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來,還是一個當官的!或者說,曾經當過官的。”
王夢熊心裡暗自想着,覺得這傢伙有些欲蓋彌彰。只要細心之人便可通過他的坐姿推斷出他行伍經歷,如今對這些士兵口稱大頭兵而不是普通老百姓所稱的丘八,更做實了軍官身份。
砰的一聲,景定成將購買的一大堆吃食放在腳下。他伸手扯了扯身上被士兵弄皺的西服,抱怨道:“這些當兵的態度蠻橫、毫不講理,簡直是有辱斯文。開封督軍府讓一個人偷了東西,那就該去開封找,跑到鄭州車站裡做什麼?”
後來的男子顯然對外面的情況很是在意,看見車廂門那裡已經有帶槍的士兵進來,身子不自覺地向王夢熊這邊靠了靠,原本挺拔的坐姿也忽然矮了幾分。
景定成一番埋怨之後,才突然發現王夢熊身邊多了一個旅客。他看着這位年紀和自己相當,風姿挺拔,心生好感,起了結交之心。“這位朋友,能夠同行同坐就是緣分,咱們認識一下,鄙人景定成,字梅九、你旁邊的是我的忘年交朋友王帆,不知您怎麼稱呼?”
男子看着車廂門口檢查旅客的士兵,強自鎮定,伸出手握住景定成的右手。“小弟郭鬆凌,字茂宸,幸會。梅九兄、王帆小友。”
“郭鬆凌?”
這名字好熟悉,讓王夢熊一下子想起了那個鬧得東北天翻地覆、差點把張大帥打下野的郭鬆凌。難道眼前之人就是和少帥好的穿一條褲子、最後卻因爲兵敗被暴屍三日的他不成?只是這傢伙不是奉軍的將領嗎?怎麼會喬裝改扮跑到皖系的地盤上了?
郭鬆凌看着越來越近的搜查士兵,心裡也是慌亂不已,根本不像表面那樣鎮定。他從1907年奉天陸軍速成學堂畢業後,一直追隨陸軍統領朱慶瀾,一同入川並加入同盟會。武昌首義後受到排擠辭職回了奉天,後來考進陸軍大學,畢業後任京師講武堂教官。去年聽說孫先生在粵組建護法軍政府,他跑去投奔,得了個粵贛湘邊防督辦參謀的職務。這次自告奮勇來到開封,就是想利用自己的關係探聽點有用的情報。哪知道情報剛剛到手就被督軍府的人察覺,提供情報的人被抓,他也被迫潛逃到鄭州車站,打算坐車先到漢口,再回廣州。
車廂兩頭的旅客雖然對這些態度蠻橫的士兵有些不滿,但是民國時期就是這個德性,所謂縣官不如現管,誰是當地的軍閥誰就是大爺。河南現在的督軍是趙倜,和死去的袁大總統豫省老鄉,深得袁信任。袁大頭去世後,他又投靠了段芝泉,依然地位不倒。手下的毅軍人數衆多,軍紀敗壞,弄得民不聊生,那是壞出了名的。所以別看這些大兵兇狠無禮,但旅客們全都敢怒而不敢言,乖乖地配合檢查。
王夢熊看着這個疑似記憶中那個郭鬆凌的男人,雖然看他表面淡定,實則耳旁能夠聽到密如擂鼓般的心跳,知道這些士兵找的正主就是他。想到他日後的成就,心知這次人家未必有難,但是做個順水人情似乎也是不錯。
想到這裡,王夢熊連忙把景定成買來的食品袋子打開,從裡面拿出油紙包好的道口燒雞,撕下一個大腿遞給郭鬆凌,另一個給了景定成,自己則撕了一塊大大的雞胸脯肉吃了起來。
郭鬆凌接過王夢熊硬遞過來的燒雞腿,還不明白這孩子爲什麼給自己這個,那邊景定成率先反應過來,一邊吃着熟爛的雞大腿一邊說道:“
茂宸老弟,趕緊吃啊?這也是你侄子的一片孝心,等吃飽了,你再給他講講走江湖做買賣的故事。”
“是啊,郭叔叔,你別看這裡是鄭州,離安陽滑縣遠着呢,可這道口燒雞,還的確是滑縣道口鎮的義興張老店的味道。”
“是嗎?看來那小販子倒也沒騙我。雖然價錢是貴了點,但是能吃到正宗的義興張的燒雞,值了。”
郭鬆凌心頭一鬆,臉色也和緩了不少。他也是聰明機智之人,否則也不會自告奮勇來毅軍的地盤搞情報。“嗯,這燒雞肥而不膩、色香味美,勿須用刀便骨肉分離,不愧是200多年的老店,謝謝大侄子。”
搜查的士兵很快來到三人身邊,看見他們吃得滿手滿嘴流油、言語甚歡,心中便將他們的嫌疑排除。上頭說跑掉的是一個人,並無同黨接應。這三人相熟的樣子,以及上面堆放衆多的行李箱,都說明這幾位不是在鄭州站上的火車。所以只是簡單盤問幾句,便輕輕放過,向車廂中間走去。
很快兩邊搜查的士兵回合在一處,除了手中多了些在個別旅客那裡找個名頭強搶來的錢財,其他則一無所獲,很快在帶隊長官的哨音聲中下了火車,列隊離開。
被這些士兵耽誤,有些晚點的火車在車站人員給出信號之後便長鳴一聲離開了站臺。哐啷哐啷的聲音一起,車廂裡被勒索和未被勒索的旅客便罵開了鍋。有說兵不如匪的,有說軍閥皆可殺的,還有因爲被搶了東西失聲痛哭,回家無法交代的。郭鬆凌則放下手中的東西,顧不得手上還有油漬,抱拳施禮道:“二位,大恩不言謝,日後有用得着郭鬆凌的,儘管吩咐。”
王夢熊伸出手指比在嘴脣上噓了一聲,指了指身後。“郭叔叔,小聲點,若是被那些人知道,難免會遷怒於你。再說咱們剛出車站,還沒離開豫省,若是被有心人聽去,前途還是會有危險。”
“是,是,王帆小友說的是,是我不夠謹慎,失言了。來來來,咱們好好敘敘舊,叔叔也給你講講走江湖的故事。”
郭鬆凌果然不再提及之前的事情,王夢熊和景定成也不關心他究竟從督軍府裡偷了什麼東西。反倒是最後在王夢熊旁敲側擊之下,才知道郭鬆凌是在替護法軍政府做事。想到那個短命的護法軍政府、以及後來的大元帥府,他對郭鬆凌反而產生一種同情。
“先是入川、然後入粵、最後入奉,這傢伙到哪兒都沒幹長遠,活脫脫一個災星啊!不知道我若插上一腳,能不能替他逆天改命?”
轟隆隆的雷聲在天空響起,第一場春雨就在不知不覺中來臨。
王夢熊聽得眼皮子直跳,心裡偷偷將逆天改命的想法收起,打算做一個進曹營的徐庶,再不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