薩琳米亞高層的疑心。他承辦黑市造下的無數黑帳一旦曝光咔嚓是早晚的問題,若他下臺也會給【隱匿者】帶來諸多不便。到口的肥肉馬斯特絕不放走,他不是【隱匿者】的人,勸說無效就只能敲掉他的大牙警告他少吃。
“該讓誰去做?”荒原精靈皺起眉頭。
以往都是菲茲去,愛蘭華德親自動手也未嘗不可。但這次條件很苛刻——菲茲不夠隨行級別,愛蘭華德和克瑞斯特爾到了凱薩琳米亞後根本走不開。集會中的王城空前森嚴、一旦失手不只辜負了【主教】的期望,恐怕她也會自身難保。
“你在頭疼菲茲的身份問題吧……”牧師一改剛纔的鄭重其事、陰險地擺擺手:“不是有80名侍衛可以隨行嗎?菲茲這小子最近很不安分,肯定會酗酒撒潑鬧出點可笑的事情,也該狠狠地罰他一下,比如把他貶爲普通侍衛……當然,他想不鬧都不行,哼哼!”
“……有你的!”愛蘭華德恍然大悟:“這樣總算把事情都解決了,可艾兒……我還是覺得對不住她……”
她走到窗前看着黎明前最沉的夜,無風而悶熱。有幾點光亮在緩慢移動,是城堡巡夜的小隊。山下的城鎮和田地已經和夜幕化爲一體,分不出星光還是燈火。
“我奪走了她的健康,奪走了她的紅雲雷卡亞,現在連她的自由也……”
米利特輕輕地拍拍愛蘭華德的肩膀:“愛倫,已經不能後悔了。與其懺悔不如正視自己當初的選擇,讓它儘可能的發展出好結果吧。”
“儘管如此,你以爲我真的能做到一點也不內疚嗎?”
兩人沉默無語,直到朝陽爬上窗沿,牧師目送領主離開了房間,他心裡明白有些事情這個荒原精靈不是不清楚,而是無法釋懷。
***********************
“米利特大人,早!看你的樣子一夜沒睡吧?”
愛蘭華德一走過拐角,伸着懶腰的菲茲就特地來問候杵在門邊的牧師:
“領主大人是精力無限,您可要保重身體啊!”
“…………”
米利特想起愛蘭華德是光明正大從自己大門走出去的,不禁嘴角抽了半天,心裡不住哀嘆。武技長帶着不懷好意的笑容大搖大擺離開,牧師盯着他的背影惡狠狠地想:讓你小子幸災樂禍,看老子我過兩天找機會整死你!
隨後他關上房門準備拉上窗簾好好補一覺,忽然看見穿着華麗打扮精緻的克瑞斯特爾正在讓侍衛準備馬車——那頭璀璨飄逸的金髮閃耀得讓他想忽略都難。心念一轉,他跑上陽臺大聲呼喚精靈。克瑞斯特爾也注意到了,示意侍衛稍等。
牧師一路小跑趕到城堡門口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喘着問精靈要去做什麼。森林精靈表示自己的盔甲在王城的集會上遠遠不夠拉風,要去山下工匠區重新加工訂做一套。牧師追問確定精靈是自掏腰包後長出一口氣,勸他去把腰包內的錢全都兌換成蓋有紅城印記的通用票據,克瑞斯特爾雖然不解,但是一想沒什麼損失也就乖乖照做。
直到太陽高掛,米利特還在帳薄面前給這筆現金詳細劃賬,好不容易把這筆帳想了個妥善理由報給財政總管,侍衛來通知他是時候給芙蕾艾兒檢查身體了。
愛蘭華德昨晚果然忘記向公主解釋爲什麼聖•十一月沒看她就匆忙離去,芙蕾艾兒無比鬱悶,牧師比公主更加鬱悶。安撫好情緒低落的公主並陪她練習一會兒法術後已到午飯時間。米利特無心吃飯,懷揣一包點心直奔臥室。
大概過了不到半個小時,一陣彷彿要把門踢爆的【敲】門聲使在睡夢中掙扎的米利特滾下了牀,重新精神煥發的愛蘭華德出現在門口,一臉不滿:
“你怎麼睡到現在?我已經把菲茲叫來了,商量降職的事情不宜太晚。”
米利特長嘆一口氣,給自己加持了個初級精神激發跟着領主走出了門,忍不住鬱悶地想:我這是哪門子的牧師啊,整一超級大奶爸!……我就是個奶爸啊。他更加鬱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