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安兩家因謀反被捕的事件已經過去了整整三日。墨家雖是無辜, 卻也因此受了牽連,故而鋃鐺入獄。都被關在帝都的密牢中等待皇上處置。
安家君家墨家,一下子便牽連了三家朝廷忠臣, 這件事在百姓口中, 自然也是衆說紛紜。
墨瀾只是安安靜靜的取了遮臉的幕離, 在客棧中叫了碗茶淡淡的抿了口。
這幾日她一直就呆在帝都最繁華地區的一家最熱鬧的客店。按照洛寧兮的話, 此地雖是人多眼雜, 但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加之以往她多以男裝出現或是素面出門,如今換了一身裙裝略施脂粉,便無人能認出她來。即便是對着畫像, 別人也很難看出端倪。
圍捕墨家,獨獨缺了她與墨欽兩人, 皇帝自是大肆搜捕, 並且第一個就懷疑到洛寧兮身上。是以洛寧兮索性將計就計, 尋了個身段與自己相似的易了容往寅都方向走去,自己則換回羅汐那張秀氣的書生面孔一同住在客棧當中, 與墨瀾二人扮作夫妻,正好也能將墨欽的身份正當的掩飾起來。
白日裡他出去四處遊走,夜裡再帶着情報回來。墨瀾留在客棧中照看墨欽,同時也留意着來往商旅的對話。兩人都是謹慎聰明之人,不消多久, 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經弄得七七八八。
能從百姓口中得到的自然就是朝廷放出的謀反之類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全然不是墨瀾想聽到的。洛寧兮人脈極廣, 其中不乏能人異士和朝廷官員, 幾次暗中拜訪, 便也知道了不少。
第三日夜洛寧兮頂着一身寒氣冒雪而歸,墨瀾急急將他迎進房中, 看着他道:“如何?”
洛寧兮喘了口氣:“墨墨,這件事你需做好最壞打算。”
她臉色白了白,卻仍舊淡淡的點了頭。
洛寧兮看了她半晌,才慢慢道:“你若想平反,怕是不可能。洛翊兮這次要拔的是左相的勢力,一早就決定要這麼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墨家手握重兵,卻與安家君家有姻親關係,洛翊兮不會放過墨家的人。”
墨瀾臉色更見蒼白:“那麼我們只能……”
洛寧兮點頭,輕輕的吐出兩個字:“劫獄。”
劫獄,劫獄,墨家世代效忠帝王,萬萬沒想到最後,竟只有這條路可以走。
三日,該審的早已審完。雖說是等皇上定奪,可這如何定奪,早已是意料中事。
墨瀾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寧兮,這些,你早就知道的,是不是?”
洛寧兮定然看她,慢慢的垂下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眸,猶豫了會才道:“是。只是沒想到竟會這麼快。”
墨瀾沉默了會,慢慢道:“若是劫獄,能有幾成把握?”
他搖頭笑了笑:“若說不高,你會放棄?”
墨瀾沒再說話。
……
……
第三日後,聖旨很快就下來了。
自古以來,一旦涉及謀反篡位,無論冤枉與否,帝王從來是寧錯殺不放過。何況這次還是皇帝有意而爲之。結果自然便出來了——連坐。
墨瀾得知此消息時,臉色雖白,臉上已經沒有半分表情,只是有條不紊的幫着洛寧兮準備着劫獄事宜,同時讓洛寧兮着人安頓好墨欽。身作漏網之魚,皇帝必定料想她會有此一招,指不定便在大牢裡等着她,她此去也是抱了必死之心的。可墨欽還小,此行若敗,她不能任他在外孤單零星,也不能叫墨家斷了這唯一的血脈。
洛寧兮聽她提起時只是深深凝視她許久,慢慢的點下了頭。
劫獄準備非常的迅速,可即便再快,卻都已經是問斬前兩日的事情了。
洛寧兮拿着手裡的大牢地圖看着她:“墨墨,此去爲了隱蔽,我們最多兩人混進牢中。我雖派人在外接應,可人數太多,我們只有一炷香的時間,如何取捨,你需心中有數。”
墨瀾沉默了會:“能救多少是多少。寧兮,你去女牢,我去男牢。”
洛寧兮一怔,墨瀾已經解釋道:“我爹的性子,你說不動。”
洛寧兮也不多言,只迅速的點了頭。
……
……
次日待到深夜,兩人便迅速的朝着密牢而去。
進去的方法自是簡單,此次洛寧兮連易容都沒用,只在密牢門口點了支香便放倒的所有人。二人分頭行動前洛寧兮把迷香的解藥放到墨瀾手裡,叮囑:“不要耽誤時間,墨墨,能救多少是多少。”
墨瀾略一點頭,迅速的朝着男牢方向去了。
牢中陰溼,這一點在過去她去送魏仲文最後一程時早已領教過。她原以爲畢生她再不會到那樣的地方去。卻不想這竟是她家最後受皇帝之命來的地方。
跨過倒了一地的獄卒,墨瀾輾轉了許久纔看到被關在牢中的親人,幾人均是沉沉睡去。君未已身上的囚衣帶着斑駁的血痕,烏髮散亂,臉色慘白,已不復過去謙謙如玉溫文爾雅的樣子;墨文飛相較之下倒是乾淨得多,只是許因爲愁思,一頭黑髮近已全白。
墨瀾強忍要奪眶而出的淚水,扶起二人用解藥在鼻下薰了。輕輕喚道:“爹,未已。”
二人咳嗽了聲,悠悠醒轉過來,看見是她並無半分驚訝。君未已好看卻蒼白的脣邊漾出一絲淺笑:“小瀾,你果然還是來了。”
墨瀾也不多言,試圖攙着墨文飛起身:“女兒不孝,來得晚了。爹,未已,我來救你們出去……”
墨文飛直身而坐,紋絲不動。
墨瀾咬着牙又勸:“爹,你們是無辜的,不該死在這裡。我們先出去,出去總會有方法的……”
墨文飛只冷冷的掃她一眼:“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瀾兒,多年的教導,你全拋諸腦後了?!”
她顫聲再勸,伏身跪在他面前:“爹……先出去。也許會有平反的一日,女兒求你,求你了!”
“爹!沒時間了,女兒就算用強,也必須將你帶走!”
墨文飛只將頭別過去:“你若要將我強帶出去,我一得自由便自刎於你眼前。”
“爹!”墨瀾悲鳴一聲,眼淚唰的一聲便落了下來,可即便如此,她卻不敢再動。
她知道他從來說到做到。
她給他磕了個頭,又起身去拉君未已。他不是習武之人,按說拉起並不困難。可待她纔將他拉起,便聽到他的抽氣聲,隨即立刻又軟軟的滑了下去。
墨瀾怔然看着眼前宛若無骨的男子,臉色白的不能再白。
君未已苦笑着看着她:“小瀾,你走吧,我,我們,誰都走不了了。”
墨瀾卻只是死死的盯着他囚衣下的雙腿,全身都在發抖。
——她怎麼會忘記這是什麼地方,她又怎麼會忘記當初審問後魏仲文不成人形的樣子。他一身的血跡,可她還妄圖欺騙自己!
君未已倚在牆邊,脣邊笑得溫潤:“我的腿斷了,走不了了。小瀾,你能來見我,我很歡喜。”
墨瀾的眼淚嘩嘩的往下落,她從不知道自己原來有這麼多的淚。
他伸手爲她拭淚,笑得也愈發溫柔:“原來我死能讓你掉這麼多淚,如今這般,倒也值了。”
墨瀾狠狠的甩開他的手,胡亂抹了把淚便將他拉住往背上拖:“誰說你走不了?!我會揹着你出去!馨兒還在等你,她也會得救!未已你答應過我不會負了她的!”
君未已的脣動了動,手卻費力的將她推開:“小瀾,你還有要救的人,我是累贅,你不能帶我。”
“我是君家人,一生在君家繁榮庇護下長大,今日既是天亡君家,我又何必要逃?死前能見見你,我很滿足。”
“小瀾,我此生最歡喜的是認識你,最遺憾的是錯過你,最對不住的卻是馨兒。若能將她救出,替我好好照顧她。”
“小瀾,我一直……喜歡你。你也是喜歡過我的,是不是?”
墨瀾顫抖着:“這是……什麼屁話!男子漢大丈夫,要照顧自己的妻子是天經地義!你要救,其他人我也要救!先出去……快沒時間了……”
君未已看着她滿臉的恐懼,脣角勾得更深,擡手撫摸她的臉頰:“真好看……原來長大之後你是這副模樣,若有來生,你不要再躲我,也莫再瞞我,好不好?”
人之將死,他已經無所顧忌,只是把藏在心裡的話全數告訴她。墨瀾抖着脣說不出話,卻下意識的點了頭。
他滿足的嘆了口氣:“好在此生是錯過,我終究沒連累你。王爺是你的良人,你們要好好的。其他人……安家與君家,他們不比我好多少,你不必費力了。皇上籌謀此事已久,你出去後,若能隱姓埋名了此一生,也是好的,不必替我們尋仇。王爺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
墨瀾看着他的手從自己的臉頰抽回,知道已經沒有時間,頹然的起身。
墨文飛又回頭看着她,慢慢嘆了口氣:“你的姨娘姐妹們,若能救出,勞你與王爺照拂了。欽兒……便請你姐代父母職,瀾兒。”
她鄭重的點了頭,墨文飛又道:“墨家不出逆反之臣,這一點你永遠要記住!否則我死亦不寧!”
墨瀾全身一顫,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牢獄。
……
……
另一邊,洛寧兮已帶着墨家大多女眷出了牢獄。
墨馨和梅氏安氏只站在牢中看着他們離去,脣邊含着一抹輕笑。
梅氏看着含笑的墨馨嘆了口氣:“馨兒你這是何必?”
墨馨笑着看她:“大娘和四姨娘不也不走?爹爹的脾氣必定是不會出去的,你們也才留下不是麼?既如此,又何必問我?”
安氏擡着眸看她,“我們一把老骨頭,何必拖累孩子?你不出去,也該爲腹中的孩子着想。你別瞞我了,這幾日你的反應,莫非不夠明顯麼?”
墨馨溫柔的笑着撫上自己尚是平坦的小腹:“是呢,我到底不及三姐堅強,夫君若是不在了,我沒有勇氣活下來。”
梅氏忍不住勸:“未已許已經被瀾兒救出來也未可知。”
墨馨只是搖了搖頭,輕輕笑了笑:“主謀審問,能留下口氣已是萬幸,四姨娘何必再騙我?我到底是君家婦,這朝堂有多殘酷,我也是能想知一二的。”
何況這孩子,這姻緣,本就是她從墨瀾手裡硬生生搶來的,能有今生相守,雖是短暫,卻已是多得的了。墨瀾和王鎮安王已經足夠危險,還帶着墨欽,她不能再爲他們添麻煩了。
孩子,孃親對不起你,還來不及讓你看看這世界,可無論在哪裡,我們一家始終是在一起的。
始終是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