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張長條紅桌子後面,坐着一個身穿白衣的枯瘦老頭兒,高顴骨,尖下巴,滿臉榆樹皮似的老褶子,禿腦頂光光的一根毛兒都沒有,跟打了臘似的又明又亮,不過老頭兒的鬍子眉毛卻是又白又長,看着挺慈祥,不過我敢肯定這也不是個啥好東西。
老頭兒這時候眼睛閉着,身子直挺挺的,一雙皮包骨的老手平癱在桌面上,胸口的衣服一起一伏,看着就好像歐陽鋒他爹在蛤蟆神功似的,在他右手邊,還放着厚厚的一本書,書也是血紅色的。
風衣男人扯着我走到了桌子跟前,老頭兒緩緩把眼睛睜開了,看看風衣男人,又看看我,微微一笑,一張嘴,嚇了我一跳,老得掉渣的一個死老頭子聲音居然跟一個十七八的小年輕兒似的,老頭兒說道:“又帶來一個?”不看臉還好,看着他那張老臉再聽這又嫩又年輕的聲音,分外彆扭。
風衣男人沒說話,點了點頭。老頭兒又看了看我,他也點了點頭,好像對我很滿意似的,隨後一擡手,拉過手邊的大本子,一頁頁翻了起來。
也不知道他翻了多少頁,最後在大本子的三分之一位置停了下來,用手點着頁面看了看上面的內容以後,擡起光光的腦袋對風衣男人說道:“還缺個除草童子,帶他去除草吧。”
風衣男人也不說話,一扯鐵鏈,把我又拉出了老房子。
出了門,沿着門口的丁字路往左走,我感覺也是在往東走,要是我沒迷失方向的話,這座老房子應該是坐北朝南向,來之前的那條小路是條南北路,我是被風衣男人打南邊拉過來的。
順着這條小路一直往東,很奇怪,在這裡我沒看見山,也沒有看見水,周圍除了房屋就是花草樹木,而且感覺這路旁的房屋裡好像都沒人。
給風衣男人拉着走了能有四五里地,周圍的房子沒了,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個樹林,也是紅的,一片血紅。風衣男人拉着我就朝樹林那裡走,我這時候又掙扎起來,大聲問道:“你要把我帶哪兒去,這裡到底是哪兒?”
風衣男人回頭看了我一眼,冷冷說道:“老實點兒,要不然有你罪受的。”
我一聽,有點兒想哭了,可不知道爲啥,試了幾下卻哭不出來,隨後又給風衣男人拉着,跌跌撞撞鑽進了小樹林裡。
這小樹林之所以小因爲它面積小,就那麼一小塊兒,遠遠看上去盡收眼底,不過裡面的樹木又高又大,而且都是些我不認識的樹,亂杈橫生古怪猙獰。
在小樹林裡走了沒多遠,樹叢間出現了一座小木屋,我感覺這座小木屋剛好建在樹林中間位置,不算大,也全是血紅色的,一扇獨門,沒窗戶。
來到房子門口風衣男人連停都沒停,推開門一拽鐵鏈,又把我扯進了木頭房子裡面。
小木屋裡也沒啥擺設,還是一張長條桌子,不過這次桌子後面坐的是一個女人,看着也就三十多歲,臉也是白的沒有丁點兒血色,一臉嚴肅。在她右手邊也放着個物件兒,不是本書,是一個帶把兒的手搖鈴鐺。
女人看我一眼,問風衣男人:“分來除草的?”
風衣男人一笑,女人冷瞥了他一眼,又問:“這孩子身上陽氣怎麼這麼重?”
風衣男人看了看我,說道:“可能是剛死,時間長了陽氣就散了。”
我一聽,心裡就是一沉,難道我真的已經死了?不可能呀,我咋就沒覺得疼呢?
女人又看了看我,說道:“別出事兒就好。”
風衣男人說道:“我都把他帶這裡了,他能出什麼事兒。”
女人冷哼一聲,拿起手邊的鈴鐺搖了兩下,叮噹,叮噹,鈴聲沒落,房門吱扭一聲打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個小孩兒,看模樣還不到十歲,最多也就上三年級,也是臉色慘白,髒亂頭髮,耷拉着腦袋,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在他手裡還拿着根血紅色的小鞭子,也不知道是啥做的。
女人對小孩兒說道:“執鞭童子,這個除草童子就交給你了,好好看管他,他要是出了錯,拿你是問!”
小孩兒連頭都沒擡,衝着女人有氣無力地點了點腦袋,我這時候發現這小孩兒好像沒了魂兒似的,一點小孩子那種潮氣蓬勃的生氣兒都沒有。這叫我心裡又是一沉,我不會真的死了吧?將來我會不會跟他一樣吧?
“帶他過去吧。”女人又說道。
風衣男人這時候一擡手,把鐵鏈從我脖子裡摘掉了,我頓時一陣輕鬆,心說,沒鐵鏈拴着我就能跑了。
就在這時候,眼前一花,“啪”地一下,那熊孩子手裡的鞭子抽在了我臉上,抽得我半張臉火辣辣的疼,我想衝過去揍他一頓,不過又怕旁邊那風衣男人再把鐵鏈套我脖子裡,捏了兩下拳頭生生嚥下了這口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着吧你!
熊孩子耷拉着腦袋朝我這裡翻着眼皮,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嘴裡一字一頓的說道:“走,幹…活…去!”
我看了看風衣男人跟那女人,兩個我都惹不起,好漢不吃眼前虧呀,我也學着那熊孩子,把腦袋一耷拉,轉身走出了門。
出了門我就往回走,“啪”地一聲,我後背上又捱了一下,抽的我猛噝了一口涼氣,我就知道不是這個方向。
回頭朝那熊孩子一看,那熊孩子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擡起手裡的血鞭子朝他自己身後指了指,一字一頓道:“往這兒走。”
走你娘個頭!我剛要撒腿跑,風衣男人跟那女人全從房裡出來了,我立馬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女人盯着我說道:“我看這孩子跟別的孩子不太一樣,不如把送進洞裡做個開山童子。”
風衣男人看了看我,對女人說道:“剛來的孩子都是這樣兒,過幾天就好了。”
女人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風衣男人說道:“那我親自把他送過去,免得被他半路惹出麻煩。”
我一聽,立馬兒老實起來,把腦袋一耷拉,朝那熊孩子指的方向走了過去。
風衣男人又把鐵鏈給我套脖子裡了,拉着鐵鏈走在前面,那熊孩子拿着鞭子走在後面。
走了大概能有十幾分鍾,走出了樹林,眼前一片開闊,而且我還看見山了,離這裡還有一大段距離,只不過也是血紅無比。
近處,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一堆堆連根拔起來的野草,空地再往前,就是一大片草地,那草都有齊腰深,走在裡面估計跟走稻田裡差不多。
草叢跟前並排蹲着一大遛孩子,在這些蹲着的孩子身邊,還都一對一站着一個拿血鞭的孩子,蹲着的那些孩子正在拔草,那些拿鞭子的孩子時不時揚起鞭子抽一下,我就發現其中有一個孩子,蹲在那裡一邊拔一邊咧咧,好像是在哭,他身邊拿血鞭的孩子正可勁抽着他,一鞭子下去嚎叫一聲,十分悽慘。
就在這時候,我後背上也給我身後那熊孩子抽了一下,疼得的火往上撞。風衣男人把脖子裡的鐵鏈又給我摘了下來,一推我肩膀,把我推了個趔趄,“小子,幹活兒吧,一天一千棵,拔不完就捱打。”
這到底是他孃的啥地方呀,還有沒有王法了?
拿鞭的那熊孩子把血鞭一指,“到哪兒去。”
我一瞧,是叫我跟那些孩子並排蹲下拔草,我一尋思,這個風衣男人待會兒可能就會離開,等他離開以後這裡就只剩下孩子了,到時候瞅機會我再跑。
我老老實實走到草叢跟前,蹲在了那個正在咧咧哭的孩子身邊,蹲下去以後我扭頭一瞧,頓時一愣,這不是強順麼?
就在這時候,後背上“啪”地又捱了一下,與此同時,傳來那個熊孩子的聲音:“快乾活兒!”
我趕忙把手放到身前的一棵草上面,胡亂拔了起來,一邊拔,我趁機回頭瞥了一眼,就見那個風衣男人已經轉身離開,我心想,等他走沒影了再說。
這些草,也不知道是啥草,不但又高又大,還難拔的要命,別說一天一千棵,一天能拔一百棵就不錯了,這到底是啥鬼地方?
風衣男人很快鑽進樹林走沒影兒了,我用上吃奶的勁兒拔出一棵草以後,刻意往身邊的強順那裡挪了挪,強順這時候雙手拔着一顆草,嘴裡咧咧着,根本就沒發現我蹲到了他身邊。
我低聲朝他喊道:“強順,強順……”
強順扭頭朝我看了過來,頓時一愣,很快的,他帶着哭腔大聲叫道:“黃河,你咋也來咧!”
就這一嗓子下去,“啪”“啪”兩聲,我們兩個別分捱了一鞭子,我肚子裡的火兒立馬就竄上來了,
你他孃的一個三年級的小毛孩子,敢打我六年級的,不想活了你!
我騰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轉身就要揍我身後那孩子,強順趕忙也站了起來,一把拉住了我,顫着聲音說道:“黃河黃河,可不能跟他們打,咱打不過他們。”
我猛地甩開了強順,從小到大,還沒見過他這麼窩囊過呢,給幾個小毛孩子欺負成這樣兒都不敢吱聲兒,我衝過去把抽我那孩子一腳蹬翻在地,強順身後那孩子見狀,掄起手裡的鞭子朝我抽了過來,我擡起胳膊擋住腦袋,一斜身整個人朝他撞了過去,到了他身邊以後,抱着他把他摔翻在地上了,沒等他爬起來,我一翻身騎在了他肚子上,左右開弓,沒頭沒腦朝他腦袋上打了起來。
與此同時,強順在我身後大叫一聲。我扭頭一看,給我踢翻的那孩子站了起來,強順大叫着朝他衝過去,抱着他把他也摔翻在了地上。我一看,這就對了嘛,這纔是我好兄弟!
我們兩個騎在那倆孩子身上把他們一頓痛打,頃刻間,整個草地這一塊兒亂成了一鍋粥,很多拔草的孩子也從地上站起來,跟拿鞭的孩子打了起來。
陳瞎子後來又跟我奶奶說過,你家這大孫子,不光有嘯長空的命,他腦後還生着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