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一開門就看到以極其不雅的姿勢坐在竈臺上拿着半個面窩啃得一臉痛苦的男人,墨瀾無語的看着他,尋思着是不是該直接一腳把他踹出去完事。那人剛覺出不對,一擡頭看到站在門口若有所思的墨瀾,眼前一亮,一把放下手裡的面窩就撲上去拉住她:“你是火頭營的?太好了我快餓死了,這裡的東西真難吃,你給我做一點吧……”
墨瀾冷不防的被他扯的一個釀蹌,下意識反手就抓住那個男人的腕關節,然後藉着一個反關節的動作一擰,直接以擒拿的手法把他給制住。本來以爲有種偷吃總該有些本事,結果沒想到這高她一個頭的男人卻真就是個廢物,只是被她輕輕一擰就給制服,還很沒骨氣的嗷嚎起來。
“痛痛痛!!!大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半夜三更這男人叫的和殺豬似的,生怕沒人知道他在偷吃。墨瀾膝蓋一頂他的腿部,等他“啊”一聲矮下身來後,又一手捂死他的嘴,在他耳邊輕聲:“不想鬧大就給我閉嘴!”
男人立刻點頭如搗蒜。
得了迴應,墨瀾才慢慢的把手鬆開。剛纔的交鋒讓她明白這個人完全不是自己的對手,即便在戰場上也只有被殺的份,也就沒那麼戒備,看着他沉聲道:“目的。”
“我餓。”男人擡了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着她,那張臉十分的秀氣,單看起來分明該是躲在國子監裡讀書備考的書生,怎麼也不該跑到戰場上來當炮灰。
這麼弱,開伙時搶飯自然是搶不過別人的。
墨瀾表示十萬分的理解,看着這白面書生不由得覺得有些同情,搖了搖頭:“你吃吧。”
“真的?!”他頓時破涕爲笑,接着得寸進尺:“那這位小爺……我,這裡的面窩實在是難以入口……那個,能麻煩你給我做一頓麼……?”
“……不。”很乾脆的拒絕。
那人死皮賴臉的繼續纏:“可是我若是吃不好明日訓練就沒力氣,訓練不好會被責罵,若是往後上了戰場就會戰死,我家中還有上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嬰孩……”
墨瀾眼眸一眯,看着他不說話,但那表情顯然只有三個字:別後悔。
……
……
一個時辰後,他才切身體會到那個表情的內在含義。
開始對食材的處理若還算得上得心應手,那麼到了後期的燒火烹飪,那簡直就是——驚悚。
那樣的過程他實在不想回憶第二次,只知道這個火頭營如今沒被燒燬已是萬幸,而他手裡抱着的那顏色古怪的食物……
他不知道原來土豆這種東西是可以燒成這個顏色的。
他用力的嚥了口唾沫,看着墨瀾目不轉睛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嘿嘿的乾笑了兩聲:“我叫羅汐,不知這位小爺如何稱呼?”
“墨瀾。”
羅汐怔了怔道:“原來是木蘭,失敬失敬,令尊花弧大人身體可好?”
墨瀾頓時一頭黑線,她雖不喜說話,但吐音也算是清晰,也不知道他哪裡聽出“木蘭”二字,偏偏這二字還戳中了墨瀾的死穴,她不想接他的話茬,只道:“……你到底吃不吃。”
娘說過,要堵這種人的嘴,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吃,吃到沒工夫講話。更何況這個她經歷萬難第一次做出來的東西,雖然看起來賣相很不好,不過她還是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味道。
——當然,她不會去做那第一個吃這種螃蟹的人。
沒想到他想借着話題轉移注意力這一招完全不起作用,羅汐只能扯着一張笑臉僵硬的嚼着那幾乎可稱之爲奇葩的食物……許是因爲墨瀾的視線太過有壓迫力,即便無法形容味道,他還是硬着頭皮吃了個精光。
期間大概是爲了轉移注意力,羅汐一直在一邊自說自話,從軍中生活辛苦聊到那家青樓裡的頭牌最貌美可人,天下遍佈他的紅顏知己云云。墨瀾照例是不多予理會的,只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個羅汐的聲音很耳熟,即便用在他身上有些脫線,但這樣的聲線,一般只要聽過大概就不會忘,就和那個人的臉一樣。
墨瀾沉思了一會纔開口:“鎮安王?”
這一句插話直接打斷了羅汐滔滔不絕的廢話,他先是一臉震驚的看着墨瀾三秒,然後滿臉的震驚漸漸被狂喜取代,一抄手居然很敏捷的抓住了她的手,一張秀氣的臉上幾乎要抖動:“你也是嗎?!”
“……?”墨瀾還沒理解他的意思,卻聽他又激動道:“你也是雅王的崇拜者麼?!”
墨瀾張口:“我……”
“雅王真是真男人啊!能文能武上得戰場下得書房,能喝酒能吃肉還很懂女人心!這樣的男人去哪裡找啊,我要是能成爲他一日的藍顏知己便是叫我死了也值得……”
話音只到一半,很快就被羅汐打開的話匣子淹沒了。那如黃河之水奔流不絕的廢話讓墨瀾情不自禁的翻了個白眼,一擡手脫出他的掌心,果斷道:“……誤會。”
——這種話癆怎麼可能是鎮安王?聲音雖像,但樣貌性格簡直就是雲泥之別。如果真的是,那麼這種自戀到某種程度的話癆還能榮登“三公子”之首,那麼她可能需要自戳雙目來爲自己的智商謝罪了。
想到“三公子”,腦海中便又浮出君未已溫潤清雅的面容,心中一澀,竟也沒多一份心思去想別的問題了。
羅汐倒是個敏銳人,一眼瞄出她表情裡的僵硬和隱忍的苦楚,賊兮兮的把臉湊過來:“怎麼,墨小爺有心儀的姑娘卻不喜歡你?”
“吃完趕緊滾。”墨瀾毫不客氣的下逐客令。這書生弱歸弱,但眼睛卻很尖,說話又沒個遮攔,十足十的一個無賴模樣,這般多留只怕夜長夢多。
羅汐一撇脣:“真無情啊,墨小爺你怎麼就不理解我的好意呢?不如同我說,好歹我也算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場老手,沒準還能爲小爺指點一二……”
墨瀾“咔”的一聲把自己手指的關節全部按響。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吃完了告辭!”羅汐立時噤若寒蟬,放下空碗逃命似的跌跑出伙房,末了覺得距離夠遠後還不怕死的加了一句:“墨小爺,墨恩人,你今日大恩羅汐一定不忘……所以以後我還來吃飯你可別趕我走——”
墨瀾頓時頭疼的扶額。
……
……
之後的日子既簡單又複雜,真要說起來,這兩者是分開的。
簡單的是日子的過程,複雜的則是墨瀾的心情。
暫且就不說白日裡那些一成不變的忙碌和要乾的活,墨瀾因爲手藝不好火頭營裡着實沒敢讓她碰鍋爐,只瞅着她那出神入化的刀工直流口水,因此她也就成了專職切菜人氏,與魏仲文那掌勺大廚剛好爲一對好搭檔。不過魏仲文看着她卻只有扼腕嘆息的份:這麼好一把刀卻充當菜刀,實在大材小用。
墨瀾卻覺得無妨,橫豎刀是要用的,切人和切菜其實沒有太大差別,況且她每日也有給刀子做保養。加之她完成任務速度快,所以也能很快的就去休息,以彌補夜晚的睡眠不足。
至於三更之後每當她洗浴歸來,總是有那麼一個陰魂不散的蹭飯鬼滿臉期待的蹲在伙房門口等她,墨瀾自然試過很多方法趕他走,但是這人的毅力比他的臉皮更堅韌,任打任罵逃走之後居然還會再接再厲。墨瀾沒辦法,只得由了他去。而羅汐口裡喊着餓,然後吃她的飯食卻又多方挑剔,一會這火候不夠,一會這鹽下多了,一邊絮絮叨叨沒個消停。墨瀾長這麼大第一次遇到這種人,說起來也算是羅汐有這本事,居然能把素來波瀾不驚的墨瀾氣得想用手裡的鍋鏟拍死他。
若不是鑑於夜深人靜怕驚動他人,也許墨瀾早就這麼做了。
羅汐一邊嚼着嘴裡的炒飯一邊糾結:“我說墨墨,你能不能再多放點蛋和油?這飯太硬了,根本就沒炒開啊。”
墨瀾此時正閉目養神默背以往看過的兵法文句,冷不丁被他一下子打斷,心中有些冒火,但還是選擇採取無視態度。剛剛整理好心緒準備重頭開始,卻覺得有人鬼鬼祟祟的靠了過來,墨瀾眼睛閉着,一伸手準確無誤的握住那個人的手腕一翻,然後在那個人痛呼之前用另一手接過他手裡的碗把剩下的飯食直接全數塞進他的嘴裡。
“唔唔唔嗚嗚唔!!!”那人滿嘴的米粒說不出話,只能支支吾吾的發出含糊的抗議。
墨瀾直接不耐煩的把他推了出去:“再多話就不要再來了。還有,我不叫墨墨。”
羅汐費力的把滿嘴的食物嚥下肚子嘟着一張油膩的嘴:“我們都那麼熟了墨墨你怎麼這麼狠心……”
墨瀾擡眼剜了他一眼。
“誒墨墨我知道你這人就是嘴硬心軟……”羅汐腆着一張狡猾的笑臉湊上來,“你看我這不也是爲了你好,你想想作爲一個火頭軍怎麼能不會做飯?這可是火頭軍最基本的義務!我可是在幫你磨練廚藝,日後若得提拔,你可絕對不要忘了我啊!”
墨瀾鬱悶的想去撓牆:“你這不叫磨練,你只是來白吃。”
——雖然不得不承認,這短短十天之內,她能夠比較正常的燒火煮飯也的確是因他這些天堅持不斷的吃白食。
想到這裡,墨瀾嘆了口氣,也就不打算和他追究,起身去收拾碗筷,身後的青年則又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他那套“採花妙計”:“墨墨你可別小看這烹飪一技。我告訴你個大秘密啊~這男人啊,要想抓住女人心,首先就得先抓住她的胃。這飯要是做得好了,女人自然就會傾心於你,然後趁她不備在食物裡下點藥,然後就——嘿嘿嘿嘿……”
也不只是想到了什麼場景,羅汐說到後來竟自顧自的淫|笑起來。這等不入流的想法墨瀾這些日子在他那裡領教甚多,知道這無賴也就只有這麼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對於他說的那些個亂七八糟的東西她自然會從左耳朵聽進去後迅速的從右耳掏出來踩扁。
她搓着手裡的碗:“你那麼有空,不如來洗碗?或者等下幫忙把這裡的潲水喝下去處理掉?”
羅汐立刻如驚弓之鳥果斷起身:“這也夜深了,小生也就不多做打擾了!告辭,好夢!”
說着飛也似得逃走。
墨瀾看着他逃跑的背影,一邊無奈的搖了搖頭,——看來這些日子她做的事情還是不算白費力氣,至少讓他知道一點:揶揄她可以,這代價自然也是有的。
比如這洗碗水的味道,他大概是不願意再去回憶一遍的。
墨瀾默默的低頭洗碗,卻又忍不住勾起了脣角。原來捉弄人這種事情,出乎意料之外的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