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江一行二十一人經過兩天兩夜徹夜不休的趕路,終於抵達荊都。縱馬進入荊都,一切都沒有改變,一片熱鬧繁華、太平盛世的景象。荊江第一次縱馬急速奔行於人來人往的大街,街道上頓時變得混亂不堪,咒罵四起。荊江似乎全無所覺,繼續縱馬快速趕路,荊都似乎突然間變得陌生,低沉而壓抑的氛圍讓他的心情莫名沉重。
他並沒有回府,吩咐武士先回府後便一直縱馬來到了天香閣。蘇婉的小丫鬟琳琅見荊江到來,心中一喜,最近自己的主子可沒少唸叨這位江王殿下。“你來了,隨我進去吧。”這丫頭似乎永遠那麼沒有禮教的樣子,見荊江跳下馬背便開口說道。
荊江見是這小丫頭,也沒有多做計較,跟在她的身後走進天香閣。蘇婉顯然在後院,小丫頭帶着他左拐右拐來到一個獨立的清幽小院之中,這個地方荊江以前並不曾來過,看周圍的環境,應該是蘇婉的住處。
小丫頭回頭對着荊江嘟了嘟嘴:“你等一會兒,小姐怕是還沒起牀,我去叫她。”說着走進了一間清幽典雅的屋子,想來就是蘇婉的閨房。
荊江點點頭,侷促不安的坐在涼亭中的石凳上。雖然心中不耐,但也知道貿然闖入女兒家的閨房是不禮貌的行爲,只好心不在焉的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小院就好像是一個簡單的平民院子,院裡有一口水井,荊江看到一整塊青石雕刻而成的井沿上寫着兩個硃紅的大字————“忘憂”。水井到荊江所在的這裡有卵石鋪就的路面相連,院子裡並沒有栽種花草,卻錯落有致的栽種着許多桃樹,九月裡的桃樹只有光禿禿的樹幹,有些蕭索寂寞。蘇婉的閨房其實就是正中的一間屋子,事實上院裡就只有兩間屋子,左邊的應該就是琳琅的住處。荊江所在的這裡同樣什麼都沒有,一個簡單的涼亭,亭子裡有一張石桌,桌旁四個石凳。桌上尚自有一冊翻開的書卷,書卷旁邊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涼茶,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不見蘇婉出來,荊江實在坐不住了,起身徑直走到蘇婉的閨房前推門而入。
屋內,琳琅正在爲蘇婉細心的畫着柳眉,蘇婉的長髮垂在肩上,臉上沒有施任何水粉,白皙自然,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雲錦睡衣,顯然起牀不久,在收拾整齊的牙牀上放着精美的紫色華裙,顯然是蘇婉今日準備穿着的衣物,荊江發現其中有一件明黃色的精美肚兜,慌忙將目光移開。
屋內的兩人顯然沒有想到荊江會闖進來,小丫頭對荊江怒目而視:“你不知道擅長女兒家的閨房是很無禮的嗎?”
蘇婉俏臉微紅,羞澀的看了荊江一眼,略顯侷促的將手蒙在俏臉上,但馬上覺得不妥,慌忙放下卻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好,扭捏的揉着衣角:“琳琅,殿下想來也是無意的,不要再說了。”她平了平躁動的心緒,對着荊江微微一笑:“殿下回來了?”
荊江點點頭。
蘇婉大方的站起身吩咐琳琅奉茶,這才邀請荊江坐,卻發覺屋內只有一個錦塌,蘇婉沒有想過有一天會有人進入她的閨房,並沒有準備座椅,只得尷尬一笑:“咱們外邊坐吧。”荊江依舊只是點點頭,蘇婉繼續笑說道:“婉兒剛剛起牀,還沒來得及上妝,嚇着殿下了吧?”
荊江搖搖頭,仔細的看了蘇婉的俏臉一眼,蘇婉羞澀的別過頭去。“婉兒姑娘天生麗質,不化妝到顯得自然許多,讓人怦然心動。”蘇婉嬌俏的看了荊江一眼,見荊江眼神中並沒有任何旖旎的成分,到顯得非常焦急,心裡知道他是記掛着珍妃娘娘的死,也不再多說,帶着荊江來到涼亭之中。
看着涼亭中的書卷和茶水,蘇婉的俏臉忍不住又紅了一下:“昨個兒在這庭中多讀了些時辰,覺得睏倦非常便回屋歇息了,竟忘了吩咐琳琅收拾。”
荊江笑了笑:“無妨,我的來意姑娘知道了吧?”
蘇婉邀請荊江坐下,這才點點頭:“據我派去保護的武士所說,珍妃娘娘是中毒沒錯,可是之前並沒有任何徵兆,也沒有其他什麼旁的人去過朝陽宮。”
“所以,下毒的人只可能是母妃的貼身宮女或者侍者?”
恰此時,琳琅將茶水送上,看着蘇婉單薄的睡衣,不禁提醒道:“小姐,小心彆着涼了,我去爲你取件外套。”
荊江這才注意到這一點,暗怪自己太過急躁:“婉兒姑娘不如先換身衣服吧,荊江稍等片刻便是。”
琳琅白了荊江一眼:“要不是小姐知道你來……”
“要不是知道殿下來,婉兒這會兒怕是還在貪戀牀榻之暖,讓殿下見笑了。”蘇婉臉色紅紅的打斷了琳琅的話語,朝小丫頭使了個顏色,琳琅當下閉口不言。
荊江知道琳琅要說什麼,可是他實在沒有心思爲此事高興,隨意的笑笑:“怎麼會,說起來到是荊江唐突了。”
見二人還想客套,琳琅稍顯不耐的摻起蘇婉:“小姐,咱們快去換衣服吧。”她嘟着嘴看了荊江一眼:“你可不要偷看!”
此言一出,荊江和蘇婉都是臉色一紅,荊江假裝不在意的別過頭去,喝下的一口茶水還是難免嗆得他咳嗽起來。蘇婉逃也似的拉着琳琅進了閨房。
這一次,只過了片刻蘇婉就在琳琅的攙扶下從閨房裡出來了,她換上了準備好的紫色長裙,胸口可以看見明黃色肚兜的一角,高貴典雅卻又不失神秘,只是她的頭髮依舊披散着,臉上草草的施了些粉黛,顯然是怕荊江等得急了衝進房去。見荊江打量着她,俏臉不禁微微一紅,但很快就隱藏了去,款款走到石桌旁坐下,轉身吩咐琳琅去取些吃的。
“殿下之前所說正是婉兒的意思,我讓人查探過二人的蹤跡,宮女紅兒依舊在朝陽宮,而娘娘宮中的侍者小樑子被調往了燕妃娘娘宮中侍候。”或許是爲了避免尷尬,蘇婉一來便說起了正事。
荊江點點頭:“雖然表面上看小樑子的嫌疑大上一些,可是她二人都有可能。”
“這件事情,所有人都以爲定然就是名禮一流所爲,只是陛下似乎並不想和他們鬧僵,對於徹查此事一直不是很贊成,殿下若執意徹查的話定然會惹惱陛下。而婉兒想要說的卻並非這些,殿下沒有發覺這其中有些問題嗎?如果大膽的假設這件事情並非明禮一流所爲,那麼……”
蘇婉擡頭看了看荊江,欲言又止。荊江察覺到了她的異常但卻沒有出言詢問,要說的蘇婉自然會說,不能說或者不該說的,荊江也不想勉強,畢竟她也只是爲別人辦事而已,蘇婉幫過他很多,也把他當成朋友,對於朋友,荊江不想讓她的處境太過難堪。蘇婉的話已經很大程度的提示了他,這件事情有可能是有人想要來個一石二鳥。至於蘇婉爲什麼對他這個盟友有所隱瞞,這並不難猜測,珍妃逝世,荊江的價值也隨之大幅度下降,聯盟正在慢慢朝着破裂的方向發展。
蘇婉終於還是沒有說什麼,但荊江已經非常感激。兩人隨意的聊起了一些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琳琅很快就將早點送來了,荊江草草吃了一些就匆忙告別而去。
從天香閣出來後,荊江的情緒緩解了許多,不再那麼焦躁,騎着白馬,任白馬一路小跑到了將軍府。
得到家奴通報的楊雄慌忙出門迎接,他的性情本就直率急躁,見荊江站在門口,拖着他便進了將軍府:“你怎麼纔回來!”說着,臉上的神色變得蒼白無比。“你快進宮求求陛下,說什麼咱們也不能讓妹妹喊冤而死。”
荊江點點頭:“這件事情我一定徹查到底!不管父皇同意不同意!”
楊雄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一路沉默的走到了客廳就坐。
“涼州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
荊江搖了搖頭:“知道了一些情況,可是屠城的盜匪勢力還沒有拿下,而且,其中還有一些蹊蹺的地方有待查清。”荊江想起了珍妃,不禁雙眸一紅:“母妃的屍體現在何處?”
楊雄重重的拍在桌上:“還在朝陽宮,周文山一流實在太過歹毒,提出妹妹是罪妃,不能按照賓妃禮儀下葬。對此,陛下沒有說什麼,我聯合幾個與父親有舊的官員竭力反對,事情因此陷入僵局。我畢竟是外臣,不能進宮爲妹妹守靈,你這便去吧,那裡現在只有一個宮女在守護,想來妹妹一定非常孤獨。”
荊江的眼睛紅了起來,後宮,這就是後宮,一朝之差,最後竟落得個死了也孤孤單單的下場,往昔重重歷歷在目,荊江實在難以接受自己的母親竟然就如此的去了。匆匆告別了楊雄,將淚水全都憋在心裡。
臨出門的時候,荊江遇上了匆匆趕來的楊鈺瑩,她並沒有說什麼,伸手爲荊江正了正衣襟。荊江向她點點頭,離開了將軍府。
在朝陽宮門口,荊江迎面看見了燕妃娘娘和十二皇兄荊明陽從朝陽宮走了出來,燕妃的神色有些蒼白,她是珍妃的支持者,現在珍妃遭難,她在宮中的生活定然也不好過。荊明陽沒想到荊江竟然回來了,走過來緊緊的牽住了他的手:“十四……”他終於還是沒有說什麼,咬着嘴脣安慰荊江節哀,便又退回了燕妃身邊。
荊江走到燕妃面前躬身行了一禮:“兒臣參見燕妃娘娘。”不是出於燕妃的身份,而是因爲她是荊江見到的第一個來祭拜珍妃的妃賓,這一禮荊江非常的恭敬。
燕妃伸出素手將他扶起:“快去看看你母妃吧。”說着不勝噓唏的回眸看了一眼朝陽宮,在荊明陽的攙扶下離開。荊明陽在走過荊江身邊時,悄聲說道:“小樑子在我府中。”
朝陽宮內處處縞素,珍妃的棺槨孤零零的躺在正中,宮女紅兒跪在棺槨旁,低着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見到荊江的時候她的身體明顯的顫抖了一下,隨即起身相迎。
荊江目光深邃的打量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徑直走到棺槨前細細摩挲,神色說不出的傷感、陰沉。棺槨雖然密封良好,可是六天下來也微微有了些意味,這讓荊江的心裡說不說的悲涼。“母妃,您放心吧,誰害的你,我一定會讓她給您陪葬!”他這句話像是對珍妃說的,可是目光卻瞥向旁邊的紅兒。紅兒身體微微的顫抖着,不敢直視荊江的目光。這一切,荊江都看在眼裡,走到她的身前笑着說道:“紅兒,我知道你對母妃忠心耿耿,你告訴我,是誰害了母妃。”
紅兒慌忙回道:“娘娘出事的前一夜,她……她對我說自己對不起陛下……”她擡起頭,卻看見荊江緩緩的抽出了佩劍,一步步向她逼近,她不由連滾帶爬的逃開。荊江猛然加速,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湊到她的耳邊沉聲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告訴我,是誰害了母妃?”
“娘娘……娘娘說她對不起陛下……”
聽到紅兒的話語,荊江笑了起來:“哦,原來是這樣。”他將紅兒推倒在地,走到珍妃的棺槨前跪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母妃,且稍等些片刻,孩兒處理好一些事情便來陪你。”說完,起身離開了朝陽宮。
永壽大帝得到通報說江王荊江求見,眼神複雜的揮了揮手:“宣他進來。”他將桌上尚未完成的秋山圖胡亂推到一邊,顯然他的心情非常煩亂。
“兒臣拜見父皇!”
永壽大帝臉上換上了笑容,親自將荊江攙扶起來:“江兒回來了?恩,瘦了許多。”
荊江的臉上沒有半分笑意,他並沒有回答永壽大帝的問話,直接道出了自己的來意:“懇請父皇下旨安葬母妃,江兒不求母妃能夠按照賓妃的正規禮儀安葬,只求早日讓母妃入土爲安!”
永壽大帝神色略顯錯愕,他盯着荊江看了許久,荊江垂着頭,眼神卻沒有絲毫慌亂,哪怕一絲的波動也沒有出現。他來回的踱了幾步,頹然坐倒在龍椅上緩緩說道:“江兒放心,父皇這就宣禮部耿恬前來。”
“謝父皇開恩!”荊江跪地行了一禮,永壽大帝點點頭:“你且先退下,這段時間你便好生替你母妃守靈,盡最後一點孝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