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朱胤着實又被敲了一大筆錢,不僅被安東賒欠下的六萬貫全部一筆勾銷,還要倒找四萬!
這他孃的完全背離了他們跑來安東的初衷啊!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不是來要錢的,其實本質上還是爲了後面可能牽扯到的一筆鉅款。
至於這筆鉅款究竟有多巨,就他如今手上掌握的情況來看,還不能完全估算出來,反正十萬二十萬貫未必打得住就是了……
不管怎麼說,反正他的本意絕不是來送錢的!
可是現在那筆錢還沒着落,現在又稀裡糊塗地送了十萬出去。
不過還好,陸副都護做生意一向是信義十足,雖然怎麼看都有些空手套白狼的意味,但是這種“套”法很合朱大東家的口味。
朱大東家一面甘於被套,一面還不得不喜滋滋地給對方數錢。
這就是境界!
當然了,朱胤不是傻子,他完全能夠明白,剛纔淘到手的兩件東西絕對是物超所值。
特別是那個澡胰子——也就是所謂的“香皂”——根據白三專業的眼光看來,這東西絕對好賣,而且他的香料也絕對有用武之地!
好在陸副都護也沒再從几案底下往出掏證書了,而是開門見山地打問起了這兩位的來意。
——陸副都護顯然也並不傻,他當然知道,這兩人雖然不是來要賬的,卻也絕對不是巴巴地趕來送錢的!
“是這樣的,白三在神都有個連襟,跟龐家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朱胤終於有機會將他的來意說了出來,“他的連襟在請龐家人吃酒時,不經意間聽到一個消息。”
他說着便用眼神示意。
那白三連忙從衣袖當中摸出一封書信,起身趨前兩步,恭恭敬敬地送到陸鴻的几案上。
陸鴻展開書信一瞧,只見是那連襟對白三的口吻,上面說,龐家有意靠着臨泉王和王睿的關係,把生意做到安東去,做的還是軍器生意!
聽那個醉了酒的龐家人的口氣,這批貨安東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而且半個制錢也不能少……
“呵,這口氣不小嘛。”陸鴻看完了便把那信一丟,“咱們既然有合約,就按合約辦事。這件事情你別管了,年後我會去一趟神都。”
聽他這麼一說,朱胤便略略鬆了一口氣。
雖然說他作爲私人,也並沒有販賣大宗軍器的權力,而且府兵和團練兵的軍器馬匹全靠自備、禁軍由兵部作坊提供,只有邊軍才需要在兵部作坊來不及生產的時候,會用金錢到民間鐵鋪定製,或者批量收購生鐵,請師傅到軍營鍛造。
現在安東有大批量新軍,而且正是邊軍,剛好需要一批軍器。
而且早在一個月前,陸鴻就發了公文去神都,請兵部加緊造出一批軍器來,給安東邊軍配備。
當然了,因爲前頭掃北一戰,禁軍也陸陸續續補充了兩萬多新兵,加上邊軍的傷亡也不小,所以兵部作坊根本就不敷生產……
就爲了這事兒,陸鴻爲了節約資源,乾脆打算收購一批生鐵,並且已經在選址建造兵工作坊!
這個兵工作坊是專屬於安東都護府的,已經獲得了豐慶帝和政事堂的批准。
至於朝廷爲甚麼就敢同意這種提案,一是因爲安東軍器的缺口實在是大。
在戶籍和田畝工作沒有到位的情況下,在安東建立和完善府兵制度仍舊是異想天開。
因爲府兵制的成功,本身就是依託在均田制的基礎之上的。
因此現在安東的整體攻防系統,還是絕大部分都依賴於邊軍。
平遼東和新羅兩戰之後,安東征召和接收了數萬新兵,制式裝備的確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問題!
二來兵部作坊根本供不應求。
如今兵部給禁軍生產兩萬多套制式裝備都吃力得緊——在儘量不削減庫部司庫存的前提下,想要完成這批配備,樂觀預計需要三年到四年的時間!
要知道,一套制式裝備絕對不只是一柄橫刀,而是全套的兵刃、甲冑,加上馬具、弓箭,以及各種單兵輔助工具。
僅僅這麼一大套下來,便是耗費頗多,很多還都是精細活兒,來不得半點急躁。
這也正是我們常說的,打仗打的絕不僅僅是兵員戰鬥力,打的是國家的財力與後勤……
況且兵部作坊也不僅僅是爲兵甲鑄造服務的,它們還承擔着城池攻防器具的建造、新式改良的摸索研發等等,沒有餘力再兼顧安東的需求!
三是自打新羅歸順之後,安東已經解決了腹背受敵的情況,豐慶帝也“原則上”同意了來年或者後年,以安東軍爲主導的再一次掃北行動,對兵裝的需求也就隨之而顯得更加急迫和必要。
正是基於以上的緣由,朝廷才能同意邊鎮自行鑄造兵器,但是對此也有一定的限制:一旦安東全軍裝備完畢,或者第二次掃北結束之後,這座軍作坊便必須停用……
事實上,即便朝廷沒有附加這道命令,只要解決了現有的需求,誰也不會再繼續開着這個兵工作坊了。
這種事有多犯忌諱,大夥兒心中都是一清二楚!
——你自己徵兵也就算了,那是爲了滅反叛、平遼東;你私自接收降卒、俘虜,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朝廷已經同意了下一次掃北的請求,安東自己解決兵力,總比朝廷出錢去外頭招募的好……
但是你又能自行徵兵、收編降卒和俘虜,同時還能自己鑄造軍器,這可有點兒出格了!
這是明擺着“倒持泰阿,授楚其柄”,上趕子求別人誣告你謀反啊!
而且自古以來,誣告邊將謀反,幾乎是一告一個準……
所以陸鴻雖然力排衆議把這事提上了日程,卻也不得不小心翼翼,謹而慎之。
其實早在上個月,他就與朱胤通信說過這事,朱氏商號也投過一批錢用於建造作坊,同時也開始物色和收購生鐵……
既然是簽訂了協議,朱氏商號給安東做這樁買賣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
朱胤也沒想這麼多,安東這頭兒有需要,他便命人着手安排。
並且粗算過,這一趟前前後後少說得兩年時間,費時費力,做下來估計盈利不多,也就二三萬貫,因此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是,問題就出在這個不起眼的買賣上面,龐家人突然想打這個主意,從安東分一杯羹!
他倒不是捨不得這兩三萬的利潤,關鍵對方是神都龐家,別說是兩三萬,就算一個銅子兒也不行!
龐家就不應該踏進安東的門戶……
況且一旦龐家搶下了這個生意,他損失的絕不僅僅是兩三萬貫錢,還有他之前投的作坊、生鐵,已經砸下去了不少的成本……
朱胤也是個做大了生意的人,他當然知道龐家志不在這小小的軍器生意上面。
他們是望着安東這塊大肉眼饞哩!
不過陸鴻和他想的卻是兩碼事。
這龐家跟他素來沒有甚麼瓜葛,雖然說龐家與王睿,同爲臨泉王的勢力,但是這家人也只是耳聞,從未真正跳出來跟他接觸過。
但是今天突然沒來由地傳出這麼一個消息,還是十分敏感的軍器生意,這就不禁讓他感到幾分詭譎了!
而且,鑑於龐家和王睿的密切關係,便不得不讓陸鴻聯想到,在白鷺城那八千西部軍,與他們手執身披的制式裝備……
這兩者之間到底有甚麼聯繫,或者說到底有沒有聯繫,這又是個讓人頭大的事情……
“你們還有甚麼事?”陸鴻見兩人既不搭話,也不告辭,就這麼坐在那裡,便好奇地問了一句。
朱胤猶豫了一番,有些不大情願地說:“還有個事,我還聽說,龐家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一位塞北客,手裡據說有幾千匹馬,也打算賣到安東來……”
這個錢……可不少啊!
陸鴻捏着下巴,沉吟了一聲,說道:“我在找馬不是秘密,這個買賣本來也沒打算和你做……事實上,我沒打算和任何人做這個生意!本來的計劃是上表朝廷,直接從別的牧監調馬的,因爲我急需。不過……”他猶豫了一番,說道,“不過既然有人願意送馬過來,也是好事。”
他沒理會朱胤與白三的目光,笑了笑,接着說道:“反正我只跟朱氏做生意,不管是漠北客,還是龐家,都不能直接跟安東買賣……”
白三還沒明白過來,朱胤也笑了,他等得就是這句話!
如果那個漠北客真的有馬,那麼他倒不介意幫忙傾銷一把,好心做箇中間人……
“最後還有個事。”朱胤趁着欣喜說道,“聽說龐家人爲了進入安東而預先收買人心,特地買了個大麴班子,要在安東十州巡演兩個月,不收錢。”
他本來沒想說這個事,畢竟這事兒太小,又和他們來的目的沒甚麼關係。
但是自從他這次見到陸副都護的面開始,一種從未有過的壓迫感總是深深地籠罩着他,幾件正事說完,他便想着找個樂子聊聊,緩和一下氣氛
再加上他此時心情不錯,於是恰好想到了這件事情。
他見陸鴻也表現出了一點兒興味,便接着說:“對了,好像叫甚麼‘七寶班’,估計明個就該到巖州……”
“甚麼!?”
忽然“哐當”一聲,陸鴻身前的几案被他推翻在地,他本人也猛的站起身來!
朱胤被他嚇了一跳,連忙也站了起來,一時間手腳都不知該往何處去放……
陸鴻突然一個箭步躥過來,面目猙獰地揪着他的衣襟狂吼:“你再說一遍,叫甚麼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