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仗的時間沒去的路上花費得多,
自鎮南關發兵,出上谷郡一路向西,將騎兵的機動能力和遮掩戰場的能力給發揮到了極致,長途奔襲,人困馬乏;
折騰了這麼久,籌備了這麼久,衝刺了這麼久,
最終,
也就是在範城南面完成了那一哆嗦。
隨即,
就剩下索然無味了。
而回去所花費的時間,比來時,更是多得多;
哆嗦完後,還得收拾起這一片狼藉,不能就這般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
當鄭侯爺乘船到毗鄰穎都的碼頭登岸時,已經是春雨綿綿了。
冬日的料峭遠去,春日的和煦,已極爲清晰。
剛登岸,
鄭侯爺就收到了兩則消息。
一則是封王所需的欽差大臣以及種種的儀式,其所組成的龐大隊伍,還在路上行進着呢。
是的,在回程途中雖說接收消息不太方便,
小六子對自己很夠意思,雖然沒有將自己召喚回京,但還是希望給自己在晉東辦一場盛大的封王大典。
另一則消息則是,太子的行駕,已經在穎都等着了。
其實,自打封侯後,鄭侯爺真的在儘量避免沒事兒做自己進穎都,因爲伴隨着身份地位的提升,在晉東待着還好,他亮明身份地在外頭,很容易引起不必要的猜想,尤其穎都這座昔日的都城,和他的身份搭配起來,會變得極爲敏感。
但奈何是自己去信的,告知穎都方面等太子到了那兒後,停下來歇歇,由他來迎接太子過江入晉東。
侄兒來了,
這當伯伯的,自然得表現得熱情一些。
……
穎都也已經一連下了好多天的小雨,但穎都權貴階層在近些日子裡,可謂是內心火熱。
許文祖其實早就完成了對穎都原有官僚權貴體系的改革,但剔除了別人,空出來的位置必然還是會有人頂上來的,許文祖能保證的是自己在施政時不會被人掣肘,同時那些“心懷故國”的權貴被排除出了這個圈子,卻無法根除掉這個羣體……不,是那種是人就有的趨炎附勢的本能。
燕國先皇自登基後,基本就沒出過燕京,最遠也無非是去到燕京城郊的後園;
新君登基後,也沒絲毫風聲傳出將要巡視大燕天下,很大可能將會沿襲先皇的風格,只待在京城。
所以,這次大燕太子駕臨穎都,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穎都歸燕有幾個年頭了,來過侯爺,來過王爺,但第一次來帝系一脈的正統。
在如今燕人對晉地的統治越來越穩固晉人也越來越習慣燕人的統治,再加上平西侯爺又打了一場勝仗,使得穎都上下,其實都開始逐漸默認燕國朝廷將繼續且持續地統治這裡。
故而,爲自己爲家族未來計,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着來參見太子爺。
但因太子住在太守府,且太守府大門一直緊閉不見外客,故而很多人只能在外頭急切得抓耳撓腮,卻完全不曉得到底該怎麼去接觸。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成親王府對太子駕臨穎都,表現出了一種極大的平淡。
王府管事的送上了禮物,替自家王爺傳遞了問候,隨後,成親王府似乎就直接和這位太子爺沒什麼干係了。
反倒是中途,太子行駕那邊還主動派人來詢問,說太子要遵從陛下的旨意,要代替陛下去石山祭拜成國太祖皇帝,也就是司徒雷,意思是邀請成親王同去。
王府很心動,然後,王府拒絕了。
理由是成親王這幾年要發奮讀書,不得外出,且已許下宏願云云。
不知道的,還真以爲成親王府說的是真的,同時,還會納罕這當兒子的,竟然連陪同去祭拜自個兒的親爹都不願意;
但穎都也有久經波瀾的明眼人知道緣由,那就是當年平西侯爺在穎都下了一道禁足令,禁的就是成親王司徒宇。
平日裡,倒是可以稍微放鬆一些,成親王爺微服出巡,在穎都街頭喝碗羊雜湯甚至去紅帳篷裡打打野味,就算行蹤流露出來,也沒什麼大礙,相信平西侯爺並不會拿這個去做什麼發落;
但如果想打出成親王的旗號出來做什麼事兒,就是違反了平西侯爺的禁令。
要是平西侯府日薄西山了,
那也沒事兒,自然而然就解禁了唄;
可問題是,平西侯爺剛剛又打了個大勝仗,活捉楚國大將軍再斬一柱國,燕京城裡已經傳來即將封王的消息了,可謂紅得發燙。
在這個前提下,平西侯爺戴在成親王府腦袋上的緊箍,威懾力自然就更強了。
……
太守府的後宅內被佈置一新,許文祖早早地搬出來,將原本自己的府邸交給了太子用。
故而,
眼下太守府裡站崗的,是一羣來自皇宮一路護送太子到這裡的禁軍;來回忙碌的,是自宮內安排出來的太監和宮女。
同時,還有數位東宮教習負責太子每日的功課。
儼然,是一座小東宮了。
結束了今日的課業,
太子姬傳業起身,送走了出身科舉的教習先生,坐下來後,顧不得吃小張公公送上來的那盤糕點,而是先揉捏起自己的手腕。
“劉師傅,比在宮內時,還要嚴格呢。”
姬傳業說道。
小張公公笑了笑,道:“主子,那是因爲主子是他的學生,劉師傅是不想讓平西侯爺覺得他教得不好呢。
要知道,劉師傅所擅長的,是詩詞歌賦,而平西侯爺雖然一直在打仗,但閒暇之餘所做的幾首詞幾首詩,可篇篇都是上佳之作啊。”
姬傳業點點頭,默默地從下面抽出一本《鄭子兵法》。
這是《鄭子兵法》新編,鄭侯爺沒空,瞎子也沒空,是大燕兵部裡的人在舊書基礎上編寫的,也就是在《鄭子兵法》的每一計下面,附註古往今來史書中記載的真實戰例,讓這本書更形象;
其中有不少戰例還是直接取材於平西侯爺本身的勝績。
姬傳業很崇拜平西侯爺,對這本《鄭子兵法》也是愛不釋手。
“鄭叔叔,又打了勝仗呢。”
“是的,主子,推算日子,平西侯爺應該也快回來了,您就能見到了。”
“是啊。”
姬傳業像是想到了什麼,將書合上,
道;
“成親王府的司徒宇哥哥說,不陪我去石山祭拜那位……成國的,太祖皇帝,對吧?”
“是,他被平西侯爺下過禁足令。”
“可薛師傅對我講過,百善孝爲先,天大地大,孝最大,司徒宇哥哥不去祭拜自己的爹爹,算不孝麼?”
小張公公思索了一下,組織語言道:“成親王府,還是更害怕侯爺。”
姬傳業眨了眨眼,
問道;
“張伴伴。”
“奴才在。”
“我拿出父皇的旨意,和父皇給我的保存在張伴伴你那裡的,我的,太子璽印,都沒辦法讓司徒宇哥哥出城與我去祭拜他的父親;
是不是就是說,在司徒宇哥哥眼裡,平西侯爺,比我,甚至比,父皇,都要可怕?”
姬傳業說話時,停頓比較多,畢竟年齡小,一邊思考一邊說話自然就容易卡頓,但他還是在很認真地說着。
小張公公聽到這話,後背直接開始發冷汗,他忙跪伏下來,
道;
“主子,您可千萬別這麼想,可千萬別這麼想啊。”
您可是要去平西侯府的!
姬傳業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小張公公,道:
“張伴伴,起來。”
“奴才,奴才……”
“我的意思是,司徒宇哥哥,會不會故意想……讓我這般……覺得呢?”
“……”小張公公。
“娘說了,外頭的事,得多琢磨,琢磨一圈,不夠,得再加上一圈,纔不容易被人捉了蝦米。”
捉蝦米這個詞兒,是何皇后自民間帶來的口頭禪,很顯然,被自己兒子學走了。
姬傳業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主子,主子……”
小張公公馬上起身,從袖口裡取出一個小瓶子,自裡頭倒出一粒藥丸,幫着姬傳業服下。
這是培元丹。
太子年幼,心思卻又重,這一點,皇帝已經發現了。
在王府時,並沒有這種情況,一切,都源自於陸府奪嫡的那一天之後,小小年紀的姬傳業,在親眼見證了一些東西后,似乎已經蒙上了一些,本不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印記。
“呼……”
姬傳業長舒一口氣,
道:
“總是會容易頭暈呢。”
“主子得保重好身子。”
小張公公之前在王府裡,曾聽到鄭侯爺對當時還不是天子的陛下說過侯府裡的靖南王世子,那身子骨,結實得很,自小到大都沒生過病。
可能,陛下將太子送過去,也是希望平西侯爺那裡有辦法可以幫太子殿下穩健住體魄根基吧。
“張伴伴。”
“奴才在。”
“你說,司徒宇哥哥,是這般想的麼?”
“奴才……奴才不知道。”
“父皇說過,鄭叔叔,是好人,也就是說,說鄭叔叔壞話的,就不是好人,司徒宇哥哥,還是有點壞呢,咳咳……”
“主子,您順順氣,順順氣,不能再看書了,該歇息了,該歇息了。”
……
“兒子。”
“父皇。”
“叫爹。”
“是,爹。”
“爹現在與你說一件事。”
“爹吩咐,兒臣謹記。”
“爹準備把你送往平西侯府,記住,等你進了平西侯府後,你鄭叔叔,就是你這輩子,在這世上,最值得相信的人,也是你最值得依靠的人。”
“還有母后啊。”
“你母后已經有弟弟了,以後,應該還會有弟弟妹妹。”
“還有爹啊。”
“叫父皇。”
“是,父皇。”
“父皇這種東西啊,最靠不住。”