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幾步,我奶奶猛然意識到燈籠發出的亮光很可能會被山上的人發現,趕忙轉身把手裡的燈籠吹滅放到路邊,雙手扶着我太爺,兩個人摸黑上山。
山並不高,山上那兩處亮點也不算陡峭。
很快的,我奶奶扶着我太爺攀到了山腰三分之一的位置,入眼處,出現一塊不大的平臺,平臺最裡面緊貼着山體坐落着一間大房子,就是那種道觀樣式的房子,門前挑着吊角式的屋檐,屋檐下面掛着一塊不小的橫匾。這時候道觀門窗全都緊閉着,整個兒平臺上顯得靜悄悄烏漆碼黑的,也不知道這間道觀裡面有沒有人。
我奶奶扶着我太爺登上平臺以後,徵得我太爺的同意,走到道觀門前擡頭看了看,藉着不算明亮的月光,隱約看到屋檐下面的匾額上寫着三個大字“黃花觀”,再回頭看看,平臺上六七尺遠的地方,正對着觀門,放着一頂磨盤大小的石槽狀香爐,香爐顯得簡陋陳舊。
我奶奶鬼使神差地走到香爐跟前朝裡面看了一眼,裡面有少半槽香灰,好像全都是陳舊的老灰,香爐邊角一些地方的香灰已經凝結成塊,說明很久沒人來這裡上香了。
看着平臺、道觀、香爐,我奶奶心裡莫須裡涌出一股孤獨清冷的滋味兒,她忍不住在心裡輕嘆了口氣,眼下這兵荒馬亂的世道,老百姓的日子水深火熱,誰還顧得上這些廟堂裡的仙家呢。
回過神,我奶奶朝前再走幾步,站到香爐後面,眼神邁過道觀屋頂,朝道觀上方看了看。之前那兩個小亮點就在道觀上面的山腰上,因爲此刻距離近了很多,這時看來兩處亮點已經大了無數倍,讓我奶奶覺得奇異的是,兩處亮點剛好在平臺這座道觀的正上方,和道觀上下呈筆直的三點一線,而且這“三點”的距離目測都差不多,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人爲的。
我太爺見我奶奶在平臺上看個沒完,他也耐不住在平臺上轉了起來,原本以爲上了平臺就算到了盡頭,不想在西牆根兒竟被他發現一條小路,一尺來寬,看樣子小路能通往山上那兩處亮點兒。
我太爺朝我奶奶揮了揮手,示意我奶奶別看了,繼續上山。
兩個人再次蜿蜒而上,這次的路很陡,狹窄不說,竟是些亂七八糟的碎石,走起來異常艱難。
我奶奶不得不走在我太爺身後,一邊小心自己腳下,一邊用手託着我太爺的後腰,生怕的太爺出現什麼意外,畢竟我太爺這時已經快八十歲了。
走到額頭快要冒汗的時候,他們終於接近了第一個亮點,登上去以後,發現又是一個小平臺,平臺後面還是一座緊貼山體的房子,這房子也是道觀形式,只是比下面那個小了一點兒。
之前在山下看到的火把光亮,這時才發現並不是火把,亮光是從這間道觀的窗戶裡射出來的,隨着裡面火苗的不停跳動,亮光顯得搖曳不定、忽明忽暗。
我奶奶和我太爺站在平臺邊緣喘起了氣,擡眼朝窗戶那裡看看,既然有亮光,說明房子裡有人,不過看不到裡面人影晃動,就跟下面的房子差不多,顯得靜悄悄的,除了裡面跳動的火苗兒,整個房子都像睡着了似的。
把氣喘勻實以後,我太爺從腰裡拔出了鏡面大匣子,大拇指撥開機括,子彈上膛。
我奶奶這時深吸一口氣,放輕腳步走到窗戶那裡,食指放進嘴裡蘸點兒唾沫,放在窗戶紙上一捻,窗戶紙立刻破開一個小洞,明亮的光線第一時間從洞裡射了出來。
我奶奶屏住呼吸,閉上一隻眼睛通過小洞朝屋裡一看,也不知道看見啥了,眼睛離開小洞,側身擺手讓我太爺過去。
我太爺見我奶奶讓他過去,拎着大匣子謹慎地朝平臺四下看了看,見周圍沒啥異常,幾步走到我奶奶身邊。我奶奶擡手朝窗戶紙上的小洞指了指,樣子還挺着急,那意思是讓我太爺趕緊往房間裡看。
我太爺疑惑地看了我奶奶一眼,緊跟着,把臉貼在窗戶跟前,一隻眼睛停在小洞上,眯起眼睛朝往房間裡看去。
房間裡亮如白晝,首先映入我太爺眼簾的是房間裡四根人腰粗的石柱子。我太爺明白,一間小小的道觀之所以大費周章立石柱,一是利用石柱撐託房樑,二是利用石柱烘托道觀裡的莊重氣勢。
與其他道觀不同的是,這裡的每根石柱上面全都掛着一盞托盤式的大油燈,飯鍋大小,離地約六尺多高,從油燈裡探出的燈捻子足有大拇指粗細,我太爺嘖嘖暗歎,這麼粗的燈捻子,一夜得燒掉多少燈油呢,一下子還點了四個,就是城裡的大財主也不敢這麼點。
不但如此,這處道觀里居然沒有神像,也沒有供桌,可以說空落落的沒有任何擺設,不過,整個兒屋子地面上卻鋪着厚厚的稻草。
我太爺把目光朝那些稻草上面一看,眯起來的眼睛立刻睜大了!
就見厚厚的稻草上面,頭對頭,躺着兩排孩子,有男孩兒有女孩兒,有大的也有小的,初略一數,少說也有三十個!
我太爺把眼睛緩緩從窗戶上挪開了,扭過頭和我奶奶面面相覷地對視了一眼。
這黃花洞道觀裡哪兒來的這麼多孩子?
我太爺和我奶奶許久說不出話來,他們誰也想不明白道觀裡怎麼會有這麼多孩子,這些孩子是哪兒來的,在這裡做什麼?
“爹,這些孩子,會不會是那道士抓來的童男女?”許久後,我奶奶低聲對我太爺說道。
我太爺緩緩搖了搖頭,“我看不像,要是那道人抓來的童男女,這些孩子不會這麼老實,不可能不哭不鬧,我看他們在裡面睡的挺香,身上沒有繩索,臉上也沒有淚痕……再說了,就是抓童男女也要不了這麼多,一下子抓來這麼多孩子,除非那道人不想在這裡呆了。”說着,我太爺居然把手裡大匣子上的機括退掉,又對我奶奶說道:“我看這事兒另有蹊蹺,這道人怕是沒咱們猜想的那麼簡單。”
“那這些孩子……”我太爺一擡手,沒等我奶奶說完便打斷了。隨後,我太爺擡頭朝上面那團亮光看了看,“謎底可能就在上面,不如到上面看看再說。”
聽我太爺這麼說,我奶奶留戀地朝窗戶裡看了看,顯然捨不得這些孩子。
我太爺又在房子的西牆根兒發現一條小路,擡腳就上,我奶奶只好趕緊跟在了我太爺身後。
小路依舊難行,等到達第二處亮光那裡時,東方天際已經泛起了一絲魚肚白,不知不覺,天就快亮了。
第二處亮光的盡頭依舊是個小平臺,小平臺上又是一間道觀,規模比下面那兩座稍大一點,在它左右兩側還有兩間小矮房,看樣子像是廂房。
這一次,與前兩次截然不同,這次的道觀大門居然是敞開的,裡面明亮的燈光從大門射出落在平臺上,使得平臺上光線極好。
我太爺和我奶奶登上平臺,沒着急往中間走,站在平臺邊緣再次喘起了氣,不過,還沒等他們把氣喘勻實,從道觀裡猛然傳出一串爽朗的笑聲。
我太爺和我奶奶頓時一驚,一路過來,兩個人早就習慣了悄靜無聲,這時候的...
大笑聲,讓他們覺得尤其突兀。
笑聲沒落,就見門口地面上出現人影,人影晃動着從腦袋到肩膀徐徐向外攢出,不大會兒功夫,從房門那裡走出一個人,笑聲正是這人發出的。
因爲是逆光,我太爺和我奶奶看不清來人的面目和衣着,不過從身形來看,應該就是昨天在村裡見過的那個道人。
那人朝我太爺和我奶奶這裡看了一眼,停下笑聲,大聲說道:“兩位貴人終於來了,貧道早已恭候多時……”
一聽這說話聲音,我太爺和我奶奶徹底確定,就昨天那個道士。
我太爺和我奶奶誰也沒應話,道人幾步走到我太爺和我奶奶身邊,我太爺和我奶奶兩雙眼睛冷冷看着他。
道人一臉熱情洋溢的笑容,衝我太爺和我奶奶打了個稽首以後,把身子一躬到底。這讓我太爺和我奶奶覺得挺意外,因爲只有晚輩給長輩行禮才一躬到底,可以說道人這禮行的有點兒大了。
我太爺這時候終於開口,冷冷說道:“道爺,您這大禮我們父女可受不起,有話您就直說吧,如果我們家裡哪兒得罪了您,我父女這就給您陪不是。”說着,我太爺把手裡的大匣子插回了腰裡。
我奶奶偷看了我太爺一眼,因爲我太爺這時候插槍的動作,明顯是做給道人看的,誰都明白,這年月兒,但凡身上帶槍的,都不是好惹的主兒。
道人聞言,接着眼神兒一低,朝我太爺腰裡的大匣子看了一眼,趕忙雙手交叉擺動,“不敢不敢,劉前輩,您說的這是哪裡話,就是您家真得罪了貧道,貧道也不敢讓兩位陪不是呀。”
聽道人這麼說,我奶奶不痛快地看了道人一眼,說道:“道爺,您就別這麼客氣了,您還是把堰身鬼進我們家的事兒說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