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大戲院二樓6號包廂,方影渠也無心看戲,臉色陰沉似水,心中惱怒萬分。包廂內有幾個黑衣漢子,環侍在一旁。一個黑衣漢子被捆綁着跪在地上,嘴裡堵着一塊白毛巾,驚恐萬分地看着他,露出哀求的神色。
一個長相一般,面帶刻薄模樣的婦人坐在方影渠旁邊,惡狠狠地說道:“老公,對付這種吃裡扒外的傢伙,何必弄得這麼麻煩?不如把他和他老婆孩子直接沉到黃浦江裡餵魚蝦,免得還要出棺材錢!”
別看方影渠在外面倜儻風流、頗有文名,實際上面對這個老婆,乖得像個小貓一樣。原因其實很簡單,當初他窮小子一個,只不過多讀了兩天書,在這上海灘別說混出名堂,就連溫飽都難以保證。要不是他這個老婆王八看綠豆似的看上了他,讓他攀上了季氏的高枝,就沒有今天能夠隨時花天酒地、到哪兒都有人捧着的地位。
今天他這個老婆突然帶人闖進6號包廂,把他嚇得半死,還以爲老婆是來捉姦的呢。好在他前些日子因爲怕被傳染,與那生病的小寡婦斷了聯繫,還沒來得及找新歡,否則被這悍婦堵在包廂,臉面全無不說,一頓皮肉之苦定會跑不了。
不過他看到那個被五花大綁扔在地上的漢子之後,有些驚訝。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因爲有事情要辦的跟班會被綁起來,又被帶到這裡。等到他老婆和他解釋了一番之後,他才明白事情的始末。
“原來她已經染病死掉了,一個在外漂泊多年的女兒回來要殺了自己替母報仇!”方影渠覺得很委屈,“上海灘逢場作戲的人多了去,爲什麼是我?以前一直聽她說有個叫謝幕雲的女兒,但是從未見過。沒想到居然是要來尋仇的時候纔有機會見上一面,也不知這個女兒有沒有她母親的風采?”
要不說這個方影渠就是個斯文敗類,把人家母親丟棄不管任之染病死亡,危機來臨的時候不是想着怎麼應對居然又在心裡惦記上了人家的女兒。果然是渣到底、壞到家了。
他老婆顯然知道自家丈夫什麼德行,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使勁擰了起來。“色迷心竅、死到臨頭不自知的傢伙,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在動那齷齪的念頭。這個傢伙已經把你包廂的號碼告訴了那個謝幕雲,沒準兒下一秒鐘進來的就是她。我今兒個要不是帶着人手過來,老孃明個就該替你收屍!”
看着周圍那幾個黑衣漢子,手裡面都提着匕首,方影渠內心稍安,忍不住上前重重踹了地上那漢子一腳,發泄着心中的不滿。
“特媽的二五仔,吃我的拿我的,爲了幾個臭錢居然出賣我。等抓住那個謝幕雲,斬草除根之後,一定要送他們一家子一起上路。”
包廂裡重新安靜下來,只有地上那漢子因爲吃痛哼叫着,但是被毛巾堵住嘴,只能發出微弱的嗚嗚的聲音。七八個人同樣無心看戲,緊緊盯住房門,舉着手中明晃晃的匕首,等着有人把房門推開。
華夏國內的建築,門牌號碼喜歡用天字一號、地字二號等等漢字標註。但是這種西洋建築,則習慣地用阿拉伯數字來區分房間的號碼。當初那個黑衣漢子把寫着阿拉伯數字的字條遞給謝幕雲的時候,根本沒考慮那麼多,只是想當然的認爲我給你的是6號。哪知道從謝幕雲那個角度,看到的卻是數字9。她也沒想那麼多,只是覺得對方遞過來讓我看到的是幾,那包廂的號碼必然是幾。陰差陽錯之下,她已經輕輕走過了6號包廂,馬上到了9號包廂的門口。
包廂裡面衆人心情不一,從面相表露出來就是小老大認爲有袁二爺暗度陳倉,一定穩操勝券。王亞樵對王夢熊是絕對的信任,一樣是胸有成竹。袁二爺和於佩文相視一笑,都知道馬上要到了吃藥的時間,那第一個進來的必是女僕。景定成則不住地分析那一邊勝算會多一些,進來是男性的概率有多大?女性的概率有多大?甚至打算萬一輸了,是不是真的答應對方的一切無理要求。只有王夢熊沒有把輸贏放在心上,依舊是把注意力放在周圍的環境上。
這種環形劇場,有些包廂其實是可以看清其他包廂的。比如他注意到5號包廂有個年輕人,雖然獨自坐在那裡看戲,但是身後卻站立兩個馬弁,身上扎着武裝帶,斜垮着手槍和彈藥包。即便別人都在看戲,他們兩個卻是一絲不苟,眼光不停地在樓下的觀衆和周圍的包廂內搜尋,顯得十分警惕。
“這個大概是某個長官家的公子哥,看那馬弁訓練有素的樣子,顯然他老子的身份不一般,否則不會這麼警惕。”
做出這個判斷後,王夢熊的視線向旁邊移過去,忽然看到了6號包廂劍拔弩張的情況。
“這些人看着門口如臨大敵的模樣,倒是和自己所在的9號包廂類似。不過那個包廂明顯是張網以待,不知道誰會闖進去。而9號包廂這裡,卻純粹是一場賭局。只不過從乾媽於佩文那裡得到的暗示,想必進來是女性的概率非常大。不過賭局這東西,從來沒有什麼十拿九穩的事情。即使進來的是個男的也不打緊,有時候絕對的實力可以碾壓一切。大不了把搶到手的地盤先還回去,等過些日子,再搶回來便是。袁二爺的根兒在京津,上海灘這裡他就是個過客,總有一天會離開的!”
打定主意的王夢熊不再關注周圍的一切,而是饒有興致地研究起舞臺上楊玉環的扮相來。以他後世的眼光,來看這種由男子扮演的貴妃娘娘,總有一種看女妖表演的感覺。
“誰說民國閉塞,我看在這一點上,咱們國家明顯是走在潮流的前面嘛!上推1000多年的大唐天寶元年,那就是世界的中心,就好似臺下上演的橋段,每一幕都透着香豔!”
王夢熊在這裡腦子轉着亂七八糟的念頭,而6號包廂的方影渠則緊張的大腦一片空白。因爲他分明聽見包廂門上響起了輕輕的敲擊聲,隨後房門被從外面輕輕打開,一個侍者打扮的男子手裡託着一個木製方盤,上面擺放着幾條熱乎乎毛巾。
幾個黑衣漢子一擁而上,將這個尚未搞清狀況就被按在地上的侍者用匕首逼住了周身要害。那侍者嚇得差點尿了褲子,一動也不敢動,語帶哭腔道:“各位好漢,我就是想送個毛巾,賺點小費。這樣不犯法吧?”
方影渠的老婆在一旁惡狠狠地說道:“別被她騙了,摘下她的假髮,扒了她的衣服,看她現不現出原形?”
幾個手下聽見老闆娘的命令,紛紛上手。那侍者的頭髮都被薅掉幾叢,也沒發現什麼假髮。倒是身上的衣服扒的很痛快,除了內褲之外不剩什麼,一隻白條雞新鮮出爐。
“夫人,恐怕弄錯了,這人不是女扮男裝,好像真的是戲院的服務生!”
6號包廂的動靜暫時將王夢熊的注意力吸引過去,等到他發現不過是一場鬧劇之後,便不再關注那裡。反而是隔壁5號包廂的馬弁聽見動靜,一個貼近牆壁,一個拔槍站在門旁邊,表現出足夠的警惕與重視。
篤篤篤,那邊剛剛消停下來,王夢熊所在包廂的房門被輕輕敲響。
包房內無人出聲,因爲賭局規定在外面的人進來之前,誰若是出聲便是壞了規矩,自動輸掉這場賭局。
外面那人除了隱約聽見戲曲的聲音,其他動靜都沒聽見,以爲屋內的人都沉迷於看戲,無暇理會敲門,便慢慢用力拉開一條門縫,人影一閃便進了包廂,身手利落乾淨,一絲雜音都沒發出。
進來這人戴着壓低帽檐的黑色禮帽,身穿侍者的衣物,左手裡拿着一瓶西藥,右手則握着一把雪亮的匕首,怎麼看都極度的不協調。不過他略一打量便發現,本以爲偷偷進來無人關注,行刺之後便逃走。哪知道一屋子的人除了那個小孩子在看戲,其他的人無論男女都在看向自己。
“進來的是個男的,我贏了!袁二爺,你可得替我做主,讓王幫主承認他輸了!”
小老大得意忘形之際,根本沒注意這個侍者有什麼怪異之處。反正不管這個侍者打算幹什麼,只要他是個帶把兒的,這場賭局他就贏定了。
王亞樵和袁二爺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察覺出不對勁之處。因爲這裡是袁二爺的包廂,所以還是由袁二爺出頭問話。
“你是誰?手裡拿着我夫人的藥,還握着一把匕首,你想幹什麼?”
進來的這個怪異侍者就是打算爲母報仇的謝幕雲,她沒見過方影渠,但是聽母親描述過對方的長相。瘦瘦的身材,中分的頭髮,戴着眼鏡,一副文化人的模樣。眼前這個問話的男子各個方面都與母親所說相吻合,心中立刻確信對方就是此行的目標。
“我是替夫人送藥的,至於這個,當然是用來取你狗命的!”
謝幕雲話語輕柔自然,一邊說着一邊向前移動着腳步。等到這段話說完,腳下一用力,整個身子飛撲過去,手中的匕首徑直扎向了袁二爺的脖頸處。這裡血脈豐富,只要中上一刀便會造成大出血,憑現在的醫療手段,等醫生來了,人已經流血死掉,根本沒時間救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