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這個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張江的屍體被處理掉了,估計魂魄也已經煙消雲散。小蘭的魂魄呢,在竹筒裡收着,也不會再跑出來胡鬧。小蘭的屍首呢,蔡文燁讓城裡棺材鋪的人送來一口上好的棺材,也成殮好了,就放在花園一個花棚裡。接下來要做的呢,就是等着把小蘭“嫁”出去了。
唯一窘迫的一點就是,小蘭屍首從井裡打撈上來以後,見了陽氣,已經不能久放,等小花匠父母來選陰親日子的時候,必須選在七天之內,也就說,小蘭的屍首必須在七天之內下葬,要不然等屍體發了屍,味道一出來,蔡府裡就不能住人了。
吃過晚飯以後,我高祖父終於長長鬆了口氣,心裡想着,總算可以和老婆孩子好好聚一聚、踏踏實實睡上一覺了。隨後,他把打更的用具還給了蔡府的打更人,吩咐管家蔡章讓蔡府那些家丁,該巡夜的巡夜,該打更的打更,儘快讓蔡府恢復以往的面貌。
還是那句話,一切好像都已經結束。
是夜,蔡府又恢復了往日的正常狀態。晚上,那些家丁該巡邏的巡邏,該打更的打更。可是,就在三更剛剛打過沒多久,老管家蔡章提着個燈籠,慌慌張張跑上香樓,在門外喊起了房門,我高祖父和我高祖母同時被急促的喊聲吵醒。
我高祖父惺忪着眼睛披上衣服,給蔡章打開了門。蔡章沒有進屋,一臉惶恐,戰戰兢兢對我高祖父說,巡邏家丁在花園那裡聽到了喊罵聲,聽上去像是張江的。
我高祖父就是一愣,張江的屍體已經給幾個家丁燒掉了,按理說鬼魂應該已經不存在了纔是,這時候花園裡怎麼還會有張江的聲音呢。
見管家蔡章臉色慘白,顯然是嚇壞了,我高祖父沒敢多想,跟我高祖母打了聲招呼,穿好衣服,拿上幾件物件兒隨蔡章下了香樓。
這時候花園裡已經沒人了,估計那些巡邏家丁以及打更的全給嚇得躲回了房間裡。
來到花園以後,果不其然,就跟老管家蔡章說的一樣,花園裡似有似無飄着一串叫罵聲,忽遠忽近,罵的還挺難聽,整個花園也顯得陰森森的,置身其中,讓人不由自主起一層雞皮疙瘩。
我高祖父咬了咬牙,讓管家趕緊回屋睡覺,聽到啥看到啥都不要再出來了,老管家蔡章這時候正求之不得呢,聽我高祖父這麼說,如獲大赦,給我高祖父作了個揖,三步並作兩步離開了花園。
管家蔡章走了以後,我高祖父快步走到那口水井邊,從拿來的那些物件兒裡取出一根帶着葉子的桃枝,一下下抽在井口的圍牆上,一邊抽,一邊說:“張江,你咋還陰魂不散咧,趕緊走,該上哪兒去上哪兒去,要不然,俺真對你不客氣咧!”
要我說,我高祖父這人太厚道、太善良了,不但對人寬厚誠懇,對鬼也是禮讓三分,就好像他這人天生就沒一點兒脾氣似的。
我奶奶說,我的脾氣有點兒像我高祖父,但是我並不認同我奶奶這種說法兒。
這時候,我高祖父的話音剛落,一陣風突然從他背後吹了過來,那風裡還夾着一股似有似無的腥味兒,就跟那種死人臭差不多,這是鬼魂化煞的一個前期標誌。
所謂鬼魂化煞,各位朋友可別往玄幻神話那方面想,這是我們行內的一種稱呼,有些玩意兒一旦超出了普通鬼魂的能力範圍,我們就稱它爲“化煞”,這種鬼魂要比普通鬼魂難對付許多,不過,像這種鬼很少見,十年八年都遇不上一回。
我高祖父這時候心裡一緊,他知道這是張江魂魄不肯妥協的信號,不但不肯妥協,還想反過來襲擊他。
這時候已經來不及轉身,我高祖父反手把桃枝朝身後抽了過去,嘩啦一聲,桃枝憑空受到阻礙,就好像抽到了啥似的,桃枝上面那幾片葉子全部震落下來,與此同時,那股冷風消失的無影無蹤。
隨後我高祖父把手裡桃枝一扔,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子,就是那種土陶瓷瓶子,巴掌大小。
這小瓶子是王守道留給我高祖父的幾件“行器”之一,不過這瓶子我沒見過,可以說王守道留下的那幾件行器我都沒見過,它們一半兒毀在了我太爺手裡,一半兒毀在了那個砸爛一切的年代,就連王守道那根老煙桿都沒能保住。這個,主要因爲我奶奶的失誤,她把這些行器藏在了那座砌着金子的新房子裡,結果,土改的時候房子分給了別人,連同裡面的一切,全分給了別人,那幾件行器呢,被那家人找出來,當成“四舊”上繳表功了,後又給人砸了個稀巴爛。
這瓶子我只聽奶奶說過,說它叫收鬼瓶,收攝鬼魂用的。
一般遇到這種蠻不講理的鬼魂,在協商無果的情況下,我們就不再和它們囉嗦,所謂先禮後兵,我們的禮數已經到了,它們還不肯買賬的話,那就只能來硬的,也就是強行收攝。
我高祖父把小瓶子拿出來以後,瓶口朝下底兒朝天,對着井口,嘴裡念起了收鬼瓶的咒語,究竟咒語是個啥,連我奶奶都不知道,因爲這瓶子早在我太爺年輕的時候,就給我太爺打碎了,知道有這麼一個瓶子,不過我奶奶都沒親眼見過,至於這瓶子是怎麼被我太爺打碎的,等我講我太爺經歷的時候自然會說的。
我高祖父唸完咒語以後,一手攥着瓶子,一手在瓶子底兒“啪啪啪”連拍了三下,最後喊了一聲“收”,喊完以後迅速把瓶子蓋兒塞上,放到耳朵邊兒來回搖了搖。
不搖還好,一搖之下,皺起了眉頭,因爲王守道傳給他瓶子的時候說過,要是用瓶子收住鬼魂以後,用手一搖,可以聽到裡面有輕微的震動聲,至於怎麼個震動聲,那我就是不知道了。
可是這時候,那瓶子啥聲音都沒有,這說明並沒有收住張江的魂魄。
聽奶奶說,這收鬼瓶也算是個凶煞之物,不到萬不得已能不用就不用,因爲鬼魂收進瓶子裡以後,瓶子會對它們造成傷害,同時會傷使用者的陰德。我高祖父當時沒能用瓶子收住張江,對他來說,其實也是件好事。
張江的鬼魂沒能收住,我高祖父有點不甘心,從前院大廳裡搬來把椅子,放在花園水井邊兒,撿起先前被他扔到地上的桃枝,就那麼坐在椅子上守着。
可是,說也邪門兒,直到蔡府裡的大紅公雞叫了三遍,我高祖父也再沒見着任何動靜,花園裡也不再那麼陰氣森森的,就好像張江鬼魂已經離開了蔡府似的。
天亮以後,吃早飯的時候,蔡文燁問我高祖父怎麼回事,我高祖父一臉無奈,直搖頭,他這時候也解釋不清楚。可以說,我高祖父這時候隱約發現張江的魂魄並不算厲害,每次他和我高祖父衝突的時候,都是一觸即逃,但是我高祖父就是捉不住他,就連王守道傳給他的那個萬無一失的小瓷瓶,也拿張江這魂魄沒辦法。這就顯得太不尋常了。
書說簡短,到了第二天夜裡,我高祖父不得不像之前那樣兒,替換下打更人,自己繼續在蔡府裡打更守夜。
這一夜,就在我高祖父剛剛打完三更,人還在前院兒,還沒等他轉到花園,花園那裡又罵上了。
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癩蛤蟆爬腳面,不嚇人它膈應人。
等我高祖父趕到花園以後,還是昨天那老一套,後背一股冷風吹來。這一次,我高祖父下了血本,用的是王守道留下的另一件行器,壽方劍,質地是金絲楠木的。
這壽方劍得來不易,據王守道給我高祖父講,製作這壽方劍需要一根三尺多長、人腰粗細的上好金絲楠木,找能工巧匠,雕刻成棺材模樣,然後深埋地下十年,吸收地陰氣。十年後,在陰月陰日陰時挖出來,再找能工巧匠,取裡面的楠木芯兒,雕磨成劍,劍成之後,極陰極煞,百邪不侵,殺鬼鬼亡,斬神神慌。
當然了,所謂的“極陰極煞,百邪不侵,殺鬼鬼亡,斬神神慌”只是一種形容,各位不要較真兒,就是形容壽方劍多麼多麼厲害,到底是不是真的這麼厲害,現在已經不可考證了,因爲在破“四舊”的時候,這把壽方劍給人當柴禾燒掉了。聽我奶奶說,煮出來的那鍋粥,喝死了好幾個人。
這裡再“科普”一下,棺材,其實也是鬼魂懼怕的物件兒之一,因爲那算是它們的葬身之地,對鬼魂來說,也是最不願去的地方。有些懂行的人,還會在家裡擺上一具袖珍棺材辟邪,就是那種很有藝術欣賞價值的、巴掌大小的棺材,一是辟邪,一是裝飾。這種袖珍棺材豬血紅色的最佳,裡面可放上硃砂、香灰、雄黃等辟邪物件兒,可保家宅安泰。我想,這可能也是把金絲楠木雕刻成棺材模樣,深埋地下十年的另一個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